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還是說來就來了。
燕翦將正式結束自己的大學生涯,而一再避而不談的畢業舞會也終將召開。
從詹姆士四月遭遇槍擊,到隨後的庭審,時間不過滑過一月,可是人生際遇在她心上卻似乎已過三生。
審判結束之後,詹姆士銷聲匿跡,專心在醫院養病。他的磨難結束了,以後迎接他的將是他想要的、平順幸福的工作和幸福了吧?
她便也學會了再不去從媒體和網絡上尋找他的消息,更不再偷偷去他的醫院髹。
甚至,她還將那晚從銀行保險箱裏取出的物件兒,一部分還回了銀行去,又找了那晚的那位經理,又封回了原來的箱子。
那部分物件兒,她留下了自己的照片,而將那裏面還莫名其妙存着的一些東西都送了回去蠹。
那些東西……起初她不明他留給她是何意,後來庭審前後她才根據庭審的情形猜到。
可是就算猜到又怎樣,那些物件兒既然已經不應該屬於她,那她就都不要了。
留在手裏的照片,她幾番想給燒了。
就如同最初聽他說到他手裏有照片的剎那,她原本想要做到的那樣。
可是後來,幾番拿出來端詳,最終她還是嘆了口氣作罷。
既然不是她曾經所以為的果照,既然照片裏的情形沒有想像里的不堪,甚至還是寧謐美麗的……她便捨不得了。
只是就算再捨不得,就算照片將她拍得再美,可是事已至此,她曾經遭遇的那件事、她曾經枉動過的那段情,就應該就此塵封,再不能被家人知道了。
儘管——小哥小嫂子,甚至還有爺爺、薛叔兒都知道了,可是她卻不能再讓更多的家人知道。
曾經的一切,她都將從此,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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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心事就這樣安頓好了,以為自己從此之後可以重生,可是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鬼使神差地,在畢業舞會前夜,她還是又到了那間銀行去,打開了那個保險箱。
她告訴自己說:其實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有沒有將她還回保險箱裏的東西都拿走。
她將東西還回來的時候,曾經就此拜託過那位銀行經理,請求對方通知給詹姆士。
她想,他應該明白那箱子裏東西的價值——那其實是戳穿他和本沙明法庭策略的罪證!
他是那麼善於自保的人,他怎麼可能會放心將那些東西繼續留在一個銀行的箱子裏而不拿回去呢?
更何況……那些東西對於他本人來講,也許具有比罪證更為重要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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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走進保險庫的時候,心下還在替自己解釋:這一回除了要確定他取走那些物件兒沒有,也是要將他留給她的鑰匙也擱進保險箱裏去,連同還給他原始投資的支票……這樣一來,就算是與他徹底做個了斷,從此徹底將過去掩埋,再沒有理由聯絡了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便沒有十分留意那位銀行經理在回答是否通知了詹姆士一事上的支支吾吾。
兩人兩把鑰匙同時打開了保險箱,那經理便躬身告退而去。
燕翦深吸口氣,手握在把手上,閉上眼睛,心裏暗暗祈禱。
但願一切都如所願,打開的箱子裏空空如也,就也能讓她同樣騰空了自己的心,然後放進鑰匙和支票去……那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深吸一口氣,毅然拉動把手。
箱子徐徐拉出,最終呈現在燕翦面前的,卻根本就不是她所祈禱呈現的空空如也!
