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夏日的暑氣已經漸漸散盡,院中樹上濃綠依舊,秋風拂過時,竟也帶下了幾片飄零的枯黃落葉。
雖然是在家裏,但是盛斯年今天並沒有穿寬鬆舒適的家居服,而是一身筆挺的煙灰色襯衣,精緻的暗扣隱在細長的衣襟下,他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面前式樣簡約的小圓桌上,放着筆記本電腦,為了避免窗外的光線晃花屏幕,拉上了半扇米白色的輕薄紗簾。
為了今天下午盛斯年和時景的「約會」,陳葉舟從昨天晚上就死賴在這裏不走。
即使周三的時候,英國巴克萊銀行在lm公司已經申請破產保護後,重啟收購案,並且滿意的收購走了lm僅剩的優質資產——包括lm公司位於紐約華爾街的總部和新澤西州的數據中心,以及它所擁有的北美市場投資銀行和資本市場業務。
隨後的各方消息更是都透露出,美國白宮向國會提出的為了應對這場金融危機的具體法案隨時都會正式出台,然而,即使這樣,都沒能把迫切想要圍觀盛斯年熱鬧的陳葉舟給弄到公司里去。
盛斯年從筆記本電腦里抬起頭來,午後的陽光漸向西斜,恰有一縷溫暖的光線落在他的側臉上,襯得這個英俊的男人五官深刻,如同加了柔光般更顯深邃。
盛斯年端起茶杯,慢條斯理道:「大家都在觀望美國政府為了拯救美國金融市場,最終將會拿出怎樣的法案來,你就不能去公司里陪陪你手下那些惶惶不安的金融民工們,給他們一針定心劑嗎?」
為了時景的到來,說什麼今天下午都要死賴在這裏的陳葉舟嘴角微微一抽,「說得好像你最近每天都去公司里坐鎮似的。」
盛斯年理由充分,他動作極其小心的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臂,煙灰色襯衣的布料覆蓋下,健身房鍛煉過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初碰傷時的腫脹,卻又不似健美先生那般肌肉虬扎,而是一種令人極為賞心悅目的清晰和美感。
&和我一個病號傷患比出勤?」盛斯年懶得看他,視線飛快的掃過筆記本電腦屏幕變動的數據。
旁邊一個藤編細口花盆上,栽種着一株葉片濃郁翠綠的綠植,給房間的一角平添了幾分清新的生趣。
&陳葉舟不以為然的靠坐在舒服的沙發上,「說起來,今天和你約會的時景也不在公司呢!」
說話間,盛斯年一直放在手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一眼瞥見「時景」這個來電名字,沒等音樂鈴聲響起,盛斯年的右手手指已經直接划過了通話鍵。
&景?」盛斯年輕聲說道。
陳葉舟故意起鬨似的吹了聲口哨,惹來盛斯年嫌棄到就差沒翻白眼的一瞥。
&我,我大概還有五分鐘到,現在方便嗎?」
透過手機,再加上駕車時用的耳機,時景的聲音有些輕微的失真,卻依然讓他有種心中不由得隨之一動的清晰和冷淡。
&便,」盛斯年下意識的回答道,隨後,似乎又覺得這個答覆太過簡短,便很快又補充了一句:「沒問題。」
盛斯年猜,時景大概輕輕的笑了一下,聲音也變得更淡了些,「那,幾分鐘之後見。」
還在開車的時景很快便掛了電話,盛斯年面對着自己的電腦坐在藤椅上,卻已經本能的挺直了身體。
&景說,她大概五分鐘能到。」盛斯年看向還在一臉饒有興趣的陳葉舟,聲音也變得有些發輕。
雖然之前一直嫌棄陳葉舟這個傢伙賴在自己家裏,不過這會兒,盛斯年反而慶幸起對方的難纏來,好歹他心中突然莫名一陣說不出的悸動的時候,還有個人能跟自己商量一下。
聽了這話,陳葉舟突然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自言自語般的飛快道:「人家約的是你,我是不是去樓上避一避比較好?」
不等盛斯年做出反應,陳葉舟已經自顧自的繼續道:「咳,人家一姑娘親自過來接你,我站旁邊,兩個大男人在這裏等着,人姑娘看見覺得多尷尬呀!我先去樓上,真要有什麼事可以給我打電話啊!」話沒說完,陳葉舟轉身就往樓上的書房走,堅決不留在一樓的客廳里了。
「……」被陳葉舟這一連串的表演給驚了一下的盛斯年簡直無話可說,要這傢伙到底有什麼用?
