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有些怔忪地望着妻子灼如芙蕖的笑靨,下意識隨着勾起嘴角,他略略頜首應道:「夫人說得是。」
像一塊美玉被拭去蒙上的塵埃一般,他整個人都明亮溫潤起來。這樣充滿朝氣的楊戩,她還是有些日子沒見着了吧?
喜靜,寸心念起天化的話,不由失笑出聲,他一點兒都不喜靜。戩,滅也。從戈,晉聲。人如其名,他生來是為蒼生橫刀斬魍魎,滌盪世間**的。只有為自己理想奮鬥的楊戩,才是真正的楊戩。他生來是大鵬,扶搖直上九萬里,家中的柴米油鹽,如何能阻住他的腳步。
還好,我是龍,三公主頗有些得意地想到,飛得不比大鵬慢。
楊戩看着她變幻的神色,便知她又不知胡思亂想到哪裏去了,他悄悄靠近,猛地出聲道:「在想什麼?」
寸心被驚得倒退一步,撫胸驚魂甫定道:「哎呀,討厭!走走走,趕快回家收拾衣服,明天出發。」
「這麼急?」
「急什麼?我又不是不去,而且,像席方平這樣的可憐人,還不知有多少呢,當然得抓緊。還有好多親戚,聽說我在萬仙陣的英勇表現,都請我們去做客呢,順便求我教導一下御水神通。天下江河湖泊無數,我們當然得快一點。」
楊戩:「……」英勇表現,是和他在陣前吵架,還是用冰山砸人?
然而,敖姑娘並未實現一回家收拾東西的願望,因為家中又來了客,不是小虎子,而是她一直期盼的周營戰友,被封神的那些兄弟姊妹。
將將推開大門,鄧嬋玉和龍吉公主一前一後撲過來,把寸心緊緊抱住。兩位美人,皆是桃花含露,梨花帶雨。寸心忙一左一右攬着兩個,慢慢走近屋裏去。敖丙也想撲,卻在二郎真君涼涼的眼神中頓住腳步,乖乖地縮着頭,跟在寸心身後。
待進了大廳,她們的淚水仍舊止不住,寸心替鄧嬋玉一邊拭淚一邊笑道:「世人皆說柔情似水,我看你們倆今兒這是將一腔情意都化作山洪傾瀉出來了。」
鄧嬋玉抽噎着道:「我這不是一腔情意,而是一腔悲憤!」
龍吉公主同樣似嗔似怨,淚流不止。
寸心與楊戩對視一眼,驚訝茫然。哮天犬和梅山兄弟看到女人哭成這樣,都不知該如何是好,愣愣站在一旁。
楊嬋握住龍吉公主手道:「姐姐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同洪錦吵架了?」
這一句才似捅了馬蜂窩,拉開了黃河閘,涕零如雨,沾濕衣襟。鄧嬋玉哭道:「我們倒是想吵,也得能見……」
此句未說完,便被龍吉公主急急掩住口,哀聲道:「嫂子慎言!」
鄧嬋玉一語未盡,更添愁緒,倒在寸心懷裏,淚如湧泉。
楊戩若有所悟,展袖一道利芒如箭,罩住整個堂屋。他道:「放心說吧,我已設了結界,此處無人竊聽。」
龍吉公主聞言,仍舊苦笑着搖了搖頭:「父皇有昊天鏡在手,縱覽九天九地,只要他想,一切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楊戩聽了冷笑一聲:「那便去那一處,憑他的膽子法力,只怕也不敢去窺伺聖人道場。」
龍吉嬋玉這一番不尋常的表現,早已驚到寸心,後面又提到玉皇大帝,難道天庭又出了什麼么蛾子?今日土行孫洪錦都未至,兩個老婆奴,平日裏除非有軍務,否則都是黏得死緊,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了吧!