她一震,下意識想倒退開,可是手卻像是被磁力黏在了箱子上,無法抽開而去。
她深吸氣,也許是空氣來得太涼太猛,眼前的視野不由得模糊了。
她小心地呼吸,取出首先映入視野的大信封。
依舊還是原來的模樣,依舊還是她還回來時候的重量。
她咬住唇,打開封口的火漆,重又看向裏面的物件兒。
婚禮那晚的記憶便又重來。
那晚她的注意力都在照片上,花了那麼艱澀漫長的時間來一張一張翻看照片,用了那麼大的氣力忍住自己內心的翻湧,於是便一時之間沒辦法分辨出跟照片在一起的那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兒都是什麼,也猜不透他為什麼要將那些雜物也留給她。
那晚她還沒從照片裏透露的事實所帶來的震驚里平復下來,隨後就發生了槍擊案,讓她的心在接下來的那許多天裏無法再留意到那些雜物。
直到庭審,直到他突然的出現,才讓她重又關注到那些物件兒。
後來夜半,她捧着它們一件一件摩挲,才終於明白了它們的原本所在,以及……他留給她的用意。
那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兒啊,每一件都是舊物。有木頭削成的小手槍,有殘缺不全的樂高玩具,有改裝成奇怪模樣的鐵皮金剛,還有林林總總許多的汽車模型;甚至還有磨禿了的迷你尺寸的馬鞭、穿了底的童碼皮靴……更為奇怪的是還有一枚損壞了的、女性的發卡,以及不成對的兩隻耳環。
當中唯有一樣東西是她曾經有所印象的:一個古老的啤酒罐。那樣靜謐的午夜最適合回憶往事,於是她隱約想起仿佛曾經在他的樹屋裏,見過這樣風格的物件兒。
彼時她內心對他充滿了防備、厭惡和蔑視,所以他樹屋裏的所有物件兒她都只是極快掃過,不想讓自己留下任何的印象,所以才使得那啤酒罐並沒能第一時間開啟她的記憶。
那晚忽然想起,她莫名地忽然淚盈於睫。
因為啤酒罐就是鑰匙,可以打開靈識,她既然想通了那枚啤酒罐的意義,其餘那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兒就也都找到了解釋。
——這些看來陳舊的物件兒,應該都是他小時候用過的、親手製造的,以及用心收集的。
尤其是聽過小嫂子講過他少年時候的經歷之後,她就越發明白,這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兒雖然看起來已經都沒什麼價值,可是它們集合起來卻代表了他那個還曾經親情完整、還曾經從未受過傷害時候的、無憂無慮的他。
以他的身份,以他現在的能力,他是可以擁有更多的財富和權勢,可是對於他來說也許現在的一切都不珍貴;而唯一珍貴的,只是他那個猝然失落、再也沒有機會找回來的、無邪的童年啊。
而他的家、他的父親、母親、兄長,也都還在那個童年裏陪伴着他。後來童年結束了,他曾經擁有的珍貴的一切,便也都一去不復返。
那個夜晚,那個他迎娶了其他女人的婚禮之夜,那個他接下來發生了致命槍擊案的晚上……他卻竟讓將這些物件兒鎖進銀行保險箱裏,留給了她。
其中的萬千情意,其中的殷殷託付,縱然沒有明言,她那一刻卻也終究都明白了。
只是……
就算明白了,可也已經太晚了。
況且事易時移,那晚雖然發生了槍擊案,卻並沒有朝他所擔心的方向去發展。
他受了致命的重傷,可是卻並沒有因此死去。他活下來了,而且救了他的,還是他的新娘……
既然幸運活下來了,那麼這些託付便都沒有了意義;
既然他有了新娘,那他就應該將這些物件兒都留給他的妻子,而不是她。
這才是……她應該做的事。
忍住難過,她將那些物件兒一件一件都裝回大信封,重又封好封口。
她不知他為什麼還任由這些物件兒都還放在這裏,她寧願相信他是還沒有時間來取走——他正在享受他的新婚生活,況且他也還在養傷。等他傷好了,騰出時間想起這件事,到時候他自然就會來取走了吧。
她閉上眼,將那大信封推回箱子裏去。然後摘下脖子上的鑰匙,準備一併放回去。
她來的時候是夜晚,保險庫里的燈光也不甚明亮,她在打開保險箱的時候並未細看,卻在這時指尖莫名觸到箱子裏面的柔軟之物。
