「老闆,兩個秧草包,謝謝。」
「不好意思啊帥哥!秧草包剛賣完!我這還有香菇青菜雪菜粉絲,肉包三丁奶黃豆沙包,都還不錯,要不要來倆?」一口氣報出一連串的包子名,老闆氣都不帶喘一下。
清晨的太陽,有些蔫蔫地掛在天上。
a大校門前的早上七點,溜達着許許多多買早飯的大學生,多少年來一直都沒有變。
付俊卓是那個剛剛買走了最後兩個秧草包子的人,現在他揣着倆包子站在包子店前,等着老闆找零。
身後站着沒買着包子的學弟。
風一吹,捲起一陣麵食蒸煮的香味。
付俊卓掀起眼皮,不太有精神地看了一眼學弟。
哦,是個長得很不錯的小鮮肉,個頭也挺高。
小鮮肉學弟往那一站,帥氣逼人青春洋溢,睡翹起來的幾根頭髮迎風飄,似乎有些失望,他瞄一眼包子蒸籠:「……不了,謝謝啊。」
「梅乾菜包呢?」老闆數繼續問。
「謝謝老闆,不用了。」
「薺菜包呢?」
「……」
很有一種非秧草包子不可的感覺。
反正沒事,付俊卓百無聊賴地打量着學弟,看他那表情,明顯對包子還沒死心,付俊卓猜,他不會走。
果然,學弟沒有走,他掙扎了一下,又問:「下一批什麼時候能出籠?」
老闆把零錢找給付俊卓,笑:「要等十分鐘!所以剛剛我也沒問你,你們大學生這個點,上課要遲到了,等不及的。」
「……哦,謝謝啊。」
磨蹭着、執着地想吃秧草包子的學弟……剛剛那個掙扎的表情,像極了擠在糖鋪子前面,捏着小硬幣盯着糖果的小孩。
兩年來,作為一個工作以外,把自己悶在家裏的人類,付俊卓每天面對的除了半陽台的多肉,剩他那隻面無表情的榆木腦袋烏龜,所以看着這學弟,總感覺表情鮮明,充滿活力,有點可。
怎麼說呢,令他有那麼一瞬間,想笑。
付俊卓摩挲着手裏的包子,指頭輕微地收了收。
確實,a大門前這家的秧草包子非常不錯,經常是一籠出來沒兩分鐘賣光。
付俊卓還沒畢業時,這裏的秧草包子也算是他早飯最的一種,有時候過來沒買着,總會覺得一天哪裏哪裏都不舒服。
現在看着想吃包子的學弟,總感覺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大概是出於對學弟的一種護,付俊卓伸手,從櫃枱上拿過一個乾淨的袋子,動作不是那麼麻利地分一顆包子進去,遞:「給,秧草包子。」
想吃包子的小孩的反應很有意思,他下意識地接過包子,一瞬間的表情有些驚喜,接過包子才有些驚訝地看向付俊卓,然後忽然臉一紅,嘴巴半張:「學……學長?!」
那表情,似乎在說,為什麼給我包子?
為什麼給呢?因為剛好對方想吃,剛好自己有啊。
一顆包子而已。
看學弟的樣子,付俊卓有種給晚輩小孩吃了糖、接受晚輩小孩崇拜眼神的長輩感,他朝學弟慈祥地點點頭,然後轉身走了。
安眠藥吃光了,付俊卓最近的睡眠恢復到了極度糟糕的狀態,他昨晚又做了一夜的夢,混混沌沌,別的不記得,只記得似乎吃了一晚上的包子。
啊,包子啊……
於是今早三個鬧鐘鬧醒後,一貫不吃早飯的人,竟然到a大門前的這個包子鋪來買包子。
然後,遇到了一個對包子有點執着的小學弟。
付俊卓住在a大附近,上班的地方也在a大附近,平時基本步行。這時候他把包子塞進包里,感覺走路時腦仁在腦殼裏蹦得歡。
他的長相是好長相,不過由於長期睡眠不好,常年掛着黑眼圈,一副體虛腎虧樣,大風一刮,有些晃晃蕩盪。
「學長!學長等一下!」
遠遠地,身後似乎有人在喊。
付俊卓一個人待着的時候,除非在工作,否則永遠會不自覺地發呆,腦子沉沉,轉不過彎。所以對於身後那一聲聲的學長,他完全沒在意,繼續慢吞吞地走着。
「學長!」一陣風颳過,付俊卓差點被扯跑,還沒反應過來見學弟追到了自己身側,學弟臉上掛着大大的笑容,將一袋牛奶遞過來,「謝謝學長請我吃包子!送你牛奶!」
旋風似的。
a市自製草莓口味的牛奶,喜歡在各大高校里充當早飯。付俊卓又想起當年,自己也很喝這種,幾乎天天喝。
現在一眼見到,似乎又想起了當年的感覺,溫溫的,醇醇的,香香的。
下意識地把牛奶接過來……這下換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學弟了。
風又吹了起來,卷着一小片枯黃的葉在地上打了個旋,手裏的牛奶小火爐一樣熱熱的,對面的學弟朝着他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
學弟指指牛奶:「這個很好喝的!我每天都喝!」
嗯,很好喝的,我知道。
學弟一身休閒裝,穿雙乾淨得不像話的休閒鞋,斜挎了一隻雙肩包,肩寬腿長。
