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是陝西巡撫洪承疇相召,許梁不敢怠慢,收了貼子,又讓送信的兵丁帶話回去,許梁才進了宅院裏面。
相比於平涼府的許府正宅,西安府的這處宅子只能稱之為別院。無論景致,人手,比之於平涼府的正宅都要遜色許多。
王啟年一進西安府的時候,便與許梁分別了,趕着去周員外家見他的妻小。
隨許梁自鞏昌府趕回來的青衣衛們正忙着從幾輛馬車上往裏搬行李,許梁和鐵頭便往裏走。
過了兩重院門,忽驚訝地聽見院內居然有年輕女子的嘻鬧聲。
許梁凝神聽了會,便一臉欣喜地加快步子走了進去。繞過曲折的遊廊,穿過院門,便見許府的三夫人樓仙兒正笑嘻嘻地與幾名丫環在院子裏玩着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樓仙兒一抬頭,見看見許梁站在院門口,便如一隻輕快的小蝴蝶一般,脫離了小雞隊伍,飛跑過來,站到許梁面前,盈盈笑道:「相公,你回來了。」
許樑上前握住佳人雙手,驚奇地問道:「仙兒你怎麼到西安別院裏來了?」
樓仙兒便得意地一笑,道:「許江在西安府學讀書,是他給家裏寫信,說相公你要回西安府來主持秋闈籌備的事宜。馮姐姐便想着相公肯定要在西安府多呆些日子,便讓仙兒先到別院裏來,陪陪相公。」
許梁聽了,猜測多半是陝西學政丁世友透露給許江的。對於丁世友的善意,許梁很滿意,便問道:「那麼,許江人呢?」
樓仙兒掩嘴輕笑,白了許梁一眼,道:「這個時候許江都是在府學裏溫習功課的,大概要到傍晚時分,許江才能回來。」
許梁便聽了,看着樓仙兒巧笑嫣然的樣子。一時便心思浮動,一把攬過樓仙兒的細腰,朝臥房方向走,邊走邊輕輕說道:「分別了有一個多月。快讓相公檢查檢查,看看胖了沒有。」
樓仙兒嬌羞地道:「人家才沒有呢……」
兩人在臥房裏溫存一番,又敘了好一會閒話,轉眼便到了傍晚時分,丫環過來說許江回來了。
許梁便和樓仙兒穿戴整齊。到前院去見許江。
許江見了許梁和樓仙兒,便顯得極為客氣,拱手道:「三弟回來了!」
許梁點點頭,問道:「大哥在府學裏面過得還習慣嗎?丁大人曾在我面前誇大哥學識精純呢。」
許江便謙虛地道:「學政大人學識淵博,真誠待人,對我也很照顧。有勞三弟費心了,西安府學的學子們對我都很友善。」
許梁嗯了一聲。
樓仙兒便笑道:「大哥用心溫習,此次秋闈奪個解元回來。」
許江道:「弟妹取笑了。」
這時,鐵頭踱了過來,朝許梁道:「三少爺。時辰不早了,該動身去洪大人府上了。」
樓仙兒和許江聽了,吃驚地道:「相公你不在家裏吃晚飯嗎?我已經讓廚房備好了。」
許梁道:「巡撫大人相召,不敢不去。」
許梁於是和鐵頭帶齊了幾名青衣侍衛,趕往陝西巡撫洪承疇的府上。
來到洪巡撫的家門口,由門子引着進了院內,便見院中停了三輛馬車,馬車旁幾名下人正往車上堆放東西,許梁看了看,見一輛馬車上幾乎全部放的是書籍。另兩輛是些衣服被褥,箱箱櫃櫃一類的東西。
看這架式,是準備搬家啊。
這時,洪巡撫聽得下人們稟報。與一名中年文士迎了出來。
許梁見了洪巡撫,便吃驚地問道:「中丞,您這是準備搬家嗎?」
洪巡撫笑笑,伸手指了指旁邊陪着的中年文士,道:「國忠,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洪某的知交好友,陝西按察使司僉事,何准何大人。」
那中年文士便上前拱手道:「下官何准,見過許大人。」
許梁聽得是洪巡撫的好友,而且洪巡撫如此鄭重地向自己介結,便知道這兩人關係肯定極為深厚,便急忙虛扶起來,連聲說道:「何大人太見外了,許某視洪大人如同兄長,何大人直喚許某一聲許梁便足矣。」
「許大人客氣了。您是從三品參政,何某僅為區區正五品按察僉事,禮不可廢。」何准道。