她一怔,伸手向內。
取出來看,是以縐紗精美包裝的物件兒。像是一個代表驚喜的禮物。
燕翦怔住,之前好不容易平復下的心潮重又翻湧開來。
她能保證,上一回這巷子裏絕對沒有這個物件兒。那麼也就是說,是後來又有人來過,將這物件兒放進保險箱裏的。
雖然不能確定那個人一定就是詹姆士本人,畢竟他還受槍擊一月,身子遠未復原;可是她卻也相信這個保險箱他理應不放心別人來處置才是。
如此說來,他不是沒來過,不是沒看見她送回在箱子裏的那些物件兒……是他看過了,卻沒有取走,像個賭氣的孩子似的近乎執拗依舊留下。
同時,還另外多留了這樣一個物件兒。
捧着那包裝精美的大大「禮物」,她捂住嘴,忍住哽咽。
更反覆猶豫,是否該打開這禮物。
終是抵不住,還是想知道他來過、又留在裏面給她的,究竟是什麼。
就仿佛曾經心下的不忿和不甘,他憑什麼就能篤定她在婚禮那晚終究還是會來銀行取走這些物件兒;更憑什麼篤定,她此時還會再來,還會在這裏看見他留下的這個「禮物」。
如果說上回她還有一點線索,畢竟知道裏面會有照片;那這一次他又留下了什麼,她卻沒有半點線索可言。
她也恨自己的好奇,可是卻控制不住自己,還是打開了它。
金色花結解開,琥珀色縐紗徐徐散開,燕翦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裏面放着的是什麼。
登時,心頭又是哽咽輕顫。
她輕輕展開那裏面的織物——正是她發佈會那晚丟失了的那套衣裳,也正是曾經她與他在街上初遇、明明那麼寬敞的大街,可是兩個人卻沒能繞開彼此,反而撞了個滿懷的那套衣裙……
發佈會那晚她自己沒敢穿,只提前準備了縮小版由解憂穿出鏡。事後以為丟了就丟了吧,就仿佛代表她跟他孽緣的結束……誰能想到,竟然今晚,這套衣裙又出現在了這裏?!
如此前後貫通,她便自然猜到了發佈會當晚,是誰偷走了這套衣裙!
原來那晚——他的婚禮前夜,他沒有陪伴他千嬌百媚的新娘,他也沒有籌備自己的單身派對,他竟然是躲過了所有人的目光,悄悄來到了她的發佈會後台。
他公然出入,公然帶走這套讓她又愛又恨的衣裙,他還是想讓她知道,他那晚其實來過了!
他更將這套衣裙,於今晚放在這兒,篤定了她在畢業舞會前夜一定會來,一定會打開它……這個混蛋,他始終篤定他仍能牢牢將她握在掌心,仍能毫不費力猜到她心念的一舉一動的,是不是?
她氣急,又委屈極,惱得索性將那衣裙團成一團重新塞回去,鎖好了轉身就走!
不,她才不上當,她才不要稱他所願!
可是走出保險庫,卻被那銀行經理攔住,盯着她空空的兩手,訥訥問:「湯小姐怎麼果真沒將裏面的東西都帶出來麼?」
燕翦聽出話裏有話,便吞回淚意,緊緊盯着他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經理嘆了口氣:「這箱子佛德先生只是租用,租期到今晚24時截止。我們已經事先通知過了佛德先生,可是他說這裏面還有東西,等你今晚來取空。」
果然,果然……那個該死的篤定的傢伙!
燕翦跺腳:「我才不管,你們去找他,讓他自己來清空!」
銀行經理嘆了口氣:「可是佛德先生說,那些東西只是留給湯小姐你的。若你不肯清空,就讓我們到時候全給扔了就是了。他說他送出去的東西,就再也不會收回,既然沒人要,就寧肯都毀了。」
燕翦咬住唇釘在原地。
喵的,她不是看不穿他的用意,可是——她卻還是着了他的道兒。只因為她是真的捨不得那些物件兒就這麼被清空了。雖然諒那銀行也不敢輕易都給扔了,可是如果只是這樣廢棄在角落裏,就此蒙塵,她也還是捨不得。
她攥緊指尖,閉上眼睛狠狠吸一口氣:「好,如你們所願,我拿走就是!」
那晚她抱着那套失而復得的衣裙,了無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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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舞會的早晨,她先去找了小嫂子時年。
