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十月中旬的某一天,山西總兵曹文詔和左良玉盡起山西之兵,總計兩萬三千人,趁着天剛剛亮便向駐守在太原城外八十里左右的民軍王自用和高迎祥等人發起進攻。
此戰雙方都似乎期待已久一般,甫一交手便傾盡全力。民軍自紫金梁王自用以下,集合了十幾路民軍頭領總兵力近八萬人,面對着山西官兵的強勢衝擊,堅守陣地,步步為營,一波被打下去了,另一波兵又補了上來。
雙方從天剛亮打到天黑,整個荒原殺聲震天,當晚雙方鳴金收兵之時,戰場上留下了兩萬多具屍體。
山西官兵扼守着民軍通往太原的必經之路,安營紮寨。
官軍營中,山西總兵曹文詔聽着手下將領稟報的戰事傷亡,臉色便不怎麼好看。雖然據估計,白天一戰,民軍方面至少死傷兩萬人,然而官軍也並不好過,光曹文詔營中,便有三千兵馬陣亡。如果算上左良玉營中的死亡,官兵傷亡也有七八千人。
雖然民軍死的人是官兵的兩倍,然而官兵只有兩萬多人,而民軍卻有近八萬人,官兵耗不起哪。
左良玉營中,左將軍也感到撓頭,如果按照白天的戰事情況發展下去,官兵遲早會賠光老本。左良玉夜裏睡不踏實,便信步移到曹文詔營中,湊巧了,曹文詔也正有去左良玉營中的意思,於是兩人在營門口不期而遇。
兩人站在營門口,相視一笑,於是各自負手站立,看着沉沉的夜色。
「這仗不能像白天這麼打下去了。」左良玉說道。
曹文詔沒有說話,只是點頭。然後問左良玉:「左將軍有什麼打算?」
左良玉陰險的一笑,道:「王自用他們七八萬人,人吃馬餵的,存糧肯定不足!今夜,本將軍便去斷了他們的糧道!曹總兵今夜且守着營地。」
曹文詔訝異地看着左良玉,失笑道:「真是奇了怪了,本將軍也正打算斷他們的糧道,想不到左將軍居然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然後左良玉便看着曹文詔,笑笑:「那便這麼說定了。明日咱們再見。」
曹文詔便看着左良玉背負着雙手,閒庭信步地踱了回去。
曹文詔也沒有睡意,便回營帳帶着幾員親兵,到各處營中巡視一番,約摸過了一個時辰,便聽得民軍營中暴出暄熱之聲,無數火把朝後山涌去,曹文詔便知道,後山是民軍的糧草基地,看來左良玉是動手了。
次日曹文詔再次領兵在民軍陣前擺開陣式時,對面的民軍首領高迎祥便扯着嗓子對着官軍破口大罵:「格老子的!曹文詔你個卑鄙小人!正面打不過咱們義軍,便在背後使刀子,半夜裏偷偷摸摸地燒義軍的糧草!如此小人行徑,實在令人不齒!」
曹文詔見左良玉打着呵欠,沒有回話的意思,便朗聲回應道:「高迎祥,戰場之上,為了取勝,無所不用其極!我們要是害怕了,不妨丟下兵器,就地投降,沒準朝庭寬宏大量還能賞你們個六七品的小官做做!」
「哈哈……」身後諸山西官兵俱都大笑。
「姓曹的,你不要欺人太甚!」高迎祥氣得哇哇大叫。
曹文詔手中長槍一抬,冷笑道:「本將軍就欺你了,怎的?有膽量咱們真刀真槍在干一場!」
曹文詔說這樣的話是相當有底氣的,他是地道的武將出身,一手槍法舞動起來,等閒十幾號人不能近身。而對面的民軍首領高迎祥卻是貧若農民出身,能有一身蠻力氣就不錯了,真一對一地單挑,那十個高迎祥也打不過一個曹文詔。
是以,高迎祥便不敢接腔。聽着對面山西官兵的嘲笑聲,臉色漲得通紅,甚是難為情。
左良玉打個呵欠,捏了捏手中的弓箭,朝曹文詔道:「曹總兵,多說無益,手底下見真章!」
曹文詔點點頭,微微抬手,制止了身後官兵的譏笑聲,然後長槍緩緩抬起,朝對面民軍陣營一指,沉聲喝道:「殺!」
身後山西官兵大聲呼喊着殺聲,朝着對面的民軍陣營便直衝過去。
對面王自用面對着沖將過來的黑壓壓的山西官兵,目光陰冷,喝道:「殺!」
雙方軍隊再次呼喊着殺聲,奔向對方,狠狠地撞擊在一起!
