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素琴在那自顧自的驚惶失措。
邢中山和戴風等人見了,急忙上前勸解出主意。一屋子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主意都出了不少,可行的卻沒有幾條。
不過這樣一來,倒也讓馮素琴原本慌亂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坐在那裏細細地與邢,戴兩人商議一陣,當即定了幾件事情。一是要儘快打聽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皇帝是不是真的過問許梁的案子,二是通知正朝北京趕來的葛喬儘早趕到京城,共同商量大事,三是傳令回鎮原,由萬文山留守鎮原,胡小勇再領三千梁軍喬裝進京,以備萬一。
商議即定,當下各人領命行動。馮素琴帶了戴鶯鶯和春兒親自趕到刑部尚書喬允升的府上,然而向門子通稟之後,那門子便如見了瘟神一般,急忙退進府門內,關嚴實了大門,竟是連門都不讓馮素琴等人進去了。
三人枯等一陣,又上前拍門,只聽裏邊門子放聲叫道:「許夫人,咱們大人放話了,沒空見你。你請回吧。」
馮素琴不甘心,再讓春兒去扣門。只聽裏邊一聲怒吼:「叫你走就走,再不走,小心讓巡城御史把你們關到牢裏去!」
戴鶯鶯氣得又要去踹門,馮素琴攔住了,搖頭嘆息,轉而去了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的府上。駱府的門子倒不至於關門拒客,駱府管家出來,嘆着氣對馮素琴三人道:「許夫人,我家大人有交待,許知縣的案子已非我家大人能夠控制的了,不過,我家大人會在職權範圍內儘可能照拂一二。旁的,就聽天由命了。」
馮素琴心情又沉重幾分。道了幾聲感激話,離了駱府回到馬車上,與戴鶯鶯。春兒兩人怔怔地枯坐一會,朝外吩咐車夫道:「去吏部衙門。」
吏部文選司郎中王賢。是馮素琴最後的希望。
王賢依舊是那副心寬體胖,發福的模樣,在吏部衙門邊的茶樓里,王郎中聽了馮素琴的話後,大吃一驚道:「這事,我還不知道!這樣罷,弟妹你先別急,我這就去找人打聽清楚。」
經歷了喬尚書和駱指揮兩人的冷遇。再見着王郎中尚能暖心人的表態,馮素琴等人便稍感暖和些。
王賢倒是急性子,說打聽便真打聽,立馬別了馮素琴等人,腆着大肚子下樓去叫馬車往皇宮方向趕去。
當天深夜,王賢敲開味源樓的側門,將最新的情況通報給了馮素琴。果然不出預料,當真是皇帝發話了。其實原本許梁的事情,皇帝日理萬機的都快忘記了,加上駱指揮拿了馮素琴的錢。故意拖着不往上報,許梁被押到詔獄裏半個月,皇帝都不知道這事。然而不知道這事怎麼驚動了左督御史曹於汴。聽王賢所說,這曹大人也算是崇禎朝最得聖心的幾個人之一,曹大人都七十多歲了,又得聖心,皇帝特許宮內坐轎,聖眷可見一斑。幾天前崇禎退朝之後,曹大人突然找到皇帝,神情嚴肅地匯報了這事,請求皇帝嚴查嚴辦。連主辦官都想好了,僉都御史張年運。
皇帝一聽曹老頭說得鄭重。隱約地又記起似乎是有這麼回事,便命人將陝西監察御史史俊生狀告許梁的摺子找來。再看一遍,果然龍顏大怒,大筆一揮,許梁案的主審官,僉都御史張年運便匆忙走馬上任。
王賢最後嘆息着說道:「若是旁的官員來主審這件案子,興許還能有迴轉的餘地。這僉都御史張年運和左都御史曹於汴都是素有清譽的名臣,眼裏不揉砂子的人,早年曾被魏公公排擠打壓,是以最痛恨與魏公公有瓜葛的人。許老弟在建昌的時候曾擔當了一陣子云山魏公祠的協造官,這便是火上澆油的大麻煩。」…
「那相公他便再無挽救的辦法了麼?」馮素琴眼裏噙滿了淚水,哽咽着道。
「唉,為今之計,也只能寄希望於平涼知府洪承疇的奏章能早些送到皇帝面前了。」王賢嘆息着,又完慰馮素琴一陣,告辭離去。
形勢越來越不妙,過了兩天,連那替許梁送飯的常牢頭都不到味源樓來買吃食了。再派人去錦衣衛衙門裏打聽,那些校尉位連銀子都不收了。
許梁自那日被審之後,後面又被提審了兩回,僉都御史張年運威逼恐嚇,使盡渾身解數,許梁就是不承認與閹黨有關係。
礙於錦衣衛的強硬態度,審訊過程中張大人又不能強勢用刑。這審訊便陷入死局。張年運眼看皇帝限定的結案日期就要到了,氣急敗壞之下不顧錦衣衛千戶徐長青的強烈反對,還是對許梁用了大刑,五十板子下去,許梁已然被打得昏死過去。
澆醒,再問,許梁還是不承認。
張大人沒辦法了,總不能當着虎視眈眈的錦衣衛千戶的面,將人當場打死吧。萬般無奈的張大人便將那口供交到左都御史曹於汴手中,詢問他的意見。
曹大人皺着眉將那沾了血星子的口供看完,沉吟着道:「光這上面幾條,也夠殺他十個來回了,那犯官既死都不承認與閹黨有關,怕真是清白的。這事不宜糾纏太久,儘早結案吧。」
不久,馮素琴等人便從錦衣衛那裏打聽到這個讓人絕望的消息。前鎮原知縣許梁,私練兵馬,蓄意謀反,罪證確鑿,判斬刑。行刑的日子都定好了,五月初九,端午節後。