小嫂子拈了幾款疏朗清雅的手制首飾給她,拍着她的手囑咐她:「這不是我給你的,是大姐的囑咐。她說你們雖然是姐妹,可是從情分上她甚至將你當做小女兒。所以你這樣重要的畢業舞會,她如果不是此時還在獄中,她必定要親自陪你參加的。」
「可是今天只能遺憾,所以她要我將她珍存的首飾找出來,替你妝扮。這些都是大姐多年來在亞洲搜尋來的老件兒,雖然淡雅,卻每件都是手工精巧絕倫。大姐說,有它們陪着你,就像是大姐也陪在你身旁。」
燕翦無聲落淚,抱緊了那幾件首飾。
其實……這些首飾她小時候也見過的,是大姐最最的珍藏。她猜,那是大姐留在大姐自己婚禮上用的。可是今天,卻都給了她。
她垂首從中揀了件最小件的壓鬢,其餘的攏起來放回小嫂子掌心:「我戴這一件就夠了。其餘的,我等着大姐出嫁,親手替大姐戴上。」
聽燕翦如此說,時年便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收起首飾,轉着眼珠兒凝着小姑子:「你來找我,是有話說。」
燕翦垂首:「……馬克定罪,會怎麼量刑?」
時年故意嗬了一聲:「一級謀殺啊,不是電椅,就是無期徒刑不准假釋。」
燕翦便一閉眼,伸手捉住小嫂子的手腕。她的指尖兒,冰涼冰涼的。
「可是小嫂子……我覺得這對他也不公平。他的確不是好人,看樣子也的確打過主意想要讓本沙明除掉詹姆士,可是我覺得至少在這場槍擊案來說,馬克不是真兇。他如果因此真的被判重刑,我良心上過不去。」
時年妙目一轉:「哦?你又看出什麼來了?」
燕翦只好坦白:「……他婚禮之前將他視為珍寶的物件兒都留給了我,那幾乎是託孤。由此可見婚禮之前他就知道他可能會有性命危險,也就是說那場槍擊不是偶然,而是他早就知道了;甚至——我擔心這就是他自己安排的,用來毀了林奇父子。」
時年便笑了,又轉了轉眼珠兒:「哦?他把他最珍貴的寶貝都留給你了呀?我猜猜,究竟是佛德集團的股權呢,還是佛德家族的莊園啊。燕翦,那你現在身家至少十數億美金了吧?我得借點錢花花。」
燕翦大窘:「小嫂子你說什麼呢!不是你想的那些,只是,只是些不值錢的破爛兒。」
時年依舊抱着手肘探問:「都是什麼呀,跟我說說唄。」
燕翦這才跺腳:「小嫂子,你故意的!」
時年大笑,笑完嘆息一聲擁住燕翦的肩:「其實我想要的只是你剛剛那一句話:你知道了他留給你的那些都是他最珍貴的寶貝,儘管他們在外人眼裏興許只是些不值錢的破爛兒。」
「我終於敢放心,你是終究懂了他的心。」
燕翦只覺耳朵都燒紅了,跺腳大叫:「小嫂子,我跟你說正經事,人命關天呢。你要是還這麼胡說八道,我就只好跟小哥,或者跟爺爺去商量了,到時候可讓他們知道你都在法庭上做了什麼好事!」
時年大笑,「好啦好啦,我們家的小金豆,我就知道我的所作所為能瞞過法官和陪審員,卻也瞞不過你。我已經跟向遠商量好,他之後會幫馬克上訴。我們這一場庭審只是利用馬克來保住本沙明罷了,而到了上訴法庭,向遠會火力全開,一定能幫馬克減輕刑罰。」
「馬克雖無死罪,可是讓他再關幾年卻是不委屈他。」
終究,只是用這一役來徹底搗毀林奇家在佛德集團的根基罷了。
老林奇自己年紀大了,況且還有林奇集團那邊忙不過來,所以詹姆士目前首要的敵人只是馬克。而馬克算上之前對肖恩的謀殺指控,再加上眼前這一次,已經是兩次被指控謀殺,就算最後都不會真正判罪,可是於他的聲譽已經有極大損傷。佛德集團的股東們不會顢頇到堅持用這樣一個人來擔任集團的帶頭人,從而影響到股民對集團的風評和投資的。
這就夠了,至於未來……未來就留給詹姆士自己來綢繆好了。
此時只是給詹姆士爭取一個時機,讓他不至於在m國根基未穩之時就被林奇父子所害;等詹姆士趁機羽翼豐滿之後,就算馬克還有機會出獄報復,那也就都是屬於詹姆士自己的沙場和遊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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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闌珊墜下,西塞服裝學院禮堂燈火璀璨亮起。
