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寸心正驚慌失措之際,瑤池之中,又響起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她猛地轉過身,楊戩身着便服,走到七兒跟前,珍而重之地將一條項鍊放在七兒手心。
「你拿着吧,權當一個紀念。」
七兒瞪大雙眼,呆呆地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寶石,王母的瞳孔一縮,下意識摸上頭頂的髮簪。而玉帝,已經徹底癱倒在龍座之上。
突然之間,高高在上的三界主宰,如同被奪走寶物的孩子一般,強撐着身子站起來,往玉階下撲去。
「陛下!」王母起身想要拉住他,卻不及楊戩動作迅速,他一閃身便到了玉階下,扶起玉帝。
這甥舅二人,生平第一次靠得這麼近,四目相對,玉帝像被什麼燙了一樣,飛快移開視線,不顧一切推開楊戩,跌坐在玉階上。
王母與左右內侍忙過來扶住他,口中焦急地喚着:「陛下,陛下!」
而玉帝,卻茫然不覺,口中喃喃道:「瑤姬、瑤姬……」
楊戩微微一笑,從七兒手中又拿過項鍊對玉帝道:「陛下可知這項鍊的故事?此事小神年幼時,家母常常講給我聽。」
「她,常常講給你聽?」玉帝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他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讓他恨之入骨的外甥,卻發現,他的眉梢眼角,無一不是妹妹瑤姬的影子,灼得他再一次移開眼去。
「楊戩你住口!」王母怒斥道。
楊戩挑挑眉道:「啟稟娘娘,是陛下命小神回話呢。」
事到如今,寸心如何不明白,這項鍊必然是她婆婆的舊物,可是,為何她從來都沒見過?
「楊戩幼時,母親常常講故事哄我睡覺,這項鍊的故事,是最常聽的一個。傳說,有這麼一對兄妹。哥哥居於九天之外紫霄宮中,而妹妹,卻由於年紀尚小,無法和哥哥住在一起。哥哥因為要侍奉道祖,回家的時間很短,每次離開,妹妹拉着哥哥的袖子淚流不止。哥哥無奈,便允諾妹妹,她想要什麼,哥哥一定會替她辦到,若是辦不到,他便再也不離開了。」
「於是,妹妹便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來留住哥哥,可每次哥哥歸來,總能帶來她所求的物件。於是,終有一次,她橫下心來開口,她要這世上最光彩奪目的寶石。哥哥不知妹妹是故意想留住他,還以為這是妹妹真心所求。他跑遍浩瀚星空,花費無數時間精力,採集億萬星辰之光,匯聚成了一顆寶石,果然熠熠生輝,燦爛奪目。妹妹見着哥哥疲憊的神態,又是心疼又是感動,所以,她便不再纏着哥哥了。」
「小神的母親說,這是因為,妹妹終於知道,哥哥在哪裏都是一樣的,他永遠都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從楊戩開口時,玉帝的眼淚便如滾瓜一般落下,到最後,簡直如瓢潑大雨一般,他坐在地上,絲毫不顧及王者的儀態,歇斯底里,嚎啕大哭。王母也不由得流淚,不為瑤姬,卻是心疼玉帝,那顆寶石,分成了兩半,一半嵌成了她頭頂的鳳簪,而另一半則綴成了瑤姬的項鍊。
玉帝掙脫王母的手,跌跌撞撞往前走去,要從楊戩手中奪過項鍊。
楊戩淡淡一笑,將項鍊遞給玉帝,玉帝捧着妹妹的遺物,淚水將將落下,項鍊卻如清晨的薄霧一樣散開,歸於無形。
他驚怒交加,瞪着楊戩。
楊戩卻哈哈大笑起來,悲涼的笑聲在這空曠的殿堂迴蕩,最後竟連他自己都笑出了滿眼水花。
「陛下莫不是忘了,小神的母親,早已被您命十大金烏曬得灰飛煙滅了,這項鍊在她身上,如何還能留得住,早已同她一樣,化作飛灰了。」
寸心扶着楊戩,用手擦去他臉上的淚水,自己也忍不住淚流,剜開自己的傷疤去刺痛別人,你這個傻子。
玉帝怔怔地瞅着楊戩,突然也大笑出聲,甥舅二人相視而笑,各自都笑得彎了腰,上氣不接下氣。忽然間,玉帝一口氣卡住,他再也笑不出來,咳得撕心裂肺。
「化作飛灰,好,好一個化作飛灰。你們以為,朕想這樣嗎?!朕難道對你們不好嗎?!」