很快,時景的車停在了前院外面的路邊上。
不管是站在樓下客廳里的盛斯年,還是待在樓上捧着本書走神的陳葉舟,自然都看到了時景把車停好後,打開車門,拎着自己的包走到了門前,抬頭隨意的掃過花園的景象,然後按下了門鈴。
透過落地窗的透明玻璃,就站在藤椅旁的盛斯年和時景隔着小花園遠遠的對視了一眼,因為距離,彼此間的神色看得不甚分明,那一瞬間辨不清情緒的凝望,卻仿佛映入了心底。
午後的陽光正暖,時景安安靜靜的站在門外,神色安然而淡定。
盛斯年很快打開門走過去,一派從容瀟灑的微笑着邀請道:「進來坐一會兒?」
時景卻微微搖了搖頭,拒絕了這個多少顯得過從親密的邀請,她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輕聲提議道:「我們去附近的咖啡廳坐坐吧!」
盛斯年看着時景,知道自己和她之間的關係,也不過是剛剛認識不久,盛斯年便也不堅持,轉而笑着說道:「那稍等一下。」
他很快轉身,拿上了自己的手機和鑰匙,換了雙鞋子,沒再去管樓上那個坑貨陳葉舟,大步走到正站在院子裏的時景身邊。
時景同他一起轉身,往自己停車的位置走去。
盛斯年只是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對於比較了解車的人來說,沒經過改裝的車型號可以說是一看便知。
時景開的是偏穩重的保時捷經典款,價格肯定比不上限量版的超跑,卻也絕對稱不上便宜,最重要的是,和她上次碰了他的車那會兒,開的那輛破舊二手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大概是為了方便開車,時景今天沒有穿高跟鞋,而是一雙煙粉色的菲格拉慕平底單鞋,仍舊是最經典的蝴蝶結基本款,透着股清淡的溫婉,包括身上簡單的牛仔褲、t恤,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精緻到一絲不苟的ol套裝的知性和銳利,而是給人一種非常悠閒、自在的隨意感覺。
——和盛斯年僅有的幾次記憶中她的形象,完全不一樣。
盛斯年毫不懷疑,這樣的時景隨便拿本書走在校園裏,如果不看她那雙永遠波瀾不驚的眼睛,就仿佛和其他還在象牙塔里的學生一樣單純而簡單,完全就是掩去了這個優雅而又格外強勢的女人身上所有令人屏息的鋒芒和氣勢。
秋日凋零的季節,路上的行人卻依舊匆匆。
說是去附近的咖啡廳坐坐,時景和盛斯年兩個人在車上隨意的閒聊了幾句後,卻是一路又把車開到了彼此都熟悉的華爾街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前。
時景去停車的時候,根本看不出手臂受傷的盛斯年就安靜的站在旁邊等候。
紐約的九月氣候有些乾燥,路邊的樹葉蜷縮,帶着幾分乾癟的淒涼,凋零飄落在街道上,被匆忙行走的路人一腳踩上去,頓時在風中發出破碎的顫抖聲息。
停好車手指間繞着車鑰匙的時景很快走過來,她的背後是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擁擠而厚重的街道上,她的步伐輕快,整個人都流露出一種美得令人屏息的絢麗生機。
咖啡廳里瀰漫着悠閒的鋼琴小調,一個被咖啡廳茂密的綠植隔斷、偏安一隅的角落座椅里,時景和盛斯年對坐在一起。
時景纖細的手指尖輕輕的碰了一下桌上竹編小花籃里點綴着的嬌艷欲滴的鮮花,聲音溫和輕柔,「盛先生,你放棄了保險公司的賠償?」
盛斯年聽了,卻是不答反笑,他立刻便想到了,她是一直沒有收到保險公司的追償,才會有此一問,便神色從容道:「只是一點意外而已,沒必要在意。」
頓了頓,「斯年,或者eric?」盛斯年嘗試着笑道:「一直稱呼我盛先生,太見外了。」
時景從善如流的改口,卻依舊是不會顯得太過親密的英文名eric,而盛斯年,卻是仿佛忘掉了scenery這個名字一般,直接把「時小姐」這個禮貌的稱呼變成了時景。
她的名字從他的唇齒間聲音輕柔的說出,兩個人之間疏離而冷淡的關係,仿佛都因此而拉近了些許。
旋即,盛斯年的聲音里頓時帶了幾分淡淡的笑意,同她打趣道:「更何況,我還記得你的助理丹尼斯的手機號呢!」
想起自己當時情急之下用口紅寫的帶着丹尼斯手機號的便簽,時景頓時也有些啞然。
不一會兒,咖啡廳穿着西裝馬甲的侍者端着托盤將兩個人點的東西送上來。
因為盛斯年的左臂還帶着傷,不方便動,時景直接起身,幫他擺好了攪拌咖啡的小匙和盛放着西點的餐盤。
&謝,」盛斯年看看神色淡然的時景,幾乎有些受寵若驚。
和朋友到第五大街購物的李萌萌,逛完之後在開車回學校的路上,正巧繞道到了這家咖啡廳。
當侍者為她們拉開門時,剛剛走進來的李萌萌不經意的抬頭時,便眼尖的瞥見時景和一個陌生男人之間如此體貼、如此親密的動作。
——在李萌萌的記憶里,便是當年時景和傅子鴻還沒有分手的時候,她都沒見過性格一向冷淡的時景這樣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