許梁還待客氣,洪巡撫便笑道:「咱們也別站院中說話了,快裏面請。」
三人進了客廳,客廳里早就備下了一桌宴席,洪巡撫招呼許梁和何准入座,洪巡撫略微說了幾台開場白,三人共飲一杯。
許梁便急不可奈地徑直問道:「中丞,您是準備搬家嗎?」
洪巡撫看了許梁一眼,眉頭微皺,輕嘆一聲,道:「原本我是打算去信告訴你的,如今恰好國忠你回西安府主持秋闈籌備的事情,那正好在臨走前召你過來聚一聚。」
許梁聽得臉色一變,「中丞你的意思是要走?」
洪巡撫緩緩點頭。
「去哪?」許梁追問道。
「平調延綏巡撫。」洪承疇道。
「啊?」許梁吃驚地道,「怎麼這麼快?此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洪承疇看上去對這份調令也很不滿意,道:「吏部的調任行文三天前剛下來。」
這時,按察僉事何准也感慨道:「一個月前何某離開陝西時還聽洪兄你在酒桌上意氣風發地談起治理陝西的打算,不想我再次回到西安府,居然就聽洪兄說你要調走,唉,官場上的事情,真是越來越說不清楚了。」
許梁沉吟一陣,說道:「我記得中丞你是任陝西巡撫時日也尚短,怎麼會突然要調走?」
洪承疇聽得神情陰鬱,一仰脖喝光了滿滿一杯酒,哈了口氣,看了許梁和何准一眼,沉聲道:「西北民軍招撫事項進展順利,三邊總督楊鶴威風漸長,然而楊總督一味軟弱偏安,許多做法洪某不敢苟同,便向楊總督勸戒了幾回……唉,沒想到楊鶴這廝心胸如此陝隘。竟然玩這種順者昌逆者亡的把戲。」
誠然,延綏巡撫和陝西巡撫兩個官職雖然都叫巡撫,但延綏巡撫的份量比之於陝西巡撫來說,便大大的不如。
許梁一直以來對楊鶴這人便很不感冒。當即很是憤慨地道:「楊老匹夫最是陰險,只要稍不順他意,他便要打擊報復。自他上任三邊總督,我也自問從來沒有特別針對他過,你看老匹夫哪回看我順眼過。」
許梁如此憤慨。而何准作為正五品的按察僉事,平日裏連見楊總督的機會都很少,對楊總督便沒有什麼具體的印象,便不好表態。
不過,何准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那是誰來接任陝西巡撫的差事?」
這也是許梁特別關心的問題,便盯着洪承疇看。
洪巡撫沉吟一陣,道:「朝庭尚未決定繼任人選,陝西省的一應事務,暫由三邊總督楊鶴親自代理。」
這對許梁來說。真是個壞消息。
洪巡撫見許梁和何准都陷入了沉思中,室內的氣氛一時之間便有些沉重,洪巡撫不想把好好的一頓離別前的酒宴搞得這麼沉重,便舉杯招呼道:「國忠,何准,大局已定,此事再無迴轉的餘地。咱們還想這些破事做什麼,來來,喝酒!」
許梁輕嘆一聲,便陪着喝酒。
吃了一圈菜。三人便不再談論洪承疇調離的事情,專撿些輕鬆的話題說。
洪承疇朝許梁道:「國忠你此次主持秋闈籌備事宜,想來國忠你也沒什麼經驗,凡事多聽聽丁學政的意見。」
許梁看着洪承疇。遲疑着問道:「中丞以為,丁大人此人如何?」
洪承疇想了想,道:「丁世友擔任陝西學政近十年,本官從未聽說過他出過什麼錯事。關鍵是丁世友這個人平素為人正派,沒有什麼壞心思。許梁多聽聽丁學政的話,總歸沒有什麼壞處。」
何准也點頭附合道:「洪兄說得不錯。丁大人值得一交。」
許梁聽得洪承疇和何准都對丁世友評價很好,便也放下心來。
洪承疇又朝何准問道:「對了,何兄此去江西查案,一切還順利吧?」
許梁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何大人去過江西省?不知道為的是什麼案子?」
何准朗聲說道:「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案子,年前陝西省內接連出了三樁命案,上個月有線報說兇手在江西南昌府出現過,按察使大人便命我帶人前去查證一番。」