三公主深蹙娥眉,忙起身對諸人道:「二爺說得是,快走吧。」
於是,一行人又匆匆駕起祥雲,直奔崑崙山,元始天尊的道場——玉虛宮。進去之後,先拜天尊,又一一見過十二金仙,崑崙二代弟子們自參加封神之戰後,都來此聽師父講道,此刻正在玉階下,穩坐蒲團之上。楊戩又開口借玉鍾,天尊見下方淚痕未乾的徒孫和徒孫媳婦,也嘆了一口氣,當即應允了。
玉鍾一敲,闡教仙人俱得來此朝見,不多時,土行孫、金吒、哪吒、木吒、楊任、黃天化並同殷郊、殷洪都匆匆來此。
鄧嬋玉一見土行孫,立刻哭着撲上去,土行孫也哀愁不已。大家臉色都不好看,寸心不由得問道:「究竟是怎麼了?」
龍吉公主現今見不得丈夫,因為洪錦是申公豹的徒弟,屬碧游宮門下,如何能聽見此鍾,當下更是愁苦,聽到寸心之問,她哽咽着道:「當初還不如墮入輪迴,至少黃泉路上,還有個伴,現今雖居天宮,可生離痛過死別。」
生離?天規是不准仙人成婚,可他們已經成親了,寸心怒道:「難道天庭讓你們和離?!」
「雖未明說,但現今情況,比和離還教人難過。」鄧嬋玉一邊拭淚一邊道,「我封*星君,他是土府星君,都在天庭任職,可嫂子,你知道嗎,自從封神台一別,我從來沒見過他!人生地不熟,連信都沒人捎。在不久前,他偷偷駕土遁來尋我,經過御花園,被王母娘娘抓到了,當即挨了十鞭,身上的傷現在都沒好。」
楊戩打量土行孫的臉色,問道:「現在如何了?」
土行孫咧嘴笑道:「剛剛不是見師父了嗎,他摸了我一把,身上傷口全好了。老婆,不是我說,天庭分明是要把我們一直分開。龍吉師妹,明明封得是星官,玉帝居然讓她仍舊回鳳凰山青鸞斗闕住,洪錦吧,他星辰運轉的路線都給改了,根本不讓他從那邊過。」
黃天化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怒道:「怪不得,我母親封貌端星,自她封神以來,從未能下凡來見我父王一面。她的消息,還是天祥傳遞給我們的。」
「呸!」他越說越氣,「凡間貪官污吏,民不聊生,天庭上那麼多神仙不來管,原來是忙着做這些毀人姻緣,損害陰德的事來了。天庭連成了婚都要拆開,那沒成婚的,不更是……」
他定定地看向楊嬋,兩人對視,楊嬋明眸含淚,如粉荷滴露。
殷郊見此情景,吊兒郎當道:「我說炳靈公,你別心存妄想了,王母不知從哪裏聽說的瞎話,說我們兩兄弟有貪花好色的毛病,我也罷了,殷洪可是個正人君子,也被防得跟防採花賊似得,連和仙娥說句話,也會突然有人出來勸我自重!自重?!本殿下沒輕過!」
黃天化一把揪起殷洪的領子,咬牙切齒道:「我警告你,不要在上面嘴上沒把門的,胡說八道。如若有半點風聲讓我聽到,呵,你是沒事,可別忘了,你們殷商遺族,生老病死,都掌握在我們黃家人手中!若是遭了滅族之禍,可別怪師兄心狠手辣。」
「你!」殷洪當即要動怒,旁邊的殷郊忙攔住了他哥哥,勸道:「哥,我們生前背棄師門,才遭殺身之禍,如今承蒙師父不棄,還願意認我們,你消停些吧,同門師兄弟,你還真想拼個魚死破嗎?」
殷洪看看弟弟,重哼了一聲:「我也警告你,我們活着的族人,若是有一個枉死的,我把你那點破事,宣揚的……」
話還沒說完,眼前一晃,楊戩的三尖兩刃刀寒光四射,寸心手中的掌/心雷電花紛紛。
殷洪:「……」你拳頭大,你說了算,不提了還不成嘛。
期盼已久會面,不是如想像那般,充滿喜悅與歡樂,而是密密匝匝的傷心與無奈。是的,無奈。天規明確寫出,不允許神仙通婚,更不准思凡。元始天尊在殿上的神色已經表明,他不會插手此事,不會公然與天庭對上,他都不出手,餘下的十二金仙又怎麼有能力幫徒弟出頭?
天規是神明制定的法則,有一個特例,也是鴻鈞老祖法外開恩,如何能大開方便之門?
陳腐的天條、污濁的天庭,這是如今的世道。
楊嬋與天化漫步在崑崙皚皚白雪之中。楊嬋緩緩開口道:「你派發明送來的書信和傳音,我都看了,聽了,你的塤吹得很好,很動聽。」我每晚都會聽一次。
黃天化憋了半天,來了一句:「你的琴也彈得很好,我天天都聽。」
「以後這樣,好嗎?我過幾日去華山,你巡視經過時,還能下來看看我,或者我遠遠望你一眼也是好的。」
「嬋兒?!」天化猛地轉過身來。
楊嬋幽幽道:「你今日能拿殷商遺族威脅殷洪,天庭又何嘗不能拿你黃氏族人來威脅你。你和我,不能任性。我們都有家人,他們也攥在天庭的手掌心中。」西海龍族,歸天庭統屬,黃家子弟,幾乎都是天庭之神。
轟轟烈烈一場?她不敢,也不願,一旦瞞不住,會牽連全部,特別是他們中相當一部分,在天庭**威之下,根本沒有自保之力。
黃天化合眼長嘆一聲,突然笑開,露出小小虎牙和酒窩,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從巷子跑出來,笑得又純又傻:「也好,我們倒是還未成親,過上了,老夫老妻的日子,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死纏爛打這麼久,活着時天天上門來煩你,死了也不消停,日日給你寫信吹塤,能得此結果,我已然心滿意足了。我們都長大了,不能任性,我知道的。」
楊嬋的眼淚終於簌簌落下,她撲進他懷裏,哭得肝腸寸斷:「別怪我,別怪我,我既羨慕娘,又害怕成為娘那樣的人,我沒有勇氣,也沒有二哥那樣的本事,我害怕,我真的怕!」
這是他第一次抱她,(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