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泰縣丞剛回來, 就被人當作接盤俠給盯上了。
已經快被逼瘋嚇傻的蔣家老二蔣柏順, 此刻滿腦子都是把瘋女人丟給泰家,自己就解脫了,還可以再娶回心愛的青梅。
於是, 他滿臉恍惚地, 就這麼走到了泰家門前。
他來的也挺巧,正好孟嵐琥帶着瑤瑤出門買東西去了。家裏只剩下孟嵐重和婆婆。
孟嵐重是個坐不住的, 他畫完十張大字後,閒得無聊就開始在院子裏搞事情。
在附近蹲點的小橘子, 因為當初那場抱頭痛哭, 如今倒是和孟嵐重混得很熟,兩人正湊一處作亂。
虎嬤嬤走之前就想到自己那蠢弟弟估計閒下來就要上房揭瓦, 於是, 給他安排了個發泄精力的任務——把院子裏的土路給平整一下。
於是, 當蔣柏順到了泰家後,從半開的院門望進去,正好就看到了孟嵐重打着赤膊,舉起一塊小磨盤般的石頭, 一下一下朝地上砸着。他這邊夯着土, 嘴裏還不閒着,隔三差五的撩撥一下在旁邊揀碎石的小橘子。
&你今年真的有六歲了嗎?怎麼看着我三歲的外甥女都比你結實啊?」
&說!」
&看我這胳膊,是不是比你腦袋還粗。」
&娘子說你是飯桶,吃了不長腦子,只長肉。」
&呵,你這嘴皮子還怪厲害的,來來來,讓我來舉一下,看看你有沒有我家的饃饃重。」
兩人正鬧着,一抬頭就看到了門外有個人伸頭探腦的。
孟嵐重指使小橘子道:「你去看看什麼人,別是什麼走空門的刁貨。」
小橘子拍拍手,起身走過去,他走近了點就認出這人是蔣縣尉家的老二,也就是那個娶了縣令乾女兒的傢伙。
他這還沒開口問啥,身後的孟嵐重就想着先嚇唬嚇唬人好了。要是那傢伙真打着歪主意的話,自己先把人嚇住了,他就知道這家人不好惹,自然也不敢再來了。
於是,他舉起大石盤,一用勁,把那石盤狠狠砸了下去。本來是要平整地面的,他這一砸倒好,直接砸了個不大不小的坑出來。
砸完後,他一抬頭,朝着蔣柏順露出個猙獰的笑容,還帶着齜出了一口大牙。
本來就挺心虛的蔣柏順,一驚之下,直接轉身,撒丫子跑了……
小橘子有點傻眼,他轉頭去看孟嵐重,就見那貨臉上還凝着一個猙獰的笑容,不過因為被那跑掉的蔣柏順搞得有點糊塗,此刻那笑容里就帶出了三分蠢來。
這又凶又蠢的表情,直接讓小橘子笑得眼淚都飆出來了。
孟嵐重也不羞惱,還得意洋洋地炫耀:「看到沒,古有張飛吼斷橋,今有重哥瞪賊跑,你重哥我厲害吧?」
&不是,哈哈,不是賊,哈哈哈……」小橘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那是蔣縣尉的二兒子,蔣柏順。」
&那他來我家幹啥,我覺着這傢伙心裏有鬼,不然怎麼見到家裏有個猛漢,扭頭就跑了,你說對不對?」他邊說,邊戳了戳小橘子的腰眼,害的某個可憐娃肚子都笑疼了。
等孟嵐琥買完東西回家後,還是小橘子記得告訴了她,蔣柏順曾經來過,不過什麼都沒說就又跑了。
孟嵐重也沒忘記給自己表功,把他怎麼嚇跑蔣柏順的事情又說了遍。
這事還真不好說孟嵐重做的不對,虎嬤嬤想了想,應該不是什麼緊急的事情,也就沒放在心上了。
不過晚上泰藹鑫回來後,她還是說了下蔣柏順的事情,泰藹鑫聽了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就在他們想着明天可以問問蔣縣尉的時候,那蔣柏順竟然又來了。
他這次沒再跑了,壯着膽子進了院門後,一看到泰藹鑫,就立刻湊了過去,仿佛離泰縣丞近一點更安全似的。
