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有什麼不妥嗎?」劉齡不解地問道。
幾名審卷官面面相覷,一名專審這份試卷的官員躬身道:「這首詩本身極好,沒有一點問題,但大家都覺得這首詩批評嘆惋過重,而勵志鋒銳不足,似乎這名考生對朝廷有些不滿。」
在王安石科舉變法之前,詩賦是科舉大頭,因此科舉士子在詩作中都極盡歌風頌德,鮮有批評朝廷的詩作,所以這些官員對這份試卷別的都一致誇讚,唯獨這首詩讓他們感覺有點難以拿定主意,就算劉齡不問,他們也會上報請示。
劉齡點了點頭,對眾人道:「朝廷對這次科舉已經定調,鼓勵天下讀書人支持朝廷北伐,既然是鼓勵北伐,就要虛心接受考生對過去綏靖策略的批判,這是官家的態度,不破不立,以後有類似的詩都不要再有異議。」
劉齡將手中卷子遞給審卷官,「這份卷子可以二審通過,簽章後送到我那裏。」
「下官明白!」
這時,劉齡看見一名從事從外面匆匆走進來,便迎上去急問道:「找到了嗎?」
從事遞上一隻試卷匣,「我們三人找到整整五天,才終於找到!」
劉齡大喜,接過試卷匣打開看了看,正是鄭榮泰的考卷,他對從事道:「先下去吧!回頭每人賞十兩銀子。」
「謝大人賞!」
從事行一禮走了,劉齡拿着試卷匣匆匆向主考官的房間走去。
此時,余深正負手站在窗前久久沉默不語,顯得心事重重,他身後傳來的敲門聲,「余相公,是我!」是副主考劉齡的聲音。
「進來吧!」
余深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劉齡推門走了進來,余深笑道:「我已經閒坐了幾天,莫非要到最後才把試卷壓給我嗎?」
「下官那裏已經有兩百多份了,爭取下午拿一部分給余相公。」
「這次試卷的質量如何?」余深又問道。
「感覺比上次要高一點,或許上次是恩科的緣故,很多士子準備不足。」
「或許吧!」
余深看了一眼劉齡手上的試卷匣,淡淡問道:「這是鄭榮泰的試卷嗎?」
「正是!他第一批就被淘汰,三個從事從幾萬份試卷中找出來,着實不容易。」
劉齡將木匣遞給了余深,余深聽說第一批就被淘汰,眉頭稍稍一皺,但他沒有說什麼,打開木匣,取出了裏面的試卷,他的眉頭頓時皺得更深了,他沒見過這麼差的書法,簡直是小學堂的水平,難怪第一批就被淘汰。
他索性『刷!』地撕開了糊名條,正是鄭榮泰的試卷。
良久,他嘆息一聲對劉齡道:「這次有兩個麻煩事,一個是這位鄭榮泰,太子殿下的小舅子,還有一個更大的麻煩事。」
劉齡一驚,「莫非又有人要特殊照顧了嗎?」
「沒有說要特殊照顧,但人確實很特殊,是嘉王殿下。」
「啊!」劉齡驚呼一聲,「嘉王殿下也參加科舉了嗎?」
余深點點頭,「今天上午大內總管李彥派人送來一張紙條,只有一句話,嘉王也在科舉。」
劉齡微微一怔,怎麼是李彥送來的紙條,不應該是梁師成送來紙條才對嗎?
余深明白劉齡的不解,他當然知道是為什麼,李彥當上大內總管沒兩年,就急着要甩掉梁師成的掣肘,想獨立成一系了。
不過這是宮內的暗鬥,他不想過問,他現在頭疼的是嘉王趙楷,趙楷肯定是用化名來參加科舉,他化名是什麼?可就算知道化名,在八萬份糊名試卷中又該怎麼尋找?
余深頭痛之極,他很擔心李彥傳達的是天子的口信,萬一嘉王落榜了他怎麼交代?
