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師成聯手蔡京對付新貴王黼和李彥的權力鬥爭中,李延慶只是一個小小的棋子,他還沒有資格擠身棋手的地位,這一點他有自知之明。
但李延慶也知道,無論是梁師成還是蔡京,他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政客,想依靠他們發跡,除非自己甘願做一輩子聽話的棋子,否則稍有逾越,就會被他們毫不猶豫的一口吞掉。
真正想把他培養成為大宋中流砥柱之人,只有种師道這種一心忠於職責、忠於國家的正直之人,可惜大宋官場日趨黑暗,已經沒有种師道的容身之地。
他李延慶要麼在黑暗中沉淪,要麼就在黑暗學會保護自己,在所有人都拋棄太子趙桓,唯恐其牽連到自己之時,李延慶卻知道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卻無,這一次他就要做一個雪中送炭之人。
趙太丞這個官名聽起來似乎很牛氣,實際上只是一個九品的芝麻官,太醫局丞,不過能當上九品醫官都是御醫中的佼佼者,有着極為厲害的醫術。
趙太丞名叫趙濟慈,年約五十餘歲,他祖父和父親都在宮中做太醫,他本人從十餘歲起便幫父親拎藥箱,在宮中行醫四十年,四十三歲那年繼承了父親的官職,太醫局丞。
數十年的行醫生涯和兢兢業業的職業操守使他不僅在皇宮內名聲顯赫,在京城內也擁有巨大的名望,人們都稱他趙神醫或者趙太丞。
趙太丞的府邸在御街東大街,這裏是極為繁華的黃金地段,這座佔地約五畝的府邸是他祖父在一次治好高太后重病後得到的賞賜,他家大門上掛的牌匾『趙太丞府』也是當年神宗皇帝的御筆親題。
夜幕初降,李延慶來到了趙太丞府,趙濟慈有兩個兒子,長子繼承他的事業,從小跟他進宮行醫,已經是一名御醫。
次子則自謀職業,趙濟慈專門為小兒子在府宅大門左側修建了一座佔地一畝大小的醫館,掛着趙太丞的牌子給京城民眾看病,平時休息閒暇時,他和長子也會在這裏坐堂行醫。
不過現在趙濟慈已經五十五歲,不怎麼外出行醫了,除了權貴人家他會親自出診,其他普通百姓想找他看病,只能上門來醫館求醫,而且他只看兩種病,一是連兒子也看不好的病,其次便是對方願出五十兩診金,也可以直接找他看病。
李延慶沒有唐突地直接進府門,而是來到醫館,一名小藥童站在門口對李延慶道:「很抱歉,醫館已經關門,除非是急診,一般都不接待。」
「我找趙太丞,他在嗎?」
藥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家老太醫在是在,但他一般不出診了,更不用說現在,如果你看急診,我可以去請馬醫師,診金和白天一樣,三百文錢,如果官人一定要找館主,現在這個時候就要二兩銀子了。」
李延慶取出一錠十兩的黃金,「這是十兩黃金,我要找趙太丞!」
「好吧!官人請進來坐。」
對方拿出了十兩黃金,相當於一百兩銀子,藥童不敢怠慢,連忙將李延慶請進了醫館內堂,又讓另一個小童給李延慶上茶,他自己則跑進內堂稟報去了。
李延慶坐在內堂喝茶,一邊打量着內堂,內堂佈置很簡單,中間是一張八仙桌,周圍有四把椅子,他坐的地方是主客位,旁邊是一張小桌子,地上鋪着木板,看起來尋常無奇,但頭頂的一塊牌匾卻讓李延慶看出名堂,金邊牌匾上有四個大字,『懸壺濟世』,李延慶一眼認出,是天子趙佶的瘦金體。
這時,大堂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只見一個老者負手走了進來,他頭戴平巾,穿一件半舊的深衣,正是名醫趙濟慈,他保養得極好,雖然已五十五歲,但臉上沒有一絲皺紋。
「閣下不是來看病的吧!」趙濟慈走進內堂便淡淡笑道。
名醫講究望聞問切,他看了一眼李延慶的氣色,便知道李延沒有什麼病症,而且拿十兩黃金來求醫,明顯是別有隱衷。
李延慶起身行一禮,「在下李延慶!」
趙濟慈頓時恍然,「原來是李御史,失敬了,請坐!」
兩人分賓主落座,趙濟慈笑道:「李御史是辦案需要我幫忙嗎?」
「我是想請趙太丞替我送一封信。」
「送信?」
趙濟慈笑了起來,「我做了四十年的御醫,還第一次有人讓我送信,不知李御史想給誰送信?」
李延慶從懷中摸出半塊玉珮,放在桌上,趙濟慈看見玉珮,頓時臉色大變,他連忙揮手,將門口的兩名小童趕出去,又對李延慶道:「請到診室說話!」
內堂裏面還有一間小屋,是趙濟慈看病的診室,四周沒有窗,十分安靜,旁邊有一張床,中間是一張小桌。
兩人在桌前坐下,趙濟慈從懷中摸出一塊四四方方的白緞子,打開來,裏面也有半塊珮玉,他將玉珮和李延慶的半塊玉放在一起,果然是一塊完整無缺的玉珮。
趙濟慈點點頭,低聲問道:「不知李御史有什麼急事要轉告太子?」
雖然鄭家被貶黜,但畢竟狡兔有三窟,太子趙桓除了梁師成那邊一條渠道外,他還有一個極為隱秘的對外聯繫渠道,那就是太醫丞趙濟慈。