既然家裏來了客,不管怎麼說也要上杯茶招待下的。於是泰藹鑫就和蔣柏順進了正屋,兩人落座後,泰藹鑫就直接問道:「蔣公子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蔣柏順面對身板略消瘦的泰藹鑫,膽子就大了些,吭哧着開口說到:「是,是有點事,情。我,我想物,物歸原主。請,請泰大人,把,把,把那程小姐,收,收,收回去吧!」
他這話把屋裏屋外幾個人都說的一愣。泰藹鑫面帶不悅地說:「蔣公子,看在你父親的面上,我且不與你計較,什么小姐之類的東西,你要再敢胡亂造謠生事,我也就顧不得給誰留情面了。」
他這廂說完,屋外孟嵐重也正忙着「勸」他姐:「姐,你就讓我進去吧,我保證只揍哭他,絕不揍死他,你點個頭,快啊。」
他這邊孟嵐琥還沒說什麼,屋裏蔣柏順聽了後,倒是嚇得站起來,想走吧,可出門勢必要路過那個莽夫,他心一橫,乾脆大聲說了起來:「泰,泰縣丞恐怕沒跟你,你娘子說實話,那,那程雅麗分……明就是縣令想,想先送給你的,你,你,你不要!才害的我,我收了那瘋子。如,如今我受不了她,自然是,是,是要還,還給你。」他想着,泰縣丞的娘子聽了這話肯定要和她相公鬧,而泰縣丞為了在自己這個外人面前保住臉面,肯定是要咬牙收下的。
腦袋已經不清白的蔣柏順覺得自己想得很對,可他萬萬沒想到接下來自己會遭遇什麼。
他說完自己那狗屁不通的理由後,泰藹鑫和孟嵐琥都快被逗笑了,見過腦殘的,可腦殘得如此理直氣壯還是很少見啊。
對這種人,講道理是最沒用的。本來揍他一頓是完全沒問題的,可孟嵐琥覺得那太便宜了,她眼珠一轉,低聲交代了蠢弟弟幾句,然後直接就進了正屋。
&公子,你說的事情,我們都糊裏糊塗的。」孟嵐琥做出一副萬分不解的模樣說到:「剛才你說的話,咳咳,抱歉啊,我一時也沒聽懂。」
那蔣柏順露出一副羞愧鬱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口吃,剛才那通話說得還急,別人沒聽懂也很尋常,可他這毛病又不是自己願意的……
他還沉浸在對自己口吃的自怨自艾上,就聽孟嵐琥繼續說了下去:「我呢,有個主意,不管什麼事情咱們都要先說分明,才好決定要怎麼辦,對不對?」蔣柏順點了點頭,又露出苦惱的神色。
&如這樣,既然蔣公子說不太清楚,乾脆就寫個明明白白,順便把你的想法都寫了,我們大家好好商量下,事情總能有個圓滿的解決辦法的。」孟嵐琥溫柔地說出這番話,只聽得蔣柏順連連點頭,心中還起了絲愧疚。這孟娘子如此明理,自己把那瘋子丟給人家,實在是……
不過,為了心愛的小梅,也只得對不起孟娘子了,大不了以後自己多幫着點泰縣丞就好了嘛。
此時,孟嵐重已經拿了平時自己用的那套紙筆,在桌上準備好了。
下定決心坑泰家的蔣柏順,一咬牙,走到桌前,提筆就開始大寫特寫。
說起來,這蔣家一直都沒出過讀書人。可到了蔣柏順這裏,因為小時候就有了口吃,其父蔣松傑也算是思慮周到,乾脆就讓這蔣老二從小開始認字寫字。
蔣縣尉想着,一來,老二會讀寫,將來婚事上總能平一平口吃帶來的不足。二來,他也好走走關係,給老二謀個書吏之類的活干,將來他不在了,老二也不會落個寄人籬下的結局。
他想得挺好的,可惜架不住蔣柏順越讀越鑽牛角尖,一面覺得自己是讀書人而自高自傲,一面又因為一點缺陷而自卑自棄,時間一長,這位的思路就開始不同常人了。
這不,此刻,這位蔣公子,正把滿腹的心思化作白紙黑字,刷刷點點,寫了好幾張紙。就連家裏發生的事情也都寫了一遍,什麼陰陽頭啊,搶權搶錢啊,主要是為了突出他們家和縣令乾女兒根本就無法共處,希望泰家能多多體諒。
待他寫完,早就明白娘子又在挖坑的泰藹鑫還是看得呆住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蠢貨?!