曹文詔手執墨色長槍,騎着戰馬左衝右突,對面的民軍無一是他的敵手。他帶着山西官兵左右衝殺一陣,只見前後左右都是無邊無際的民軍,而且都是小兵囉嘍,真正的民軍首領卻難得見着一個。
他殺得性起,手中長槍輪動如飛,一輪衝刺,便有十多名民軍士兵倒在曹文詔的長槍之下,然後放眼掃視周邊,只見一名民軍首領一邊指使着身邊的民軍士兵往前沖,他自身卻不斷地往後縮,眼神不時瞄向曹文詔衝來的方位,慌亂着後退。
「鼠輩,哪裏逃!」曹文詔對於這些民軍首領貪生怕死的德性十分不屑,然而儘管這些首領很無恥,供他們驅使的民軍士兵便源源不斷。
那首領見曹文詔追了過來,不由大叫:「那就是曹總兵!殺了他賞金萬兩!快上,快上!」
周邊的民軍士兵聽見賞金萬兩的重賞,看向曹文詔的眼神都泛着紅光,嘩啦一下子全調轉方位,迎着曹文詔便圍了過來!
「呀!!!」曹文詔氣得渾身顫抖,自他來到山西,曾經有無數次擊殺這些無恥的民軍首領的機會,然而都由於這些狡滑的民軍首領鼓動這些民軍普通士兵圍攏過來,才令這些民軍首領有機會逃脫!
「鼠輩,納命來!」曹文詔大叫,朝着那首領退卻的方向,奮起直追。
相比於曹文詔的勇猛,遼東系將軍左良玉的攻擊便顯得雅致了許多。與別的將軍使刀使槍使錘子不同,左良玉的武器便是他手中的一柄硬弓。左將軍的馬背上背了七八個箭袋子,他騎在馬背上,一邊沖一邊拔箭射擊,凡是在他射程範圍內的民軍,一射一個死。
只見左良玉一手拉弓,一手摘箭,一箭射出,轉手又取了一枝箭放到了弓弦之上。一箭一箭又一箭,左良玉一人一騎,身邊數名親兵,周圍便倒了一層一民層的民軍士兵。有個民軍小頭目想偷襲左良玉,尚未跑過去便被左良玉一箭射穿了腦袋。
似這等防不甚防的打法,最令民軍首領們膽寒,所以,在頭一天有兩名首領被左良玉一箭射死之後,民軍首領們便個個小心地躲避着左良玉,挨得近些的民軍首領都喝令身邊的親兵舉着盾牌嚴密地保護着,再用弓箭還擊。
雙方再次交戰到天黑,各自退兵。
官軍依舊守着通往太原的必經之路,防着民軍越過防線,進攻太原。而民軍似乎也沒有要撤退的跡像,依舊在原地紮營。
左良玉和曹文詔征戰了一天,都很勞累,簡單地處理了一下一些皮外傷,兩位將軍便又聚攏到了一起,商議明天的戰鬥。
這一天,官軍又有四五千人的死傷。兩俠將軍的心情都有些沉重。如今兩軍可戰之兵只有一萬人左右。而民軍方面,保守估計,仍有四五萬人。
一壺清冽的酒擺在曹文詔和左良玉面前,雖然軍中禁酒,但兩位將軍都是出自遼東,征戰了一天,兩人都有對飲的**,便默契地提了一壺酒,然後你一杯我一杯地對飲起來。
喝着,聊着,左良玉便不禁感嘆:「明天再一戰之後,能夠活着的山西官兵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然後便帶着怒氣,罵道:「你說這些民軍怎麼像是怎麼殺都殺不盡似的!還有那個陝西巡撫許梁,手下有三萬兵馬,卻縮在韓城之內!他不可能不知道太原在打仗吧?居然遠遠地看作壁上觀!」
左良玉越說越氣,捶着桌子,大叫道:「許梁如此囂張,朝庭也沒有人出來管一管?」
曹文詔聽了,也不應答,只能苦笑着嘆氣,對左良玉對飲了一杯,曹文詔瞪着眼苦澀地說道:「左將軍,等你哪天見到了陝西巡撫許大人本人,你便會明白,許大人為什麼沒人敢管了!」
左良玉沉默一陣,不服氣地叫道:「若是孫督師在這裏,他許梁也敢如此放肆?!」
所謂的孫督師,便是武英殿大學士兼薊遼總督孫承宗。曹文詔和左良玉都是出自孫承宗的名下,對孫閣老很是尊重要推崇。
曹文詔聽得左良玉搬出了孫承宗,便沉默着不好回答。雖然曹文詔也佩服孫承宗,然而許梁的強勢和肆意妄為是曹文詔親身經歷過的,孫閣老能否鎮懾住陝西巡撫許梁,曹文詔心裏沒有底。
「我怎麼感覺這次,民軍的抵抗似乎特別頑固一樣?」曹文詔必竟來山西時間久了許多,對於民軍的德性比左良玉清楚。他皺眉,沉吟着說道:「以往只要官軍追擊民軍,民軍除非了十倍的兵力,否則都是稍加抵抗,便望風而逃,從未有這次這樣,與官兵正面廝殺了兩天,依然不撤退,不逃跑!」
「難道王自用和高迎祥他們打算在這裏跟咱們死磕到底?」曹文詔喃喃自問,問完,自己卻先笑了。對於這個可能,曹文詔自己都覺得可笑。
民軍首領個個貪生怕死,惜命得很,他們會有膽子跟官兵死磕?
