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爸, 您聽我說!」
一聽這聲音,祖孫倆的表情就都不大好了,尤其是老爺子,一轉身直接就把拐杖舉起來,橫眉倒豎的, 「你還有臉叫我爸?我都嫌丟人!」
還是在走廊上, 冼笠然五十多歲的人了被當眾下不來台也覺得丟人,當即壓低嗓子, 「您聽我解釋啊,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咱換個地方」
話沒說完的就被老爺子冷着臉打斷了,「我可不敢,我們老的老小的小,有什麼話要麼現在就在這裏說, 要麼乾脆就別說了!」
說着, 老爺子就把兩張鑑定結果甩到他臉上, 又舉起拐棍來狠狠抽了他幾下, 幾乎是帶着滿腔的恨意低喝道,「我掌上明珠一樣百般呵護長大的女兒,你就是這麼對待她的,啊?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嗎?!要不是看在淼淼的份兒上,我,我真是!」
被拐棍打到的地方火燒火燎的疼,那悶響幾乎要叫人懷疑冼笠然會不會已經骨裂,但現在他已經完全顧不上擔心自己的身體了!
紙張打到冼笠然的臉,發出很細微的碰撞聲,然後又打着旋兒的跌落在地,露出來上面刺眼的「相似度>
走廊那頭尚未散去的股東和高管們已經有人耐不住八卦和寂寞,暗搓搓的伸着腦袋偷聽,已經過慣了高高在上生活的冼笠然一張臉漲的又青又紫,看上去隨時都能含恨而終。
&我跟蘇恆的事兒,」見老爺子真的沒有多待的意思,冼笠然心裏一橫,忍痛咬牙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可我這些年真的是一心一意為了公司啊,您也看見了!我改,我以後一定改,您千萬再給我一次機會!」
如果不是在公眾場合,冼笠然絕對能給他跪下,順便再往自己臉上左右開弓甩上幾十巴掌,以表示自己的悔過之情……
&真的改,好歹我也是淼淼的爸爸……」
說話間,他還時不時的偷瞟冼淼淼一樣,眼神中滿是哀求和後悔,裏面滿滿的誠意幾乎能融化鐵石!
要不怎麼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麼,所謂的能屈能伸就是這樣,眼瞅着事實擺在面前無可辯駁,冼笠然乾脆就放棄抵抗,選擇成功率相對大一點的示弱求饒……
事到如今,他還在賭,賭的就是冼淼淼對他還有未泯的父女情!
假如今天站在他面前的,還是原來那個不顧一切也渴望有個完整家庭的冼淼淼,那麼沒準兒他就贏了!但很抱歉,現在站着的,正用滿臉的冷漠和鄙夷俯視着他的,是一個在虛空中孤零零的飄蕩百年,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人是鬼的混合體!
她深深地看了冼笠然一眼,然後重重吐出一口氣,仿佛連過往的什麼曾經被自己視為珍寶的某種東西一起吐出來,並徹底丟棄。
&公,咱們走吧。」
我欠你的所謂生養恩,我媽早就替我還了;而從今往後,你欠我們的,就要一點一點的還回來!
回到車子上,尚清寒還不忘摸摸冼淼淼的腦袋,滿臉憐惜,「孩子,真是難為你了。」頓了下,他甚至還有些不安的問,「你會,怪外公嗎?」
哪怕平時鬧得再凶,可畢竟是骨肉至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親眼目睹親生父親在所有人面前聲名掃地什麼的,並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承受的來的,這也是他選擇瞞着冼淼淼,然後突然發難的最大原因。
冼淼淼抱着他的胳膊蹭蹭,疲憊,卻又有種詭異的輕鬆,「外公,謝謝您,我懂得。」
聽了這話,老爺子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只是一想起來去世的女兒,他又忍不住老淚縱橫,「我的孩子啊!」
祖孫倆說了一路的話,老爺子親眼看着冼淼淼上樓開燈才吩咐開車,然後直接在車裏連通電話:
&笠然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之前他經手過的計劃全部重新過一遍……」
第二天再去璀璨,冼淼淼就覺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更複雜了。
甚至當她在大廳偶遇現在的璀璨一哥,現年37歲的影視巨星周秦,後者對自己也是一臉演技爐火純青的帶着敬而遠之的熱情後,其他有幸觀看到這一情景的工作人員就差把她高高供起來了。
這就是活生生的死神啊!能跟她一較高下的或許就只有柯南。
想想吧,滿打滿算這姑娘才來了璀璨不到倆月,可已經成功送走了倆職員,和一個副總!