燕翦幾經猶豫,最終還是穿上了她親手設計的那套衣裙。
這樣一份失而復得,她知道是不可辜負。
林露見她穿着這樣來了,有些驚訝,上前嘀咕:「怎麼穿得這麼素啊,不是還說傲搶個舞會皇后噹噹?」
今晚是服裝設計學院的畢業舞會,所有學生都是箇中高手,每個人都親自將自己打扮得繁華錦簇。燕翦這裙子雖然也好看,可是終究不適合這樣華麗的夜晚,看着過於淡素了。
燕翦便笑:「我那就是個玩笑,你還當真啦?當什麼舞會皇后呢,又是要賭氣給誰看?」
曾經,她是想賭氣給詹姆士看,想讓他知道她半點都沒受他婚禮影響,更不在乎凱瑟琳的挑釁,她也就是小金豆一樣堅強明亮的她,她絕不會給湯家丟臉……
可是事到臨頭,她卻最終釋然一笑。
算了,又是何必。
所以今晚臨來之前,她連舞蹈老師都婉拒了。感謝舞蹈老師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她今晚早已放下心結。
林露嘆氣,在燕翦左右尋找:「穿這麼素氣來也就罷了,你別告訴我你到底也沒帶一個舞伴來!」
燕翦吐舌聳肩:「是啊,我這麼強,何必用找個男人來裝門面?待會兒跳舞,我就自己跳不行麼?」
「哎你……」林露急得直跺腳:「好歹你現在也是我老闆,在業內剛剛有了小小名聲,今晚多少雙眼睛盯着你呢……好吧好吧,我待會兒把我舞伴讓給你,我現在就去囑咐他去。」
燕翦心頭一熱,卻執意拒絕:「沒事的,沒有舞伴又不會死。」
就在這時,有夜風一晃,吹動頭上懸垂而下的花燈,一個聲音含着笑意叉進來:「誰說今晚燕翦沒有舞伴了?」
兩個小丫頭嚇了一大跳,連忙回頭望過去。
只見火樹銀花里,一個白衣男子長身玉立,長眉入鬢。
燕翦一把捂住了嘴:「小聲?」
叫出他的名字來,眼也跟着濕了。
曾經的夢想,曾經不懂事的少女心思,是多麼心心念念想要讓小聲來當自己的舞伴啊?可是那個心愿最終再沒機會說出,小聲更是為了大姐的發願而遠赴亞洲……可是今晚,他怎麼竟然來了?
駱弦聲含笑牽住燕翦的手,「幸好今天的飛機出奇地沒有晚點,讓我來得及趕過來。燕翦,別哭,我來了。」
他越是這樣溫柔相待,燕翦越是控制不住了眼淚,嘴上還故作執拗:「誰讓你來了?我壓根兒就沒邀請你,好不好?」
作為燕翦多年好友,林露也自然知道燕翦曾經對駱弦聲的感情,她開心得趕緊說:「離舞會開始還有一會兒,你們倆先聊,我去給駱先生取飲料哈!」
林露顛顛兒跑開,將時間留給他們兩個獨處。燕翦卻低垂了頭,讓駱弦聲看鬢邊大姐給的壓鬢:「小聲,謝謝你能來。不過今晚我不打算要舞伴了。」
駱弦聲微微挑眉,卻已會意,他含笑輕攬燕翦肩頭:「……我不是為了自己來,我是為了燕聲的心愿。相信你大姐一定更希望看見今晚我陪在你身邊,而不是你孤單一人。」
燕翦聽懂了,鼻子有些堵,卻揚眸而笑:「小聲,你今晚來不是以小聲的身份,而是以姐夫的心情嘍?」
駱弦聲面色微微一紅,卻也慨然點頭:「是。從前不忍在你面前坦誠,總不過是覺得你還小,不忍叫你難過。而今天你大學畢業,終於是個大姑娘了。」
燕翦含笑點頭:「大姐夫,多謝你和大姐。不過我真的沒事,就算一個人跳舞,我也會跳得很好。」
林露端來飲料,少頃,大會司儀宣佈舞會正式開始。
林露的舞伴來邀請林露,燕翦含笑點頭:「快去吧。」
林露沖駱弦聲做了個鬼臉:「駱先生,燕翦就拜託給你了。我先去給你們暖場,你們說會兒話也下來一起跳哈!」
駱弦聲含笑點頭:「放心,大將壓軸,讓他們那些年輕的男孩子先跳會兒,不然等我下場了,就沒他們的了。」
林露和燕翦都是大笑,林露這才放心而去。
林露的影子消失而去,燕翦才緩緩斂了笑,歪頭看向駱弦聲促狹眨眼:「……只是從此的聲色犬馬,都得改了。」
駱弦聲會意微笑:「是啊,大聲清心寡淡,我如果還過從前的日子,那跟她只能註定再次天涯。我今晚也是最後一次,今晚過後,再也不踏足這樣的場面。」
燕翦想了想:「既然這樣,不如我改了今晚的想法,陪你痛痛快快跳一個晚上?」