左良玉見曹文詔在沉思,他本人倒是很無所謂,不管民軍怎麼打算,對於左良玉來說,那都是一個結果,率領官兵衝過去全殺了便是。
「時候不早了,本將軍回去眯一會,明日一早,還得上戰場呢。」左良玉哈了口酒氣,搖晃着起身,朝曹文詔擺擺手,便回自己的營地去了。
次日,曹文詔和左良玉再次擺開陣式,與民軍對壘。
突然,左良玉和曹文詔都瞪大了眼睛,失聲叫道:「騎兵!他們怎麼會有騎兵?!」
在民軍陣營的左側,一支約摸兩千騎兵隊伍列隊在一側。雖然數量有些少,裝備也不夠統一,坐騎也有些參差不齊,有驢子有馬。然而無論看起來多麼寒磣,曹文詔和左良玉都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的確是騎兵。
由不得曹文詔和左良玉不震驚,前兩次開戰,即便民軍死傷慘重,他們都沒有出動騎兵!而第三天,民軍的隊伍里居然冒出了騎兵編制!
他們想幹什麼?
曹文詔和左良玉對視着,都有些不安。由於騎兵組建費用太高,雖然曹文詔到任山西總兵之後,一再向巡撫呂志高提議要組建一支騎兵,然而呂志高都沒有同意。
因為,山西沒錢!
左良玉小聲說道:「一會衝鋒起來,那兩千騎兵由我來應付,曹將軍只管對付其他人便是。」
曹文詔看了看左良玉背上背着的硬弓,這個時候也沒有必要說什麼客套話,便點點頭,囑咐道:「左將軍當心。」
民軍陣前,紫金梁王自用哈哈大笑,大聲叫囂道:「對面的官軍聽着,今日我王自用集合義軍所有兵力,決定要與官軍決一死戰!誰也不准退!誰退誰就是龜孫子!對面的曹總兵,你聽明白了嗎!」
曹文詔聞言一陣氣惱,聞言厲聲叫道:「好!王自用,今日本將軍便要把你這紫金梁變成一根死梁!」
「哈哈!曹總兵大言不慚!今日不死不休!」王自用哈哈狂笑,絲毫不把曹文詔的威脅放在眼裏。
曹文詔緊了緊手中的墨色長槍,冷聲罵道:「混蛋!一個草頭王也敢跟本將軍叫板!」
手中的長槍緩緩抬起,慢慢指向對面的民軍陣營。
身後的山西官兵見狀,各各握緊手中的兵器,眼睛盯着曹文詔的槍勢,只待長槍端平,便是大軍衝擊之時。
全軍寂靜!
曹文詔心裏憋着怒火,眼睛死死地盯着對面王自用,暗自發誓:王自用,本將軍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塊,我曹字倒過來寫!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官軍的身後響起,一騎飛快地闖入官軍陣營中,官軍看見那騎士背上插了枚紅色小旗,認得是軍中的信使,便迅速讓開一條空路直通到曹文詔那裏。
「曹將軍!太原急報!!!」那馬上的騎士手中舉着信件,邊朝曹文詔奔來,邊大聲呼喊!
曹文詔心裏咯噔一下,頓時一股不好的預感升騰而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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