幾乎是從昨天下午人事變動的正式通知公開之後,所有的經紀人和小上級都不厭其煩的告誡自家藝人和手下員工:
在璀璨混,你可以得罪上級,甚至可以得罪尚雲朗,但唯獨不可以開罪冼淼淼!得罪前兩者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要是你真的那麼不走運跟後者遇上了……恭喜你,就等死吧!
要知道,那可是連親爹都能下得去手的狠角色!
於是在午餐餐桌上,冼淼淼很鬱悶的發現自己這一桌周圍一圈兒都空着,哪怕個別只能坐四個人的桌邊擠了五個!
至於鄧清波和任棲桐,這倆貨的表情也挺複雜,後者倒也罷了,只在一開始偷偷瞟了幾眼就悶頭吃飯,就是鄧清波,就差把眼珠子摳下來糊在冼淼淼臉上了。
食不知味的吃了幾筷子菜,冼淼淼乾脆把筷子一拍,黑着臉問鄧清波,「有屁快放!」
&鄧清波跟最近幾桌的員工一起抖了抖,然後齊齊噴飯,就連任棲桐吃飯的動作也跟着停頓片刻。
見冼淼淼似乎真的有發飆的趨勢,鄧清波把心一橫,小心翼翼的問,「你沒事兒吧?」
冼淼淼愣了,「我能有什麼事兒?」
見她的表情不像作偽,鄧清波頓時鬆了口氣,然後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哈哈,那就行,你沒事兒就行,哈哈,吃飯吃飯!」
冼淼淼一臉無法理解的瞪了他幾眼,然後轉頭看向任棲桐,並在對方條件反射抬頭的瞬間兇巴巴的發問,「你呢,有問題嗎?」
任棲桐沉默片刻,很認真地問:「……空腹吃冷菜對身體不好,你喝湯麼?」
冼淼淼:「……」
我就想安安靜靜的吃個飯,謝謝。
胡亂吃了半碗飯之後,冼淼淼就回了辦公室。在一隻腳踏出餐廳的瞬間,她發誓聽到了來自身後的無數吐氣聲……
&神」離開之後,餐廳的氣氛明顯活躍起來,剛還死一般沉寂的空氣中逐漸有了嘻哈說笑的聲音。
冼淼淼走後,鄧清波瞅着她坐過的位置愁眉苦臉老半天,然後再三猶豫後試探性的問任棲桐,「你說,咱用不用做點什麼?」
任棲桐把視線從蘿蔔燉牛腩上面移開,用一種語言之難以形容的眼神看他。
饒是鄧清波的神經再粗,被他這麼看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你,你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啊?」
任棲桐很不給面子的收回視線,然後加快速度吃完盤裏的飯,起身,走人,「我吃飽了。」
鄧清波在原地發了半晌呆,最後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憤憤的戳着碗裏的排骨泄憤,「這是在鄙視我麼……」
又狠狠地扒了一口飯只好,鄧清波才突然意識到,他對這個唯一的師弟完全是一無所知!
除了他叫任棲桐,長得比自己好看也自己高,未來可能會以歌手的身份出道之外,鄧清波什麼都不了解!
對方住在哪兒,今年幾歲了,家裏有什麼人,之前在哪裏上的學,平時有什麼愛好……他統統不知道。
&鄧清波忍不住托着下巴想起來,「對啊,自己為什麼就一直沒想着問問呢?這完全不符合我自來熟的行為方式啊!」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來,腦海中似乎就已經有了答案:
因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已經隱隱感覺到,對方跟自己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這種感覺很奇妙,或許聽上去也有那麼點兒懸乎,可他就是清楚的感受到了。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氣質、氣場什麼的吧,鄧清波不無自嘲的想着,只是那麼遠遠地看着,他就已經瞬間意識到,那臭小子跟自己不一國的。
現在細細想來,任棲桐雖然一直都不顯山不露水的,可他跟自己這種平頭百姓就是有哪兒不一樣,哪怕站在一起都會給人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可當任棲桐和冼淼淼處在同一個畫面中時,那種違和感又會消失……
有什麼東西突然在鄧清波的腦海中炸開,「草,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少爺氣質?」
也是,雖然任棲桐那小子悶葫蘆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有時候看着也半死不活懶洋洋,但好像不論什麼時候,他的脊背都挺得很直,坐是坐站是站的。偶爾路過哪兒,還會安安靜靜的幫別人開個門啊撿個東西什麼的……甚至就連剛才那種速度飛快的吞飯,臭小子吃起來竟然也非但不難看,還有那麼點兒美感……
鄧清波不敢再往下想了,因為這顯然不是文,再繼續下去他就該擔憂自己的性向和出鏡率了……
他習慣性的搔搔額頭,一低頭就看見自己翹着的二郎腿晃啊晃,怎麼看怎麼有股痞氣!