二十出頭的大學生,處於青春與成熟之間,大概是那種穿衣風格一變,立即能在青春與成熟之間隨意切換,不過臉倒是嫩得很,總感覺是滿臉的膠原蛋白。
而自己呢,用個不恰當的形容,那是……行將木,半截埋土。
付俊卓眯着眼睛看對方,心想真有活力啊:「謝謝啊。」
沒記錯的話,a大第一節課的上課時間是七點五十分,現在七點四十五,而從這邊到最近的教學樓的話,步行最快也要六分鐘。
學弟還沒走,付俊卓提醒:「你要遲到了。」
「啊……」學弟的臉皺了一下,「那學長,我先走了!再見!」
平淡的生活中,遇到一個有意思的人。
一顆包子,一袋牛奶,這令付俊卓好心情了十分鐘。
對,也十分鐘而已,他從a大附近步行到公司的這段時間。
付俊卓是一個抑鬱症患者,目前情況穩定,控制得不錯。
總而言之,是個看起來挺正常挺無趣的人類。
他的生活在別人看來,實在是無趣得很,每天上班下班,回家,給他的多肉們澆水,不是冬天的時候,好歹還有隻烏龜先生跟他大眼瞪小眼,現在是冬天,烏龜先生也冬眠去了。
他一個人。
不,還有很多盆多肉。
別人覺得他無聊,他自己並不會覺得有多無聊,因為自從他開始養多肉以來,買了一堆的多肉種植書,每天花很多的時間來研究各種品種的種法,怎麼澆水,怎麼施肥。
經常一晃,到了該睡覺的時間,那時候他吃點藥,爬**,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入睡。
兩年前,他做了一些錯事,把自己弄得幾乎半隻腳踏進棺材,在那個時候,他接觸了多肉。
第一眼見到的多肉叫天使之淚,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飽滿的晶瑩的,一粒一粒的擠在一起,看上去可又充滿生機。付俊卓第一眼見,喜歡上了,所以他抱了一小株回家,後來……那株多肉被他養死了。
那個時候的付俊卓,處於人生中的最低谷,他抱這株多肉回家,是想在身邊添一點生機,好歹有點活氣。
然而,象徵活力的多肉被他養死了……
於是付俊卓開始研究多肉的養法,這麼一研究,研究了兩年,雖然還不至於說是養多肉的大手,但好歹現在他現在養了半陽台的多肉。
都沒死,活得挺好的。
付俊卓沒養貓狗之類的寵物,不是不喜歡,而是因為只要是寵物,都會有走的那一天。
孤身一人,心理問題嚴重,說起來可能有點矯情,但事實如此,他不怕養,怕養了產生了很深的感情,然後忽然有天失去了。
怎麼承受呢?
所以,他選了一隻不會撒嬌賣萌,壽命相對較長的烏龜,看中的是一句話:養得好的話,它能送你走。
挺好的。
今天付俊卓又沒有吃晚飯的興趣,回了家啃蘋果,剛啃一口手機響了:「俊卓,明天回來嗎?家裏田都被政府收購徵用了,要給你媽媽遷一下墳。」
付俊卓「嗯」了一聲:「回去的。」
雙方淡淡地說了幾句話,這通電話結束了。
掛了電話,付俊卓繼續啃蘋果。
剛剛咬下第二口,又一個電話打進來,沒有備註,陌生號碼,不知道是誰。
付俊卓慢吞吞咀嚼,咽下去,擦過手,這才接起來,對面是個男人的聲音:「餵?是小付吧?」
聲音有點熟悉,想不起來是誰,付俊卓答:「你好,我是,請問你是?」
那邊答:「小付晚上好啊,我是房東。」
「哦,房東你好,有什麼事嗎?」
房東的聲音變得有些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有個親戚家的小孩,在a大上大學,他想要在外面租房子,我想着,可以的話,下個月開始你只要付現在租費的一半,你那間空出來的房間,啊能騰出來給我親戚家的小孩?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我讓他另外找地方租。」
完了又補充:「不是壞孩子,是個好孩子,你不用擔心。」
兩室一廳一廚兩衛,付俊卓用了一個房間,房間是空的,關鍵是衛生間不需要合用,說起來也沒什麼關係。
至於好孩子還是壞孩子的問題,付俊卓一個出了校門進了社會四年的人,並不是很擔心。
說起來,付俊卓在租房子的時候見過房東一回,三十出頭,人挺好的,比較尊重人。他說親戚家的小孩是個好孩子,那基本是可以放心的了。
「嗯,沒事,反正這邊也是空着的。」
剛剛答應,付俊卓想起了陽台。
兩個房間前都有陽台,是相通的,空着的房間前的那個陽台,全是多肉……
付俊卓還沒說話,房東又說:「哈哈哈,謝謝啊。那明天我讓他過去看看?你要是看着不滿意,還是可以拒絕的,不要不好意思啊!」(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