孟嵐琥看了,差點沒憋住笑,臉都抽抽了。
她壓着嘴角,提醒蔣柏順落個名字和日期。那蔣柏順寫的暢快,毫不猶豫的就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待到他發現泰家夫妻把他寫的東西看完後,並沒什麼表示,不禁滿臉疑惑,他心中焦急地想着「他們怎麼不說話?到底同意不同意接受那女瘋子啊?」
再一看自己剛才那三張紙竟然被泰縣丞疊吧疊吧,收進了袖袋,他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啊……
他還沒開口,孟嵐琥卻說話了「嗯,蔣公子,你的想法我們都明白了,可我們夫妻倆商量了下,不能接受你的美意,那程小姐與我泰家沒有一絲關係,若你真的想退婚,應該讓你父親去找程縣令。」
泰藹鑫早不耐煩了,對着蔣柏順說到:「好了,既然都已經談完了,蔣公子請回吧,免得回頭我還要去找你父親。」
一提到父親,蔣柏順才醒了過來,他看了看泰藹鑫的袖口,到底沒能開口說什麼就被某個莽夫「請」出去了。
等到蔣柏順離開後,一家人又聊了會天,就回屋安歇了。
他們睡得安穩,可蔣柏順卻是長夜難熬。他回去路上已經明白過來,自己這是惹了大事了。他當初為什麼不找縣令卻找泰家,說白了還不是覺得泰藹鑫比縣令官小,好對付些嗎?可如今自己落了實證在泰家,別人只需把那幾張紙給縣令一看,縣令自然不會對他客氣,而他爹知道後肯定也會給他好好吃幾頓板子燒肉的。此刻蔣柏順只想重回泰家,把自己寫的那三張紙都撕吧撕吧嚼了才好。但一想到那家人奸詐的笑臉和嚇死人的蠻力,他也只能膽怯地先躲回家再說吧。
可惜,家裏並不比外面強多少,經過了父母訓斥和刁婦撒潑後,蔣柏順偷偷下了決心。
第二天蔣縣尉出門後,蔣柏順把家裏的錢箱子偷偷撬開,拿了十五兩銀子,和兩身換洗衣物,就出去了。
他倒是走得輕快,可蔣家卻在當晚陷入了混亂之中。
而看過了蔣柏順「心裏話」的程縣令則是暗暗把蔣家給記恨上了,再面對蔣縣尉時,就頗有些大公無私、冷酷無情了。
蔣家的混亂並沒影響到泰家的平靜。經過一個月時間的調查,泰藹鑫終於敲定了幾家材料供應商。
而在隨後的成本核算過程中,孟嵐重的計算天賦也被泰藹鑫發現了。
對此,泰縣丞是異常高興的,因為之前在巡查河段時,他已經和譚達勃相處得很好了。而譚工書也對他提到過,因為自己計算能力有限,所以在工程上,經常遇到麻煩。
如今有了孟嵐重這個計算怪才,泰藹鑫相信,再教他一些常識後,接下來的堤壩修建工作就會輕鬆許多。
於是,從那天起,孟嵐重就開始跟在泰藹鑫身邊,一邊學常識,一邊幫忙做預算。
起初譚達勃還以為這是縣丞為了照顧小舅子而開了個後門啥的,結果當天他就親眼目睹了孟嵐重只靠心算就快速解決了好幾個難題,也讓一干執筆打算盤的工房小吏都有些羞愧難言。
至於回到家後,孟嵐重會賊眉鼠眼得向他姐匯報姐夫的一天行蹤什麼的,就不要太計較了。
成本核算差不多完工後,就要面臨資金分配了。而縣衙里的眾人也開始興奮起來,他們總有些五花八門的渠道,都知道最近快要分錢了,這實在是太令人高興了。
在和孟嵐琥商量了幾天後,最後那四百兩治水款中,有三百兩被劃做購買材料和支付勞役的飯食。剩下一百兩則會在工程結束後,以加班費的名義,從上到下,從多到少分到每個官吏差役手中。