李延慶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給趙濟慈,「這封信請轉交給太子!」
趙濟慈沉吟一下道:「進東宮雖然不搜身,但我看病時旁邊是有宦官的,信拿不出來,李御史最好能寫在絹上,我放在藥箱蠟丸中,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李延慶點頭答應,「這樣也好!」
趙濟慈立刻回去取了筆墨白絹,李延慶提筆在白絹細細密密地重新寫了一封信,等它干透了,又揉成小團塞進一顆蠟丸中,重新用蠟封上,就是一顆大藥丸了。
「趙太丞這兩天要去東宮嗎?」
「明天是我當值,正好太子妃有了身孕,我明天一早去看看她,這信就能送出去。」
李延慶連忙起身行禮,「多謝趙太丞幫助!」
趙濟慈起身呵呵一笑,「李御史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有印堂陽氣略顯不足,稍微收斂一下房事,身體就自然恢復了。」
李延慶只得苦笑一聲,他確實和思思房事稍多,居然被這個趙濟慈的利眼看出來了
太子妃朱氏懷孕是一件大事,自從四年前朱氏生下第一個皇子後,所有人對第二個皇子的誕生都充滿期待。
為了抱第二個孫子,天子趙佶更是小心,他不惜派八個有經驗的產婆來照顧太子妃,甚至令三名御醫長駐東宮,關心太子妃身體的任何不適。
天剛亮,趙濟慈便來到了東宮,他是太醫中的權威,三名坐鎮東宮的太醫都是他的手下,作為太醫第一人,他也很關心太子妃的情況。
「這幾天太子妃的情況怎麼樣?」趙濟慈問三名太醫道。
「這兩天好像脈象有點急,可能是夜裏沒睡好的緣故?」
「可能?」
趙濟慈眼睛一瞪,「她可是四個月的孕婦,胎兒處於最關鍵時刻,脈象急很可能是胎兒在腹中不適,你們怎麼能大意?」
三名太醫嚇得低下頭,不敢吭聲,趙濟慈又問道:「太子妃起來沒有?」
「已經起來了,她每天起來得很早。」
「太子殿下呢?」
「也起來了,應該正在花園陪太子妃散步。」
「好吧!我來給太子妃診一診脈。」
早有宦官跑去通知太子妃,不多時,太子趙桓陪同正妃朱氏返回安寧殿,有宮女搭起紗簾,趙濟慈在紗簾另一面給太子妃診了脈,他感覺脈象已經平緩了,便問道:「請問娘娘昨晚睡眠如何?」
「昨晚睡得很香甜,比前兩天都好。」
看樣子確實是因為睡眠不好引發的脈象急,他緩緩道:「娘娘儘量保持心態平和,周圍要安靜,夜裏不宜看書,也不要過早入睡,準時入睡便可。」
這時,太子趙桓在一旁問道:「太子妃情況怎麼樣?」
「問題不大,就是前兩天睡眠不好引起焦慮,我開五劑安神湯,睡前一個時辰煎水服下,連續喝五天,娘娘睡眠不好的情況就應該沒有了。」
說到這,他背對着兩名宦官給太子趙桓使了個眼色,趙桓心中一怔,隨即便明白過來,笑道:「我的睡眠也不太好,這種安神湯我能喝嗎?」
「這種是我給娘娘特別配製的,適合孕婦,殿下睡眠不好,可以吃人參養榮丸,我這裏正好有一丸,殿下晚上可以試一試。」
說完,他從藥箱取出一隻蠟封大藥丸,遞給趙桓,趙桓接過藥丸笑道:「好!今晚我就試試看,若有效果我再告訴趙太丞。」
趙濟慈留下湯劑便告退了,趙桓讓宮女服侍太子妃休息,他自己回了書房,關上房門後趙桓捏碎了蠟丸,從裏面取出一幅白絹,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李延慶寫給他的信。
趙桓精神一振,坐下來細細看信,信中寫了這兩個月朝廷鬥爭,趙桓十分震驚,他對朝廷之事一無所知,但他怎麼也想不到梁師成居然和蔡京結盟了。
李延慶在信中也提到了即將開始三司會審,他明確告訴趙桓,這是他李延慶在御史台站穩腳跟的第一個大案,如果他能頂住王黼的壓力成功審結這個案子,那王黼以後就休想再插手御史台審案了。
在信的最後,李延慶提到一個細節,朝廷已經和金朝達成了海上同盟,朝廷正在全力準備北伐,在這個節骨眼上,天子不會做動搖國體之事,這便讓趙桓長長鬆了口氣,至少兩三年內,自己太子的位子不會動搖。
趙桓又將信看了兩遍,便將白絹放進香爐里燒掉了,他現在很謹慎,任何信件都不敢保留。
事實上,趙桓並不很信任梁師成,他知道梁師成心計太深,別看現在他在保自己,可如果自己真有被廢除的跡象,那麼落井下石之人一定是梁師成。
尤其密信事件後,梁師成再也沒有和他聯繫,顯然是刻意保持了距離,而且在鄭家被打壓之事上,梁師成也扮演了一個極為不光彩的角色,鄭榮泰科舉作弊一案就是梁師成告發的,也是他建議將鄭偏妃送入道觀出家,讓趙桓為之寒心。
卻是李延慶在自己最微弱之時送來了支持,這讓趙桓心中有着一種莫名的感動,使他體會到了一種雪中送炭的暖意。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