整個味源樓都陷入一片哀痛之中。
而在離着味源樓不遠的一家客棧內,一間套房裏正進行着激烈的爭吵。
「三少爺怎麼說都是老太爺的孫子,身上流的是許家的血。現在他有難了,你們竟然毫不顧及親情關係,要將三少爺逐出許家,這是人做的事情麼?!」正在斯聲咆哮的,是一名年過八旬的拐腳老頭,滿頭銀髮,怒視着對面的一男一女。卻是許梁萬安老家的外事管家,鐵頭的爺爺,鐵四爺。
那男的一身織錦長袍。五旬左右,聽得鐵四爺的咆哮。滿臉愧色,默然不語,卻是許梁的今世的親身父親,許家大爺,許常昆。
女的自然是許常昆的夫人許楊氏。
這三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趕到了北京城中,卻不與馮素琴等人會面,反而遠遠地避開了,躲到這間客棧裏面。
許楊氏臉色也有些尷尬。但依舊爭辯道:「鐵老四,我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知道,咱們許家在萬安也是大戶人家,上上下下加起來有上千人。現在梁三兒他自己不爭氣,考上了舉人當了官了不想着好好辦差事,偏要去搞那些亂七八糟的名堂。現在好了,惹出事了,要掉腦袋了。哼哼,他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可朝庭不會就這麼善罷干休的。我們許家如果不與他儘早劃清界限,是會被他連累的。到時候上上下下這麼多號人,都得跟着吃官司!」
「那也不能把三少爺逐出家門!」鐵四爺高聲叫道。邊叫邊用手杖重重地擊打着樓板,將整座房間都敲得一顫一顫的。
「哈哈,」許楊氏仰頭大笑,兩隻三角眼斜斜地瞟着怒髮衝冠的鐵四爺,叫道:「你倒說得輕巧!是,你鐵老四兒子死得早,膝下也就鐵頭一個孫子,就這一個孫子也跟着梁三兒在外邊胡鬧,這回怕也是要陪着上刑場的。橫豎你孫子也快要沒了。便不想想老爺和我的感受!」許楊氏掰着手指頭,振振有詞地道:「我們與你鐵老四不一樣啊!老太爺膝下便有三房。我們還只是大房,除了梁三兒。還有許江,許青兩個兒子,許茹一個女兒。梁三兒出事,我們也痛心,可我們不能不想着另三個子女啊?若朝庭追查起來,許家因梁三兒遭難,他們三個怎麼辦?這還只是我們大房一家,還有二房,三房呢?」…
「我聽說梁三兒這回招惹的罪名可是蓄意謀反的大罪,那是要誅九族的!」許楊氏尖叫着,胸膛急劇地起伏着,呼呼地喘大氣。
鐵四爺聽了,愣愣地看着許楊氏,想要用什麼話來反駁她的話,卻苦於沒想到站得住腳的說辭。煩燥地一擺手,鐵四爺轉向瞪着許家大爺許常昆,道:「常昆,大夫人婦道人家,見識淺薄,你是什麼意思,我要聽你說。」
許楊氏聽了又要叉起腰來發火,許常昆瞪了她一眼,將她到嘴邊的罵聲吞了回去。許常昆走到鐵四爺面前,扶着鐵四爺在椅子上坐了,又親手給他續了茶水,長嘆一聲,緩緩說道:「方才賤內所說,雖然不中聽,但也不無道理。四叔,我知道你向來疼愛梁三兒,你不同意,我也能理解。可是,我現在是許家的掌事人,要為整個許家考慮。梁三兒這事,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可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哪!」鐵四爺叫道,氣哼哼地又要起身。
許常昆連忙輕輕按住他,語調沉重地道:「刮骨療毒,壯士斷腕!大局,大局為重哪!四叔!」
鐵四爺沉默一陣,嘆口氣,道:「若是老太爺在這裏,他定然不會同意你們這樣做的。」
許常昆定定地看着鐵四爺,聲間飄忽,道:「四叔,這件事情,父親他也是贊同的。」
「什麼?」鐵四爺身子猛的一顫,震驚地看着許常昆。
許常昆自懷裏摸出一張紙,展開放到鐵四爺面前。
鐵四爺顫抖着雙手拿起紙張,凝神看去,只見上面寫道:「若事態危急,當以許家基業為重,當斷則斷。」許老太爺的簽字鐵四爺是極熟悉的,此時看來,往日龍飛鳳舞的簽字竟有些猙獰恐怖。
鐵四爺怔怔地,手中的紙自指尖滑落,掉到桌上。
許常昆感慨道:「來京城之前,我便與父親請示過,他便寫下了這份字據。我便明白他的意思,梁三兒在許家的去留,便完全取決於他這次事情的大小。梁三兒若是能救,咱們自當傾力營救,可現在是想救都沒法救,唉。這也是我們到了京城卻沒有與梁三兒手下那幫人接觸的原因。」
許楊氏自桌上取過字據,見確實是許老太爺的親筆,不由放下心來,朝鐵四爺冷笑道:「怎麼樣,這回你該沒話說了罷。」
她見鐵四爺怔怔地沒回答,自已暗自得意一陣,忽地想起一事,驚叫道:「啊,壞了,青兒還與那伙人混在一起,可得敢緊把他叫回來。」說罷,許楊氏惶急地朝外走。
許常昆叫住她道:「你不必去了,我已讓人通知青兒趕過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