左右看看沒人注意,趕緊也試着換成任棲桐那種正襟危坐的姿勢,然而剛堅持了三秒鐘他就放棄了:太難受太累了!
算了,他自暴自棄的拄着桌子大口扒飯,心道我還是堅定不移的走平民路線好了!
話說回來,哈哈,你小子就算再臭屁,到頭來不也還得叫我師兄?哇嘎嘎~!
對於周圍人對自己的評價什麼的,冼淼淼已經自暴自棄了,眼下她還有比為自己正名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的重生所帶來的蝴蝶效應越來越明顯:鄧清波和任棲桐都歸到璀璨麾下,冼笠然也被趕走,胡奇峰神奇的頂替了他的位置……
這些改變應該是好的,但同時也帶來很大的不確定性,那就是隨着改變的增加,冼淼淼對未來信息的把握越發的不可靠了。
不過感到忐忑和不安的顯然不止她一個,比如說胡奇峰。
看到站在自己辦公室外面的身影的瞬間,冼淼淼腦海中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該不會迷路了吧……
大概是老爺子之前提點過,胡奇峰有點艱難、生疏又尷尬的向冼淼淼表達了友好合作的意向,並詢問眼下是否有什麼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
在幾乎所有人都對自己敬而遠之、退避三舍的情況下,冼淼淼都沒敢想對方竟然能率先遞出橄欖枝,「您太客氣了,大家都是璀璨的一份子,也別提什麼誰幫誰,齊心協力,把公司的業務搞好才是最實際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番直白通俗到近乎毫無語言藝術可言的話一出,胡奇峰還真就對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冼淼淼雖然嚴格意義上不屬於娛樂圈,但今天一擲千金、明天勾/搭小鮮肉的她在華國娛樂圈內卻從來都是個風雲人物,就連遠在東南的胡奇峰也有所耳聞。不過跟絕大多數人不同的是,胡奇峰對這類傳聞從來都持懷疑態度。
且不說他對璀璨的創立者尚老爺子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仰,覺得龍生龍鳳生鳳,他的孫女怎麼也不至於太差勁……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娛樂圈內流傳的八卦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同為其中推波助瀾一員的他再清楚不過。
那天的股東大會上,胡奇峰第一次親眼見到了這位一直處於輿論中心的大小姐,心中的天平就毫不猶豫的朝她傾斜;而今天這三言兩語過後,胡奇峰便再也不會相信外界對她的評價,嗯,也許吧。
胡奇峰同樣是個很有野心的人,只不過他的野心從來不對內,整天琢磨的就是該如何助璀璨真正問鼎……
確認冼淼淼果然不像流言中描繪的那樣浮皮潦草、遊手好閒,胡奇峰先就鬆了一大口氣,畢竟誰也不想跟尸位素餐的人打交道,類似款式的人渣有那麼一兩個也就足夠了。
兩人同時笑了笑,冼淼淼用更加直白的語言說道,「胡總,我相信外公的判斷,也信任自己的眼光,也許您覺得我只是在說場面話,但我真心覺得您比任何人都適合這個位置。」
見胡奇峰眼中滿是震驚,冼淼淼又笑了下,她忽然就很享受這種站在高處決定別人情緒的感覺,所以當即很不要臉的決定自動忽視掉另一種可能:任誰聽到這樣一番正義凜然、浩氣直達天際的豪言壯語出自一個資深紈絝之口,想來都鎮定不到哪兒去……
&只管大膽放手去做,只要是為了公司,我一定會給予百分百的支持和配合。」