駱弦聲聳肩:「只要你肯,我自然奉陪。」
又有風來,略帶涼意。燕翦裹了裹身上的披肩。
今年的天氣說也古怪,剛度過了那樣一個倒春寒的春天,進了五月原本希望能有些夏意的,可是這夜風吹來卻還是這麼的涼。
她攏着披肩,下意識轉頭。
卻見遠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只是那人坐着,背對着禮堂的方向。他那處也沒有燈光,他整個人幾乎被夜色湮沒。
饒是如此,這樣一瞥之下,燕翦卻還是驚得屏住了呼吸。
駱弦聲警惕,忙問:「怎麼了?」
燕翦小心吸着氣,按着駱弦聲的手:「不好意思,我剛想起工作室還有些事要去處理,小聲你還是先回去吧。這樣的夜晚,你不該陪我,你該去看看大姐。」
「可是……」駱弦聲皺眉。
燕翦含笑而立:「小聲,你放心,我已經長大了。」
駱弦聲約略遲疑,最終還是展顏點頭:「好,那我先走了。燕翦,今晚一定要開心。」
燕翦用力點頭:「我會的。」
駱弦聲抬步而去,走遠了,燕翦忽地揚聲:「小聲——」
駱弦聲停步回身,清亮的眸子望過來。
燕翦不知怎地哽咽了,用力吸氣抬起手搖擺:「小聲,再見。」
駱弦聲便也笑了,同樣抬手告別,然後轉身走進夜色,這一次再沒有回頭,直到消失不見。
燕翦攏住披肩,卻有淚無聲滑下。
小聲再見,這一次,是真真正正與自己曾經的少女心事,徹底作別了。
不是我不夠愛你,也不是你不好,只是——我終究還是「遭遇」了最適合自己的人。
就算那是一場遭遇,就算一直以為這是一段孽緣,可是既然撞見了,那麼寬的街道都沒躲開,那就只能認了。
她再深吸氣,轉頭望向夜色里那端坐着的背影。
繼而咬了咬唇,緩緩卻毫不遲疑地向他走了過去。
該怎麼辦,我的心裏也跟你有着一樣的篤定呢,就像你確信我婚禮那晚和舞會前夜一定會去銀行,一定會看見你留給我的物件兒一樣;我也莫名地就是知道,今晚,你終究會來。
就像我發佈會的夜晚,你雖然避開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騙過了我,可是你還是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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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走到那人背後,卻沒急着繞到他面前,抱緊了手臂,傲然揚起下頜:「我這人從來不招惹別人的男人。如果你還是別人的丈夫,就請離開吧,回去好好陪你的新婚妻子,別到這兒來丟人現眼!」
這是她的底限,怎麼都不能妥協。
夜色里,風過樹冠,沙沙有聲。
輕輕一嘆,「哼」的一聲,帶着傲慢和慵懶。
「從來不招惹別人的男人,那你剛才為什麼還敢跟駱弦聲依依不捨?」
開腔就是欠揍,燕翦不由得攥了攥拳。
高高仰頭,盯着他的後腦勺:「你管得着麼?」
輪椅忽然嘩啦一聲轉過來,藍眼的男子坐在夜色里森冷如魅:「湯燕翦,從今往後是該有個人好好管管你了,教你怎麼當一個女人,怎麼在男人面前乖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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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得你!」
燕翦忍住面上忽然燒起的火焰,圓睜雙眼瞪着他:「反正怎麼都輪不到你!」
她話音未落,卻怎麼都沒想到,那原本應該不良於行的輪椅,竟然突地就到了她面前。她還來不及尖叫,身子就被狠狠箍進了那具強硬的懷抱!
---題外話---【還在寫,怕大家着急,先發上9000來哈。後面還沒辦法準確預告幾點能寫完,估計得寫到晚上,大家也可以明天來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