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詩宜覺得自己可能喝醉了,不然她不可能會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兩個人住在一起,她當然知道林霰平時聽的多半都是純音樂,也從沒有見她哼唱過。而且她又是那麼沉默的性子,要求她唱歌,確實是有些為難了。
但是話說出口,她又不想更改,就這樣帶着幾分期盼的看向林霰。
後來何詩宜想,林霰當時或許也喝醉了。因為她竟沒有拒絕這個要求,而是問,「你想聽什麼?」
&唱的都好。」何詩宜回答。
她又不知道林霰會唱哪些歌,萬一點了歌對方不會,豈不是很尷尬?再說,如果自己不提要求,那麼林霰所選的歌,多少也應該是她覺得適合唱給自己聽的吧?
林霰將手裏的杯子放下,想了想,說,「沒有伴奏。」
&就清唱。」何詩宜立刻道。
也許是林霰答應了要唱歌這件事讓她有種莫名的興奮,膽子也一下子就大起來了,她抓住了林霰的手,輕輕搖晃,「唱吧唱吧,就這麼唱。」
林霰別開眼睛,看着院子外一望無際的黑暗,片刻後,她的聲音響了起來。
&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着……」
因為很少說話,所以林霰的聲線里總帶着一種莫名的滯澀和沙啞之意,卻意外的很適合這首歌。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很緩,帶着特定的旋律,仿佛靜夜之中不可捉摸的呢喃,「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裏呀?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朴樹的歌,何詩宜一直覺得帶着一種不屬於人間的孤獨、惆悵和哀傷。這種氣質尤其跟林霰這個人貼合,簡直像是為她量身定做。所以此刻被林霰這麼一唱,她覺得好像有人往自己的心裏塞了什麼東西,堵住了出口,讓她悶悶的像是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首比悲傷的情歌更讓人難過的歌。它跟林霰給人的感覺是一樣,就好像處在莫名高、莫名遠的地方,讓人只能看見,卻無法觸摸、無法靠近、無法挽留。
這讓何詩宜惶恐。
她下意識的握緊自己抓着林霰的手,好像這樣,就切切實實的將她留在了人間。
當唱完了最後一句,林霰轉過頭來,眼底一抹濕潤一閃而逝,並沒有讓何詩宜捕捉到。
有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氣氛卻並不尷尬,反而是十分融洽的,又像是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正在這沉默和黑暗之中不斷滋生蔓延,將兩個人包圍籠罩在其中。
何詩宜輕輕的出了一口氣,「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她對林霰說。
如同承諾,如同期許。
林霰沒有就這句話發表任何意見,而是默默的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
何詩宜見狀,也不再說話,朝林霰舉杯。
不知不覺,一瓶酒喝乾了。何詩宜開始覺得有些頭暈,便轉頭道,「時間不早了,該睡了。」
林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裏帶上了一抹朦朧的醉意,不復平日裏的清澈。她周身那種令人敬而遠之的氣質也早已消散,就那麼安靜的坐着,看上去又乖巧又討喜。
平時總會讓人不自覺忽略的容貌,在這時刻陡然凸顯出來。這副樣子讓何詩宜的心猛然一跳,差點兒控制不住自己。
聽到何詩宜的話,林霰立刻站起來往前走。但她想必是真的醉了,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面前就是桌子。何詩宜連忙伸手把人拉住,才避免了她直接裝上去的慘狀。
因為這個小插曲,何詩宜始終不太放心,索性跟在林霰身後,小心的看着她,以免再出現什麼意外。
其實她自己也沒有比林霰好多少。畢竟那些酒多半都是她喝的。但是被林霰這麼一驚,反倒清醒了很多。只是腦子裏暈沉沉的,感覺轉動一下都很困難。
兩人很快來到了林霰房間裏。
雖然住在一起,但這個房間何詩宜只在最初打掃到時候進來過,後來確定這裏給林霰住,她就沒有來過了。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林霰房間的佈置。
其實大的東西並沒有變化,但是細節卻帶上了林霰的風格。何詩宜看了兩眼,扶着林霰躺下之後,便打算起身離開。
轉頭的時候看到了擺在桌上的相框。
枱燈就在相框上方,將這一片照得十分亮堂,也讓何詩宜完全看清了,照片裏是一家三口,高大英俊的父親,溫柔美麗的母親,還有扎着小辮子,對着鏡頭笑得燦爛的小女孩。
何詩宜心頭一動,下意識的伸手將相框拿到了手裏。
這是林霰小時候的全家福?難怪她長得那麼漂亮,原來父母都是那麼出色的人。而且……
而且小時候的林霰,原來是會笑的。
她並不是像何詩宜設想中的那樣,因為從小是個天才,將絕大部分的精力傾注到了繪畫之中,眼裏除了畫板沒有其他,所以人際交往方面才產生了障礙。
那麼,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她再也不能露出這樣燦爛的笑容?
