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恍惚,驀然驚醒。
戎森一個人睡在偌大的屋子裏,山風呼嘯着湧入,裹挾着陣陣涼意。
「程彎,去把窗戶關上。」戎森隨口吩咐。
然而等了半晌,空蕩蕩的房間裏只傳來自己隱約的回聲。
戎森掀開被子坐起來,「程彎,程……」
剛要出口的「彎」字猝不及防地卡在喉嚨里,抬起來的一隻手臂無聲地垂落下去。
他竟糊塗了。
那個叛徒,早就已經不在了。
戎森坐在床上發呆,不知怎麼的,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塊兒。
漂亮的黑眸里,露出少見的茫然之色。
是想他了嗎?
不不,怎麼可能!
戎森面上閃過一絲怒氣。
他不過是個奴隸罷了。不要忘了,是他背叛了你!
戎森眼鋒一寒,又恢復了往日的神色。
他強迫自己躺下,閉上眼睛,一板一眼地裝作睡熟了的姿態,有股子逞強的意味。
不就是少了一個奴隸麼,我照樣可以吃得飽睡得香。
戎森仰面躺着,仿佛若有所思。
***
幾里之外的一片荒地上,有一團紅色的身影,像塊破布一樣被丟在一堆枯死的雜草旁。
程彎的身子顫了兩下,嘴唇翕動,意識從黑暗中抽離開來。
眼皮似有千鈞重,程彎幾乎是費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在兩扇大鐵門之間,欠開一道小縫。
有清淺的光亮穿過層層霧靄直達他的眼中。
天亮了。
「嘶,呃……」
剛想挪動身子,一陣劇痛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程彎蜷縮着,渾身控制不住的痙攣。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貫穿五臟六腑,程彎虛弱地用頭抵着地面,有鮮血順着嘴角溢出。
疼,疼得一動都動不了。
清醒着的每一秒,都像是凌遲。
一百鞭子,鞭鞭入肉,像是一群兇猛的野獸,用尖銳的利爪將你撕扯的體無完膚。
他怎麼還沒死呢……
死了多好,活着也是受罪。
程彎的嘴唇一張一合,斷斷續續地**着,像是涸轍的魚。
他想往前爬,去連伸出手臂的力氣都沒有。骨節凸出的拳頭上,滿滿的都是血痕。是他受刑時實在挨不過,給咬爛的。
戎森啊戎森,你倒也真是狠心。
程彎不無悲哀的想着,身下的雜草,不知在何時,被染得通紅。
「誒,你看,那有個什麼東西?」
突然,遠處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
程彎強睜開眼,暼見幾個模糊的人影。
「是啊,好像有什麼東西躺在那?」
「不對……達哥你看!該不會是個人吧?」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話間,已向程彎走來。
被稱作「達哥」的是一個結實的年輕人,腰上別着木倉,臉上從眉骨延伸至下顎,有一道長長的疤。
此時,他單手向後微微一抬,其他人立刻停下腳步。
他一邊不忘戒備,一邊抬起下巴朝身後的兩個人點了點。「老二跟麻子,你倆過去看看。注意安全。」
「得勒!」二人得令,即刻抄起傢伙。
還沒往前走幾步,麻子忽然驚叫到:「達哥,果然是個人!而且傷得很嚴重,看樣子離死不遠了。」
其餘人松下戒備,擁着達哥來到了近前。
「程彎?」達哥看清了地上人的臉,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訝。
本來已經快要昏迷的程彎,猛地聽見有人在呼喚着自己的名字,意識被牽引着回攏。他掀了掀眼皮,眼珠一轉,費力地向上看去,眼裏有光亮閃過:「小……小達?」
那人看程彎認出就自己,當即心頭一喜:「真的是你!我還以為咱倆再也沒機會見到了呢!」
程彎虛虛一笑,然而腦子卻越來越沉重。在昏迷之前,他強撐吐出兩個含糊不清的字:「救……我。」
***
墨綠色的大帳里,昏黃的燈火。
程彎再一次醒了過來。
他試着動了動胳膊,還好,沒有之前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感。
他睜眼看,發現自己被紗布纏成了一個木乃伊。
「醒了?」小達從外面掀開帳簾,大步走了進來。
冷不丁被風一激,程彎咳嗽了幾聲。
小達坐到程彎床邊:「這是a市的臨時基地,這裏安全的很,你大可安心養傷。」