冼淼淼並不十分確定胡奇峰的呆滯古板究竟有幾分來自演技,但從兩人分別時比最初真誠了不止一星半點的笑容來看,此次會面還是比較成功的。
正當冼淼淼試圖跟某導演接觸,看能不能以更加優惠的價格敲下男三號的角色時,一個幾乎消失在她記憶深處的號碼打破了沉寂。
&淼,想哥哥沒?哈哈哈,哥哥回來啦,明晚上在老地方開趴,你一定得來啊!」
看着顯示通話結束的手機界面,冼淼淼有些頭痛的捏了捏眉心,瞬間覺得改過自新的自己真是正直無比,就連開趴這種事情距離她似乎也有些遙遠了。
來電話的人叫裴星來,比冼淼淼要大上一歲,家裏是做房地產的,也是他們這個紈絝小團伙中的中堅分子。不過幾年前就被裴老闆丟出去留學,說是鍍金,但冼淼淼他們都堅定不移的認為他被流放了,裴老闆完全是本着眼不見心不煩的原則辦事兒的。
大家都說冼淼淼紈絝,可真要論起來,三個她也不是裴星來的對手,這位才是真正的人嫌狗厭,跟他那個溫柔似水、特別會裝乖巧的姐姐比起來,完全是雲泥之別……
像裴星來這號人,那是走到哪兒都不怕寂寞的,剛出去的第一年,他就惹了好幾茬兒禍,成了國外留學圈內的名人,然後他死活鬧着要回國,轟動整個望燕台的紈絝圈。最後也不知道他姐在中間起了什麼作用,裴老闆非但沒同意,反而撥過去四個精通跟蹤反跟蹤和格鬥技的保鏢,兩人一組兩班倒,看犯人似的給他看住了。
按理說裴星來去年就該畢業了,但他之前太能胡鬧,愣是給拖到現在才把畢業證拿到手……
對裴星來此人,冼淼淼的印象並不壞,非但不懷,甚至還是少數幾個一想起來就會涌動出些許溫暖的傢伙。
上輩子冼淼淼出車禍,遠在大洋彼岸的裴星來也不知道怎麼得了消息,僱人放倒了那幾個保鏢,披星戴月就回來了,在她病房外面淚流滿面,眼淚鼻涕糊滿臉,然後又叫了一幫人,把冼笠然那一雙兒女揍了個短時間內生活不能自理,最後幾乎鬧上法庭。
因為這個事兒,裴星來的名聲徹底臭了,被裴老闆連打帶罵,在家產爭奪戰中本就沒什麼勝算的他更是一敗塗地,被姐姐姐夫聯手打壓的差點連口肉湯都喝不上……
不管怎麼說,冼淼淼都必須去裴星來的party上走一遭,要是可能的話,她也想勸勸對方,哪怕就是不專門為了爭家產呢,好歹也提前做個準備,別給自己落個上輩子那樣悲慘的結局。
想是這麼想的,可等到第二天冼淼淼準備化妝了才突然意識到,她貌似忽視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曾經那些被她推崇備至的誇張彩妝和飾品,全都在她決定「洗心革面」之後,借着搬家的當兒給扔了!這會兒翻遍整個化妝枱,竟然找不出一隻比姨媽紅更扎眼的唇膏來!剩下的也全都是裸妝系、職業系和日常休閒系三大類,平時用倒也罷了……
看看時間,幾大商場和化妝品專櫃差不多也都關門了!
算了,糾結再三的冼淼淼想着,反正她跟裴星來的關係這麼鐵,哪怕就是穿着睡衣過去也沒什麼,這次就先這麼着吧。
雖然已經入春了,但望燕台依舊乍暖還寒,深夜的風更是有幾分刺骨,冼淼淼給自己披了一件羊羔皮的黑色機車外套,好歹換了雙自在點的短皮靴,開了跑車就轟隆隆過去了。
正值凌晨,恰是飆車族和轟趴團體們興致高漲,醉生夢死的時候,往目的地走的路上,冼淼淼還碰見了一波飆摩托車的,其中一個帶迷彩頭盔的神經病嗷嗷叫着跟了她兩個路口,最後甚至猛的靠近,拿手去拍冼淼淼的車窗。
冼淼淼給他這種近乎同歸於盡的危險舉動嚇個半死,刷的出了一身白毛汗,本能的猛打方向盤,然後忍不住沖他豎了中指。
那伙人非但不怕,見她這樣竟然齊齊大笑起來,又故意將發動機弄得哄哄響,顯然十分得意。
見狀,冼淼淼乾脆一踩油門竄出去,不理這群白痴。
摩托車的性能再好也比不上專業跑車,一旦認真起來,不過幾秒鐘摩托車隊就被甩的影兒都不見,她透過後視鏡看着,微微出了口氣。
曾幾何時,她也是飆車族中的一員,當時覺得可好玩可刺激可有意思了,但現在回過頭去再看,可不就是一群傻逼?