龍吉與七兒都是一顫,玉帝卻還未息怒。
「朕給你們高貴的出生與地位,讓你們穿着錦衣華服,吃着珍饈美味,還一直疼你們,可你們呢?!你們是怎麼回報朕的,為了一個男人,把疼你們千年萬年的哥哥、父親拋諸腦後,你們想過朕的感受嗎!你們當然沒有!你們像中了毒一樣,飛蛾撲火似得去觸犯天條,逼得朕不得不懲罰你們,你們知不知道,這是在剜朕的心,是在剜朕的心吶!」
楊戩正待開口反駁,卻被王母搶了先。
王母按住玉帝的肩膀,急急道:「陛下!你錯怪姑娘們了,她們心中一直是敬你的,只是,她們自幼長在這天庭,年紀小又不知事,當然容易被騙,做出一些錯事。她們雖有錯,可罪魁禍首卻是那些看護不力和引誘她們的人!」
玉帝定定地看着王母,不住點頭稱是。
「龍吉之事,最該死的是洪錦!七兒思凡,最該死的是董永!還有服侍她們的內侍、侍女,一個都跑不了!至於,華山三聖母,最該死的是黃天化,還有那個為她牽線搭橋的嫂子!」
楊戩與寸心相對一望,俱是心頭一震。
「華山、華山三聖母?」玉帝震驚地看向王母。
王母沉聲道:「臣妾知陛下心痛不已,可是長痛不如短痛,此事事關重大,臣妾也不得不說。三聖母與炳靈公早有私情,只是最近才行了苟且之事,此刻楊嬋已然身懷有孕,而他二人相識,便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介紹的!」
像一個驚雷打在寸心身上一般,她渾身一顫,目不轉睛地看着王母,對上她冰冷的眼神。三妹居然有孕了,第一個知道的還是王母!當年瑤池之外羞辱之仇,她忍了這麼多年,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她!當真是好心機好手段吶~
楊戩一把將寸心攬在懷中,手中三尖兩刃刀隨時準備展出。
玉帝正打算開口,卻被龍吉與七兒抱住腿苦苦哀求。
「父皇,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求您放過洪錦(董郎)吧,求您別殺他,別殺他!」
玉帝長嘆一聲,竟至於無言。
瑤池之中,只有二女的哭求聲迴蕩,在此時,一個綁着繃帶,一身白袍的胖子沖了進來,口中喚着:「陛下,奴婢有本奏!奴婢有本奏啊!」
此人正是天奴。天奴拿着一本厚厚書冊膝行到玉帝面前,王母一見那冊子便忍不住心頭暗罵,這個混賬東西!
這書冊是她派下去的天兵送上來的,裏面詳細記錄真君神殿在下界的一切公幹事務。她一看此物,便知楊戩上天來,明里恭順,暗地裏卻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她因此惱了楊戩,恰逢華山三聖母不守清規,而敖寸心這廝,出言無狀在先,更是日日混跡於弱水之中,威脅天庭在後,她便打定主意,要嚴懲這二人,作為給楊戩的警告,讓他知道知道,糊弄她,是個什麼下場!
所以,七兒龍吉去真君神殿根本不是偶然,而是王母故意放水,引楊戩夫婦入套,接着說出罪魁禍首另有其人的話來,便拖了西海三公主下水,如此楊嬋犯錯在先,敖寸心相助在後,兩個人一個都跑不了。
只是,王母從頭到尾都是想警告楊戩,並不打算奪了他司法天神的位置,可萬萬沒想到,天奴偷了冊子跑出來攪局,若讓玉帝知曉楊戩所作所為,那被削官去職只在片刻間了。
王母心思電轉,天奴卻已經拿着冊子開始告狀了。
「陛下,楊戩上天任司法天神,對您是陽奉陰違啊,他當着您的面說是一套,暗地裏又是一套!這本冊子上,寫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您看,前些日子,巴郡有人在您的廟宇前撒尿,您明明命楊戩讓巴郡大旱三年,可巴郡現在卻是風調雨順!奴婢是發現了楊戩這些惡行,才被他栽贓陷害除去,只怕他妹妹楊嬋之事,他也是一早知情,幫着她瞞着您呢!」
不好!不能讓玉帝繼續看下去了,寸心果斷出手,長鞭如蛇,硬是將那冊子從玉帝手中奪了回來,寸心手中用勁,一時瑤池紙屑滿天。
「你、你,你竟敢毀了物證!」
寸心冷笑一聲:「呵,小龍只是覺得,陛下想知道,問小龍便是,何必傷了陛下龍目呢,反正這冊子上的事,都是小龍一一做的。」