程彎虛弱地點了點頭:「謝謝。」
小達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氣。
「我還記得,當時你趁夜逃走,我跟你說,『希望下次再見時,你我都還能活着。』」
程彎笑了,眼前好像也浮現出了幾個月前的畫面:「是啊。」
那是他來到末世的第一天,不小心聽見有人密謀着要吃了自己。他一時害怕,趁着天黑偷逃了出去。
「多虧你當時放了我一馬。」程彎仍記得那天他離去的背影,告訴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
「嗐,都過去了。」小達不在乎地搖了搖頭,而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程彎:「看來你這日子過得很艱辛啊。」
程彎一愣,隨即想明白了對方是在打趣他這從頭到腳一身傷,也不禁自嘲:「是啊,我哪能跟『達哥』比啊。」
「哈哈哈」小達大笑:「好小子,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程彎也跟着笑,真是好久都沒這麼輕鬆過了。
他記得他剛離開時,小達還是一個文文弱弱的小伙子,誰知道才幾個月的時間,已經成為一個小頭頭,能夠獨當一面了。
「其實在你離開後不久,我也跑了。自己一個人一個基地一個基地流浪,見識得多了,也逐漸長了點本事。你看我臉上這疤,就是在一次動物的圍攻中留下的。」
他語氣輕鬆,像是平平淡淡地話着家常。然而程彎卻能感受到,他的無奈與心酸。
然而在如今這個世界,誰又不是這麼過來的呢?這是真正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沒有保命的能力,就註定會被淘汰。
「行了,」小達沒呆一會兒,就要離開了:「今兒個輪到我值夜,先撤了,桌子上有吃的和水,你好好休息。」
「嗯嗯」程彎連忙點頭應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忙你的吧。」
***
在基地的這段日子,程彎過得還算滋潤。跟露宿野外有今兒個沒明兒個的日子相比,簡直就是天堂。
在這段時間,程彎身上的傷也得到了最基本的救治,有些鞭痕已經結了痂,有點疼,還有點癢。
然而與程彎相比,小達的生活可謂是兵荒馬亂。
因為他作戰英勇,表現突出,組織上給予了他充分的信任。而隨之而來的,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大仗小仗,都需要他發揚大無畏的精神衝鋒陷陣。
而每次他作戰回來,免不了的都要被程彎扣下,詢問一下戰況。
小達只當他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除了一些特別機密的消息,一般都會跟他說道說道。
而每當對方咬牙切齒地聲討自然界義軍戎森首領是多麼的狡猾多麼可惡的時候,程彎心裏,反倒長出了一口氣。
這種本不該存在的情緒,無端的在他心裏潛滋暗長。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雙方展開了拉鋸戰。誰都沒有一下子幹掉對方的實力,也沒有投降認輸的念頭。
一天下午,小達正愁眉苦臉的跟程彎抱怨着如今的物資是多麼短缺,人類的境況是多麼苦不堪言。
程彎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忽然帳篷外來了個人,說是領導要找小達商量作戰事宜。
「去吧去吧」程彎已經習慣了,當即擺擺手表示理解。
小達沖外面點頭示意,隨即一手抄起大衣邊走邊穿。
程彎目送着他離開,鬼使神差地往帳篷外瞄了一眼。
而只這一眼,好似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
程彎僵直着脖子,定定地朝着那個方向看過去,然而兩人早已走遠,哪還有半點影子。
程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門口那個人,他以前見過。不過不是在這基地里,而是在……黑石山戎森的殿門口!
如果自己沒看錯的話,他,竟然就是那個誣陷他的侍衛之一,阿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