不過話說回來,她剛才為了甩開那群人……是不是超速了?還闖紅燈?!
他媽的!
剛一推開酒吧的門,冼淼淼就被裏面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撲個暈頭轉向,等再走進去,就見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裴星來正站在吧枱上,左右手分別抱着一個正往外噴香檳的大肚子瓶。他旋轉着放聲大笑,衝下面被澆個透濕的人群嗷嗷怪叫,「哈哈,來來來,爸爸餵你們喝奶~!」
還沒來得及進行溫情回憶的冼淼淼:「……」
她痛苦地捂住胃部,瞬間生出原路返回的衝動。
如果說以前的自己是個傻逼,那麼眼前這位無疑就是神經病中的佼佼者!這都特麼的什麼亂七八糟啊!
不過還沒等冼淼淼跑的,那頭游小樓就已經看見她了,當即招呼裴星來,「哎哎哎,淼淼來了,淼淼!」
裴星來一聽不要緊,趕緊從台子上跳下來,把兩瓶香檳隨手一丟,樂顛顛的衝過來,「哎呦淼淼!夠意思啊,哎你怎麼這樣就來了啊?」
下午冼淼淼剛去跟某導演、編劇等一群人開了個飯局,為了掩飾臉上的嬰兒肥,給自己增加點幹練的成分,冼淼淼特意弄了個吊高馬尾,又畫了個職業妝,現在也就這麼來了。
她臉上那點妝放到這裏根本不夠看,尤其旁邊在一個連眼皮都在pikapika發亮的游小樓一對比,簡直就跟素麵朝天的良民似的。
正說着呢,那邊就晃悠悠過來幾個男的,一看冼淼淼就開始酸,「得了吧,人家現在不比以前了,事業女強人,瞧不上咱們這些遊手好閒的了。」
冼淼淼一聽,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你們還知道自己遊手好閒吶?
她還沒怎麼着的,裴星來就先把臉耷拉下來了,挺不客氣地說,「方群你少他媽的陰陽怪氣,淼淼是我請來的,你要不愛待就麻溜兒滾!」
裴星來在國外孤家寡人一待幾年,作風越發張揚肆意,前兒打電話的時候又被裴老闆和他姐姐冷言冷語說了一通,本來就窩着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撒呢,這不就有人撞上來了。
方群在外面也挺囂張的,哪兒受過這個?臉色也緊跟着就不好看了。
他也真是覺得最近冼淼淼變得太多,跟大家的距離也拉開了,有什麼場合三催四請都不來,後來更是連游小樓也不大出現了,方群就有點被背叛的感覺,總想找個什麼機會刺兒她。
今天正好游小樓也在,本來方群也不信兩個掐了這麼些年的女的真會像外界說的似的化干戈為玉帛,就打算挑個頭,剩下的游小樓肯定就自己跳出來幫他辦了。
但萬萬沒想到,裴星來對冼淼淼真這麼挺,就連游小樓看自己的眼神中也多的是怒意……
游小樓當然不高興,最近努力往事業女強人路線上邁進的不止冼淼淼一個,方群那麼說,可不就連她也給罵了麼!
方群有點着惱,也梗着脖子回道,「老裴,你還真拿着她當寶呢?人家早他媽的把你當草了,她身邊不缺人,你還沒見過吧,啊?哈,那身段那長相」
還沒說完呢,裴星來就上去拽着他衣領晃蕩了,在場眾人見勢不妙,也都不群魔亂舞了,dj也有些懵,跟着把音樂停了。
冼淼淼不想裴星來頭次回來就鬧不痛快,就上去把人分開了,又沖一臉懵逼的dj喊,「繼續啊,發什麼呆!」
搞完了這齣,她又胡亂勸了裴星來幾句,拉着游小樓往後面更衣室走,「帶着化妝包吧?先把東西借我使使。」
結果游小樓才給冼淼淼塗了一隻眼皮,更衣室的門就被一把推開,一個染了滿頭奶奶灰的姑娘驚慌失措的衝進來喊道,「不好了,老裴跟方群打起來了,你們趕緊出去勸勸啊!」
冼淼淼跟游小樓對視一眼,顧不上許多,跳起來踩着茶几就往外躥。
裴星來本就是事兒它祖宗,多年的流放經歷大概也沒能把他的狗脾氣磨圓了,加上今天是他回國後開的第一場趴,誰要是不給他面子,他絕對能發瘋……
舞池中已經亂作一團,噼里啪啦砸東西的聲音不絕於耳,還一直有人七嘴八舌的勸,「別打了,別打了。」
透過不知是誰的手臂,冼淼淼就看見疑似裴星來的背影高高舉起一隻酒瓶,猛地掄了下去。
她的腦袋嗡的一聲,心道完了完了,這要是鬧出人命,裴星來可真是徹底沒了翻身的可能!