何詩宜對着照片怔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移開,重新落到了林霰身上。她閉着眼睛躺在那裏,呼吸細細、表情安寧。
&霰。」何詩宜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得知這個名字的含義時的那種心情:霰是雨雪之前,高空中凝結的細小冰晶。
總有一天,她會讓林霰臉上再次露出這樣好看的笑容來。
這樣想着,何詩宜鄭重其事的握了握林霰的手,最後替她掖好被子,然後才起身離開。
……
關於這個沉默而寧靜的夜晚,其後不論是何詩宜還是林霰,都沒有再提起。兩個人仍舊像是平常一樣相處,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偶爾就一些問題進行商討。
何詩宜的繪畫已經漸漸走上正軌,倒是林霰那裏還是沒什麼進展。她似乎也想開了,並不再急於突破自己,而是打算再開一個以女性為主題的連載。就連題材都已經想好了,就是女兒國的故事。
女兒國具體是否存在已不可考,但是古代的野史之中,卻屢見不鮮,可見國人對這個話題還是很有興趣的。
定下來題材之後,剩下的反倒簡單了。反正描繪女性正是林霰的拿手好戲,進展十分順利。何詩宜雖然覺得沒有趁此機會一鼓作氣的解決那個問題有些可惜,但比起林霰焦慮的沉默,她自然更喜歡現在這個充滿幹勁,每天跟自己討論的林霰。
這天林霰終於將大綱定稿,開始畫第一章,何詩宜便以慶祝為名,將她從家裏拖了出來。
既然出來了,何詩宜自然不打算隨便在外面逛一圈。雖然不能出去旅遊,但是花費一天半天的時間,在附近風景好的地方走走也很好。兩人上學的這座城市,雖然算不上著名的旅遊城市,但也堪稱古老,有不少名勝古蹟可供瞻仰。
兩人在外面逛了一天,晚餐還在一家頗有名氣的餐廳品嘗了一下特色美食,然後才心滿意足的回來。
下車時何詩宜接到了徐霆的電話,朝林霰示意之後,才走到一邊去接聽。原來徐霆要出國玩,問她有沒有什麼要帶的東西。何詩宜拒絕了,兩人有一陣子沒見,自然不免寒暄幾句,等何詩宜掛斷電話,轉回來時,便發現林霰對面站了一個人。
她走近了幾步,已經認出了對方,是美院學生會副主席張秉,也是她們的學長。本人在學院內部很有名氣,不僅畫畫好,人際交往方面,也是老師和同學們都交口稱讚的人才。最重要的是,張秉還長得十分帥氣,是不知道多少小姑娘的夢中情人。
認出是他,何詩宜立刻警惕起來,三兩步走過去跟林霰並肩,笑着開口招呼,「張秉學長,好巧。」
&好。」張秉看了何詩宜一眼,很明顯沒有認出她,所以只是客氣的點點頭,「你跟林霰是一起的?」
&啊。」何詩宜立刻挽住林霰的一隻胳膊,「我是林霰最好的朋友。我叫何詩宜,張學長估計不認識我吧?」
那一瞬間,她感覺到林霰身體似乎僵了一下,想必是很不習慣這種突兀的親昵,但竟然也沒有把手抽出去,就這麼直挺挺的站着。
&來是何學妹。」張秉臉上的笑容立刻真誠了許多,「你們吃飯了嗎?我這正要去吃飯,看到熟人,就過來打個招呼。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兩位學妹共進晚餐?」
話雖然是對何詩宜說的,但他一雙眼睛卻看着林霰,很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一個覬覦林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