「結果如何?」
「唉,」何准嘆了口氣,道:「我到了南昌府仔細查證,最後證明是認錯了人。南昌府之行,可謂是公費旅行了一次。」
許梁和洪承疇聽了,皆大笑。
何准陪着笑了一會,忽想起什麼似地,看了看許梁,道:「對了,許大人老家是江西的?江西哪裏的?」
許梁答道:「江西吉安府。」
「哦,」何准聽了,緩緩點頭。
「怎麼?」許梁奇怪地問道。
「哦,沒什麼。」何准搖頭道,心裏想着,許梁都已經是從三呂參政了,應當與那件事情沒有什麼關係。便岔開話題道:「洪兄,明日便要起程了,何某再敬您一杯,祝您一路順風。」
洪承疇最先醉倒,拉着許梁和何准一人一隻手,喘着粗重的酒氣,顛三倒四地說道:「洪某離開陝西後,最,最放心不下的便,便是國忠你,和何准,日後,你,你們二人,當,當相互照應,以防有失……」
至此,許梁才得知洪承疇召見自己卻要把一個素昧平生的按察僉事何准叫上的原因,原因是怕何准,或者說更怕許梁在陝西為官,沒了洪承疇這個陝西巡撫的照應出事,要兩人相互幫襯。
許梁原本就有這種需求,當即趁着酒意,滿口的答應表態。
命洪府下人們將洪承疇送回房內休息,許梁與何僉事便一道出了洪府大門,各自回家。
次日,許梁將洪巡撫親自送出西安城,想着日後,自己在陝西官場上缺了洪承疇的照應,又不被三邊總督楊鶴和陝西布政使錢永泰兩人待見,日後的日子肯定會不如以前暢快,想着心裏便覺得堵得慌。
丁世友說得不錯,籌備秋闈的事情,下邊的官使都準備很齊全,許梁只需要定定大方向便可以,細節的東西並不需要他操心,即便有不懂的,拿不準的地方,詢問陝西學政丁世友,基本上都能得到滿意的答覆。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時間進入九月份,陝西各州府的參考生員陸續湧入西安城,大街上,酒樓,茶樓,客棧,甚至於戲園子,樓船畫坊間,隨處可見衣着儒衫,搖着摺扇,風度不俗的參考生員。
和這些或自信,或惶惶的年輕生員們一比,許梁雖然今年也才二十三四歲,便已敢覺自己老了。
離着秋闈還有七八天的時候,丁學政將許梁請到布政使司,拿出此次參考的生員名單供自己過目審核,許梁粗略地翻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平涼府生員許江的排位,在兩千多名生員當中,排在第八百六十九位,屬於中間位置,一點也不顯眼。
丁學政打量着許梁的臉色,小心地問道:「大人,您看許江公子的排位,您覺得是否要再往前靠一靠?」
許梁知道,排位靠前的生員,安排的考場位置也就相對要好一些,至少陽光什麼的要敞亮一些。
丁學政的意思許梁自然聽得懂,他想了一會,便搖頭道:「不必麻煩了。許江考的是他的真才實學,並非一個考試位置能夠左右的。」
丁學政聽了,他也不再堅持。其實對於許江的排位,丁學政還是費了一番心思的,他特意選了個中中間的位置,現在看來,許梁果然很滿意。
問完了許江的問題,丁學政又道:「大人,主考官禮部左侍郎徐光啟大人業已到了西安府,他和兩位副主考就住在布政使司衙門裏面,按禮,大人該去拜訪一番。」
許梁想想,徐光啟如今也算是老熟人了,他到了陝西,怎麼說是該見了見的。對於徐光啟居然會選了擔任陝西省的主考官的原因,許梁一直猜不透,也就更加好奇。
「今日便算了,明日丁大人陪本官一道前去拜會幾位主考大人。」許梁說道。
待從布政使司衙門出來,回到西安別院內,許梁剛進門,便驚覺一陣風撲面而來,急忙抬眼看去,只見平涼同知黃道周幾乎是撲了過來,在許梁面前剎住腳步,滿臉焦急:「大人,不好了,陸大人被抓起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