游小樓跟裴星來關係也不錯,這會兒也有點兒急了,跟冼淼淼兩個人拼命往裏擠,又扯着嗓子招呼眾人一起,先把那倆打紅了眼的傢伙拉開再說吧!
結果還沒等拉開呢,外面突然進來幾個警察,打頭的一個把證件一亮,喝道,「我聽說這邊有人聚眾鬥毆?」
游小樓一怔,瞪着眼爆喝一聲,「誰他媽的報警?!」
冼淼淼壓根兒就來不及捂她的嘴,你管誰報的警呢,人來都來了,還能再給推出去嗎?
說話間,裴星來和方群就被那群經驗豐富的警察給分開了,就這樣還不住的撩腿揮胳膊,嘴裏也罵罵咧咧的。
人警察一看,得,瞧這一個腦袋開瓢,一個滿身酒氣的,先帶回去慢慢問吧!
警察一走,聚會上幾個怕事的也趕緊作鳥獸散,還有幾個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竟也嚷嚷着要跟去看看。
冼淼淼一看竟然還有人掏出手機來玩兒什麼狗屁直播,登時火冒三丈,上去就先把對方的手機奪了,狠命往地上一摔,「播播播,播你媽比啊?得的打賞夠你吃頓飯的嗎?還他媽是不是朋友了?!」
突然遇到這種事情,游小樓也是懵,抓着冼淼淼問,「淼淼,怎麼辦呀?」
裴星來給家裏人流放到國外幾年就夠可憐的了,結果一回來又給帶到局子裏去,且不說兆頭怎麼着,眼見着可不就沒有出頭之日了嗎?!
得虧着冼淼淼最近跟着尚清寒辦了點兒人事兒,稍微靠點兒譜,不然說不定現在早就一股熱血上頭,跑去局子那邊鬧去了。
裴星來為人做事都很囂張,這些年又不在國內,跟大家的感情難免淡了,本就是狐朋狗友,現在越發連個肯為他出頭的人都沒了,所以冼淼淼倒先不必擔心有人為了義氣出去鬧事。
她琢磨着,照裴星來那個臭脾氣,少不得要吃點苦頭,雖然從長遠來看不算是什麼壞事,但就怕越弄越僵,還得趕緊把人撈出來再從長計議。
打定主意之後,冼淼淼就趕羊似的讓大家都散了,順便囑咐別往外胡說——雖然她也明白,對這群大嘴巴壓根兒就不能指望什麼,然後就拉着游小樓一起「救人」去了。
跑車畢竟性能好,她們又着急,還沒等到警局的竟然就已經後發先至,追上了那幾輛警車!
因為方群被裴星來砸破頭,血流的跟摻了水的番茄醬似的,人民公僕就先帶他去附近的醫院進行了簡單的包紮和緊急處理,然後才問話。
進了大廳,裴星來看見冼淼淼和游小樓也跟來了,還逞英雄呢,「你們都回去,有什麼呀,看我不>
話還沒說完,忍無可忍的冼淼淼就一個箭步衝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腦瓜子上,吧唧一聲無比響亮。
不要說裴星來,就是游小樓和那幾個警察都給她整懵了,有人當場還制止呢,「這位女同志,你這是幹什麼,這也是你能胡鬧的地方嗎?」
冼淼淼一邊沖裴星來殺雞抹脖的使眼神,一邊給大家賠禮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啊,一時激動,您繼續,繼續。」
裴星來雖然性格衝動,但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他有些直腸子,別人對他好,他就對別人千倍萬倍的好。這會兒見一貫心高氣傲的冼淼淼為了自己給人賠笑臉,他心裏就有些不是滋味,氣焰也不自覺消減不少。
見他聽進去了,冼淼淼頓時鬆了口氣,剛好聽打頭那個警察跟人說抓了倆酒後聚眾鬧事的,她又趕緊湊上去解釋,「不是,警察同志不是,那什麼,他沒喝酒,真的,就是朋友間玩笑開過火了,一時間沒收住手,他真不是醉酒鬧事。」
朋友間玩笑打鬧跟醉酒後在公共場合鬧事的情節和處罰程度肯定不同,冼淼淼記得裴星來向來都是只等人都到齊了,先瞎鬧一會兒才開始喝酒,而且之前自己跟他說話的時候也沒聞到他嘴裏有什麼酒氣,估計這會兒還沒喝呢。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減輕處罰,但冼淼淼真是絞盡腦汁的想幫他爭取一點,至於那個什麼方群,反正大家關係一向不咋地,今天也是那混蛋挑事兒,就由他去吧!