劉齡安慰他道:「下官知道嘉王殿下才學極高,只要他正常發揮,中榜不是問題,再說,官家也很清楚科舉是糊名制,他如果想要余相公暗助,一定會告訴相公線索,既然什麼都不說,很可能官家並無此意,相公也不要太多慮了。」
余深嘆了口氣,倒不是劉齡的安慰起作用,而且他確實沒有辦法找到嘉王的卷子,他只得暫時不想這件事,他又把鄭榮泰的試卷遞給劉齡,「憑這份試卷無論如何不能錄取,你找兩個信得過的人給他做一份卷子,然後直接錄取。」
時間又過去了三天,距離省試科舉發榜只剩下兩天時間,大批回家或者出去遊玩的士子又紛紛趕回京城,汴京的客棧、酒館和青樓又再次生意火爆起來。
這天下午,李延慶正準備出門吃飯,一個熟悉的胖大身影卻出現在門口。
「老李,為什麼總要我來找你,你就不能來找找我嗎?」鄭榮泰很不滿地堵住李延慶的宿舍大門直嚷嚷。
「你這人太忙,今天這個應酬,明天那個減肥,實在懶得去找你!」
「我哪裏有什麼應酬,整天泡在女人堆里,膩都要膩死了,算了,不想找你吵架,去喝杯酒,我請客!」
李延慶想了想,「那就去清風樓吧!」
鄭榮泰頓時眼睛都笑眯了,只要不去桑家瓦子就行,清風樓的碧泉酒可是他們的招牌,他連忙道:「走!去清風樓。」
清風樓在太學南面,也不遠,出太學南大門後步行幾百步就到了,它也是汴京十大酒樓之一,緊靠南城門御街,是這一帶最有名的酒樓。
兩人來到酒樓,酒樓早已爆滿,裏面坐滿了吃飯的客人,絕大部分都是參加科舉的士子,有兩個靠窗的座位暫時還沒有人坐,不過已經被人預定,鄭榮泰財大氣粗,掏出十兩銀子往櫃枱上一拍,「十兩銀子要不要?要的話,兩個座位讓給我們。」
十兩銀子頓時讓掌柜笑彎了腰,「小官人這是什麼話,有客人我們還能攆嗎?快請二樓就座!」
說完,他急給酒保使個眼色,酒保會意,立刻高喊:「貴客兩位,二樓靠窗三號座!」
鄭榮泰剛才嗓門太大,早已驚動了一樓大堂中的酒樓,幾乎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居然拿十兩銀子買座位,這是什麼樣的紈絝子弟?
眾人暗暗指着鄭榮泰和李延慶竊竊私語,李延慶臉上滾燙,他可不習慣這種招搖跋扈的氣勢,鄭榮泰卻得意洋洋,他很受用眾人驚訝羨慕的目光,揚着頭跟着酒保上二樓了。
兩人終於得到了最好的靠窗座位,這個位子在二樓的角落裏,靠窗且十分安靜,李延慶來過幾次這裏,比較熟悉清風樓的酒菜,他要了一壺十年陳釀的碧泉酒,光這一壺酒就要五貫錢,反正是鄭胖子請客,李延慶也不心疼,他又點了五六個清風樓拿手絕菜,這頓飯吃下來至少二十貫錢,聽得旁邊酒保直咋舌。
不過鄭榮泰卻毫不在意,他笑眯眯問道:「我聽大伯父說,你們家喜得千金,是這樣嗎?」
鄭榮泰的大伯父負責供應寶妍齋的香料,他消息比較靈通。
李延慶笑着點點頭,「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不來找你了吧!我白天要照看這個妹妹,實在沒有時間外出找朋友。」
「我當然理解,我是和你開玩笑的,小妹叫什麼名字?」
「是我給她起的名字,乳名寶娘,官名叫做李寶妍。」
鄭榮泰一下子愣住了,忽然拍桌子狂笑起來,惹得周圍士子都對他怒目而視。
「覺得奇怪嗎?」李延慶淡淡道。
「不!不!我覺得這名字實在太哎!太出名了,你爹爹願意?」
「他是有點不太情願,但這個名字我已定下來了,由不得他。」
鄭榮泰感嘆一聲,「看來外面的傳聞沒錯,你才是寶妍齋真正的大東主。」
「不說這件事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事嗎?」李延慶端起酒杯問道。
鄭榮泰向兩邊看了看,把椅子搬到李延慶身旁,壓低聲音對他道:「我有點科舉的內部消息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