玉帝長眉緊蹙,瞪着寸心道:「是你違背朕的旨意?!」
「寸心!」楊戩喝住寸心,對玉帝道,「一切皆是楊戩所為,與她……」
啪的一聲,這一巴掌,打得楊戩頭都偏過去,不敢置信地望着寸心。
三公主怒道:「不需要你這個卑鄙小人替我頂罪!你既然敢幫着天庭做出那些事,你不配對我好了,我也不領你的情!你日日溜須拍馬,兢兢業業,不是為了達成你升官弄權的目的嗎,現在何必為我前功盡棄!」
你在下界辛苦經營多年,上天又是如履薄冰,只為造福三界,我如何忍心讓你丟了司法天神的位置,毀了你的仁心、毀了你的夢想。
寸心對着楊戩微不可查地點點頭,無聲道:「三界眾生。」
楊戩的腳步一頓,鳳眼之中,一片蒼涼。
她一個箭步上前,對玉帝道:「天條陳腐落後,天庭倒行逆施,陛下已經失去一個妹妹,卻仍然故步自封,不願修改天條,以至於殘害眾生。我當初嫁給楊戩,是因為他是一個心懷天下的大英雄,可沒想到,他上天來不但不着手修改天條規勸陛下,反而任由陛下糊塗下去。小龍實在不忍心凡間受苦,便暗中相助,這冊子上的事,都是我做的,三聖母之事,也是我牽得線,楊戩毫不知情!」
「陛下要殺要剮,小龍聽憑處置,只求千萬別讓楊戩和我死在一處,因為他不配!」
「你!」玉帝先是動氣,可轉念一想不對,他道,「你倒是一片痴心啊。」
這擺明是不信她的話,寸心心如刀絞,眼看楊戩又要開口,王母卻開始勸玉帝了。寸心、王母,彼此相看兩厭多年,現在倒是因為同一個目的開始糊弄玉帝。
王母拉過玉帝,低聲道:「陛下,楊戩任司法天神,是臣妾保舉,也是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恩準的。因為楊戩的前科,臣妾也一直擔心自己看走了眼,辜負聖恩,因而一直派人盯着楊戩。依臣妾所見,他的所作所為,確實是為了捍衛天庭的威嚴,雖說貶斥了一些人,但也是因為這些人違反天條的緣故。天奴是那種人,他拿西海三公主做的事栽到楊戩頭上,是為了打擊報復,他的話不可信啊。」
玉帝回過頭去,打量寸心與楊戩的神色,寸心一派倔強,楊戩卻有心痛之意。
他深吸一口氣,今日氣得太狠了,到最後倒是覺得無所謂了。
他對王母道:「依你之言,罪魁禍首是西海三公主。可是,你瞧瞧你保舉之人的臉色,若是朕真的下令殺人,他指不定當場反下天去了。」
王母一見果然如此,她心思縝密,見楊戩手已成拳,青筋鼓起,更知他已到了爆發的邊緣。不好,娘娘深覺下手太狠把楊戩逼急了,這年頭,狗急都會跳牆,更何況楊戩還是一匹狼。若是他反下天去,她處心積慮營造的大好局面都會毀於一旦。事到如今,也只能替敖寸心、楊嬋和黃天化求求情了。
王母抿嘴一笑:「重情重義這一點,確實像極了瑤姬妹妹。」
玉帝渾身一顫,眼中又有淚花涌動,他半晌道:「又提她做甚?」
王母苦笑道:「陛下要處置她的女兒和媳婦,臣妾不得不提醒陛下。」
「看在瑤姬妹妹的面子上,還請陛下,從輕處罰。算陛下不顧及瑤姬,也要想想如今的局勢。臣妾雖深恨黃天化,可他畢竟是元始天尊的徒孫,若殺他,怕是會傷我天庭與玉虛法脈的和氣。而楊嬋、敖寸心,即便楊戩不出手,西海龍宮八十萬水軍,那也不是擺設,若重罰她倆,只怕也會引起亂子。」
玉帝長吁一口氣,轉過身去,掃過他的兩個女兒,外甥和外甥媳婦,恍惚間,仿佛又見着了那個拉着他衣擺淚流滿面的小姑娘,縱使曾經心如鐵石,此刻口中也說不出絕情之語了。
他緩緩開口道:「傳朕旨意,老七、龍吉廷杖四十,面壁十年。楊戩廷杖八十,允其戴罪立功。而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欺君罔上,罪大惡極,可顧念是道祖賜婚,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朕開一面,發回西海,永世不得上天。而楊嬋、黃天化,觸犯天條,分開壓於山嶽之下。他們所生之子,若有仙根,地格殺,若無仙根,便同老七之子一樣,廢除法力,交由董永撫養。」
寸心倒退一步,跌倒在楊戩懷裏,終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