裴星來也不是傻子,等冼淼淼說完,也跟着喊冤,「警察叔叔,對啊,我真沒喝酒,是那小子罵我朋友,你說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能看着他欺負一個女孩兒麼?!我聽不下去才分辨幾句,然後才打起來的,不是也沒什麼大事麼。」
聽他這會兒還不忘給自己臉上貼金,努力營造一副義氣男的形象,旁邊有兩個年輕警察直接就給氣笑了。
&沒大事啊,」那警察罵道,「你都把人家的腦袋敲破了,這還不算大事?簡直胡鬧!還沒喝酒,你問問你身上這酒味兒!糊弄誰呢?!」
見裴星來又要梗着脖子使犟,冼淼淼和游小樓趕緊上前,七嘴八舌的為他辯解,最後甚至主動申請酒精測試。
大約是冼淼淼「平易近人」的妝容為她拉了不少印象分,對方還真給裴星來做了酒精測試,然後還真就沒喝酒!
這結果一出來,裴星來眼見着又要順杆爬,竟然翹起了二郎腿,冼淼淼恨得啊,真是想再上去給他幾下子。
不等她出馬,桌子對面的警察先就吆喝起來,勒令裴星來坐好了。
正亂着呢,方群也過來了,半小時不見,這傢伙腦瓜子上就新得了一圈紗布,再合着衣服上斑駁的血跡和一看到裴星來就開始扭曲的五官,到底是……渾人一個!
裴星來跟誰認過慫?見方群竟然還不服,當即又要衝過去跟他大戰三百回合,得虧着冼淼淼和游小樓一左一右的按下了。
裴星來好歹還有人時不時的滅火,可方群沒人管吶,見他們竟然三對一,更是心氣兒不順。而且裴星來那混蛋還偷偷沖他比中指,滿臉「日天日地你能耐我何」的死樣子,方群瞬間怒不可遏,要出去單挑,就這麼在警察的大本營里鬧了個天翻地覆,兩三個人都拉不住他。
在很大程度上,態度決定一切,事發緣由究竟是什麼警察不好說,但就這會兒,裴星來和方群倆人的態度和表現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警察是幹嘛的?平時見識的各色混球還少麼?你說你跟他們耍橫不是自討苦吃麼!
結果就是裴星來深刻檢討了自己的行為,又主動表示要承擔方群的全部醫藥費和賠償損壞的全部物品,並保證以後絕不再犯。
不說後面的還好,一說這個,方群又要瘋,「裴星來你少他媽裝的人五人六,老子有的是錢,誰缺嗎?留着給你自己上墳去吧!」
裴星來樂了,他就覺得對方是真傻,反正有人攔着麼,他不還手也不會吃虧,樂得裝優質公民……
最後的最後,裴星來還真就在幾個小時之後大搖大擺的出來了,而方群因為態度惡劣,還要被拘留幾個鐘頭。
鬧到現在,天都蒙蒙亮了。
剛才着急都沒注意,現在一出警局大門,冼淼淼就覺得冷得厲害,狠狠打了幾個噴嚏。
游小樓扭頭一看,「哎你外套呢?」
冼淼淼一拍腦門兒,「草,丟酒吧里了!」
她一進酒吧就將外套丟給服務生了,後面鬧成那樣,酒吧里又暖和,她哪兒還記得起什麼外套?可不就只穿着小毛衫過來了!