和往年比,中低層的官吏和差役那是非常高興的,多的能得五兩,少得也有一兩。而以前他們這群人,是很難撈到油水的。
當然也有人不高興,這裏面就以程縣令最突出。他本來以為自己能得個百十兩的,結果最後只有三十兩,這讓他非常不滿意。當天就拉長個臉找了泰藹鑫好幾個茬,甚至提出要親自主持堤壩工程。
對此,蔣縣尉心內是很高興的,前一陣他和縣令間處得很糟心,這段時間他正在想辦法挽回,如今看到縣丞被縣令刁難,他憋悶了小半個月的心情終於舒暢了許多。
然而他還沒過到個癮頭,第二天,縣令就一臉慈愛地拉着泰藹鑫,勉勵他要繼續好好干工程。
這讓吃瓜群眾蔣縣尉非常迷茫,縣令這是怎麼了?中了泰藹鑫的降頭嗎?
其實也簡單,不過是泰藹鑫之前三百兩成本中,其實只有二百兩是實數,多出的一百兩則是另有他用。
孟嵐琥給他的建議是,在給勞役購買飯菜的時候,添上給官吏差役提供伙食這一項。這個說起來也能接受,勞役都有免費飯菜吃,一起上堤忙前忙後的官老爺們不是更應該有些好飯菜吃嗎?
當然,對縣衙里這些大小官差那是真的只供應些好飯菜而已,但是縣令那裏,飯菜就直接折算成了銀子。不過,帳面上依舊是些吃食,只是吃得比較精貴罷了。
於是,當縣令晚上收到了泰藹鑫送來的「飯菜」後,自然是態度大變,第二天弄得親如子侄也就不以為奇了。
這樣一來,縣衙里上上下下都誇讚泰縣丞做事地道,而之後的堤壩修建工作開展起來也就格外的順暢了。
對此,泰藹鑫回家並沒有多少喜意。夜裏,夫妻倆上床準備休息,泰縣丞悶悶地對娘子說:「為什麼雖然大家都誇我做得好,可我心裏卻高興不起來?」
孟嵐琥見多了這樣的事情,自然看得淡些,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因為你心裏希望既能夠把事情做好,又能當個清官。」
&樣想不對嗎?」泰藹鑫問道。
&樣想當然沒錯,可你要知道,這是最好的情況。而世間很難有什麼最好,我們通常面對的往往是不好不壞和不太好。」孟嵐琥嘆了口氣,接着說了下去:「那在不好不壞和不太好的條件下,就意味着,我們要放棄一些好的,接受一些壞的。所以,現在你來想想,你是願意獨自當一個清官,卻無力修好堤壩;還是願意和貪官混成一色,但暗地裏用心把堤壩修好?」
泰藹鑫陷入了沉默,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縣丞大人精神抖擻地帶着蠢弟弟一起出門了,孟嵐琥看着二人挺拔的背影,知道他家相公已經做出了選擇。
七月底,程縣令批准,堤壩修建工程開始了。
這一忙起來,泰藹鑫就足有一個多月沒回家,連帶着孟嵐重也經常七、八天才能回來一趟。
每次回家,除了拿更換的衣物外,蠢弟弟還會再帶些孟嵐琥自製的肉乾零食。順便再把姐夫的近期表現匯報一番,就可以滾去休息了。
轉眼,工程到了尾聲,縣衙里一干曬得黝黑的官差們也陸續回來了幾個。
然而隨着他們回來的,還有條關於泰縣丞的八卦:「縣丞大人外面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