裴星來二話不說就把自己滿是破洞的牛仔外套脫了,要給她披上,冼淼淼迅速拒絕,一臉嫌棄,「你快算了吧,全都是酒,濕噠噠的,熏都給熏死了。」
原本只是些香檳,可後來跟方群扭打的過程中又打碎了不少其他酒瓶,紅的白的全混在一起,真是太味兒了。
游小樓也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的貂和手包也還丟在酒吧里,就提議先回去拿東西。
她跟冼淼淼的跑車都是兩座的,見裴星來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就乾脆利落的把倆人湊一堆,自己先跑了。
上車半晌無語,冼淼淼是覺得兩人幾年不見,剛碰頭就鬧成這樣挺戲劇化;而裴星來卻覺得分明是自己把人請來的,哪成想又鬧到這份兒上,最後還是人家把自己撈出來,忒丟面兒……
最後還是裴星來先打破沉默。
他乾咳幾聲,勾着指頭搔搔額頭,說,「方群就那熊樣,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以後咱都不跟他來往了,你別往心裏去。」
冼淼淼斜眼瞅他,慢慢發動車子,卻沒接話,只是道,「不是我說,你也該改改這驢脾氣,從小到大吃的虧還少嗎?」
裴星來渾不在意的擺擺手,「你可別教育我。」
&不是教育你,」眼下只有他們兩個,冼淼淼也就抓緊時間,「咱們也都一天大似一天了,你想好幹什麼沒有?」
見裴星來又要犟,冼淼淼搶先一步道,「你也別跟我說什麼以後繼承家業的話,我是真覺得咱們是朋友才說這話的,別看你是男孩兒,可這幾年你自己也應該感覺出來了吧,你姐跟你那未來姐夫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要在這麼作下去,你爸早晚要對你灰心。他也不能護你一輩子,說句不怕喪氣的話,等老人家百年之後,就憑你跟你姐整天見面就吵吵的情分,她能多優待你呢?」
裴星來悶聲不吭,也不知在想什麼。
看他沒反駁,冼淼淼忙趁熱打鐵道,「我跟小樓原本也是你這個想法的,可你這幾年不在國內不知道,中間發生了太多事,生生就把我們給逼到了這個份兒上。」
&不是傻子,但凡有退路,誰又願意起早貪黑狗似的忙呢?可我們總要長大。」
&也不是天生就會什麼的,說句不好聽的,咱們這些人前面一二十年鬆散慣了,剛一上來,怕是做什麼都不中用,可好歹行不行咱都去試一把……我看你爸還是挺疼你的,哪怕你做個樣子呢,他心裏也有個指望,只要他力保你,還有什麼做不成呢?」
裴星來抱着胳膊冷哼一聲,像個鬧彆扭的孩子,「他才不管我呢,把我丟出幾年,統共才打了幾個電話啊?不是訓就是罵的,哼,我姐才是他的寶貝呢,我算什麼呀,就是路邊垃圾桶里撿的!」
要不是時機不對,冼淼淼這能當場笑出來,可轉頭想到自己,她就又顧不上笑了。
&也別在我跟前說這個,」她嘆了口氣,「你說你爸不疼你,可你再瞧瞧我,我,我連個家都沒了。」
說到這裏,冼淼淼也是悲從中來,眼眶微紅,裏面微微泛着點淚花。
平時當着公司員工和尚清寒的面兒,冼淼淼就是心裏再苦也不敢表露出什麼來,可她是真難受。
疼她的媽媽沒了,爹又是這個樣子,兩個舅舅一個是敵人,一個還不知道能指望什麼,外公又這麼大年紀了……
雖說她在某種程度上知曉未來,可畢竟現在很多事情都已經變了,她自己都不知道這金手指還能依仗幾天!
外人都看着她風風火火,狐假虎威的,今天鬥倒這個,明天整死那個的,多麼威風,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除了外公,沒人真正信任她,就連冼淼淼自己也着實沒底。
她以前畢竟沒有做過,對什麼都是全然陌生的,甚至一切都不給她摸索着慢慢來的機會!
時間不等人。
她就像一隻還沒學會走路就失去了幾乎一切保護屏障的鴨子,恐懼,害怕,無助,可卻不得不踉踉蹌蹌的往前跑,哪怕腳下踩得全都是刀刃。
她現在就只能閉着眼睛往前跑,憑着一股有今天沒明日的勁頭往前跑,就指着這股衝勁……
萬一什麼時候她敗了,或者乾脆這股衝勁兒也消散了,她絕對會死的很慘!牆倒眾人推,大舅舅,冼笠然!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她什麼辦法也沒有!
原本是安慰裴星來的,可到最後冼淼淼自己卻委屈起來,而裴星來聯想起回國之前看的新聞,瞬間就覺得其實冼淼淼真的比自己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