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榮千富不禁提起了一絲興趣,右手的手腕橫着撐在大腿上,上身向前傾了傾,饒有興致地問,「什麼事?」
「便是在回府之前,老爺所託之事。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瑞霜乾脆利落地答道。
榮千富眉梢一緊,見柳樹的臉色這般難看,心裏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怎麼?難道是出了什麼意外?」
瑞霜哽咽了一下,進而鼓起勇氣,勉為其難地開口道:「回老爺,丁……丁旋他……他……」
瑞霜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沒能說出接下來的話語,只覺得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看得榮千富好生捉急。
「丁旋怎麼了,你倒是說呀!」榮千富皺着眉,苦着臉,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他難道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瑞霜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把心一橫,一鼓作氣道:「丁旋他……死了……」
一聽這話,榮千富不禁怔了一下,瞳孔放大到極致,眼神當中寫滿了震驚,一臉的匪夷所思和詫異萬分,進而不敢相信地重複道:「死了?」
瑞霜張皇失措地連連點頭,以示肯定。
榮千富當即就「嘖」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極為不悅的神情,暴跳如雷地追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丁旋好端端的,怎麼就死了?我讓丁旋跟你去接村民,他為什麼就死了!」
榮千富的語氣愈發強烈,已然是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嚇得瑞霜說不出話來,只得一個勁兒地低着頭,不敢直視榮千富炯炯有神的目光。
彭斯言見勢不妙,趕緊苦口婆心地安撫道:「老爺息怒,保重身體要緊。還是先聽聽,柳樹是怎麼說的吧?」
榮千富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番狀態,整理了一番情緒,努力讓自己重新冷靜下來,進而憂心忡忡地問:「柳樹,你說,丁旋是怎麼死的?」
「回……回老爺……」瑞霜扭捏着身子,吞吞吐吐地說,「丁旋是……是被官兵殺死的……」
「官兵?」榮千富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語氣稍微減弱了幾分,不情不願地追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瑞霜還深陷在剛才裝模作樣的悲傷情緒中,久久無法自拔,故而啜泣了一聲,才有條有理地解釋道:「小人和丁旋奉老爺之命,前去先前途徑的閭左之處接濟窮困潦倒的落魄村民,誰知當我們趕到那裏時,已然有一幫官兵在肆無忌憚地燒殺搶掠,欺壓百姓。我和丁旋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與之大戰三百回合。後來有人從背後偷襲小人,丁旋為了救我,就……就……」
瑞霜說着說着,忽然失了聲,更把頭往下沉了點,恨不得直接挖個地縫鑽進去。
榮千富板着一張臉,略顯不耐煩地扼腕嘆息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瑞霜愣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有那麼一瞬間,一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猛地一抬頭,愁眉莫展,一頭霧水地問:「老爺對此,不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嗎?」
榮千富皺了皺眉,疾言厲色地反問道:「你想讓我說些什麼?」
瑞霜睜大了雙眼,相當自然地說:「跟隨您多年的下屬死了,難道老爺的心裏就沒有燃燒着一團為其報仇的欲望?」
榮千富長嘆一口氣,不自覺地抬起了頭,用一種慵懶的聲調,悠然自得地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啊。這世上的官兵這麼多,若要報仇,你又該讓我如何找到那個殺死丁旋的元兇呢?」
「我知道那人是誰!」瑞霜斬釘截鐵地說,「小人不僅知道那人的面貌特徵,而且知曉那人的名諱。」
榮千富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當即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瑞霜的身上,表示懷疑地問:「你知道?」
「沒錯!」瑞霜相當篤定地說,「這乃是那個罪魁禍首親口所說,確認無疑。」
榮千富放鬆了身體,背靠座椅,雙手搭在兩側的扶手上,不慌不忙地吩咐道:「說來聽聽。」
瑞霜直起身子,挺起腰板,辭氣激憤地放聲說道:「那人名為,李宗翰!」
榮千富又是一怔,眼神飄忽不定,匆匆反應過來後,暗暗喘了一口氣,惴惴不安地說:「李宗翰……他可不好對付……」
「他有什麼難對付的?」瑞霜把手一揮,坦坦蕩蕩地說,「小人已替老爺試探過一回,此人武功平平,不足為懼,老爺只要多派些府上的精兵強將,一定可以手到擒來!」
「你懂什麼?」榮千富瞥了瑞霜一眼,鄙夷不屑地說,「他可是王允川的近侍,武功雖是不怎麼樣,但好歹也是位高權重,不容小覷。城中的衛兵都可以聽他調遣,這可是王允川特許的權力。」
「那又如何?」瑞霜昂首挺胸,蠻不在乎地說,「老爺貴為居安城首富,李宗翰區區一個近侍而已,難道老爺還拿他沒有辦法不成?」
榮千富面不改色,冷冷地問:「你這樣,不是等於讓我跟王允川對着幹麼?」
「就算是攤牌了又能怎樣?」瑞霜憤憤不平地反駁道,「我們只對他的近侍下手,城主難道還能為了一個小小的近侍,而跟老爺您撕破臉不成?」
「為何不行?」榮千富徑直站了起來,於偌大的臥房裏來回踱步,一針見血地犀利提問道,「你能想到的,王允川照樣會想到。先不說他會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近侍而跟我反目成仇,我若是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家丁而對他麾下的近侍動手,你說他會怎麼想?」
瑞霜不禁垂下了腦袋,神色愀然,忐忑不安,一時之間,還真是有些無話可說,無力反駁。
「老爺所言極是。」彭斯言表示贊同地附和道,「丁旋縱使跟了老爺有些年月,可歸根結底,他終究只是個家丁而已。倘若為了一個家丁而對城主的人動手,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況且,一旦如此的話,老爺跟城主之間的關係肯定會更加緊張,故而細細想來,對李宗翰下手,確實不妥。」
「那該怎麼辦呢?」瑞霜擰着眉,心急如焚地說,「難道老爺就眼睜睜地看着您手下的人死於非命而坐視不理嗎?」
榮千富不禁面露難色,雙手背過身後,發出一聲無比沉重的嘆息後,止不住地搖頭晃腦,語重心長地說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不願為,而是我不可為。面對丁旋之死,我亦是沒有辦法,誰讓李宗翰偏偏是王允川的近侍呢?」
「丁旋是區區家丁,李宗翰是小小近侍。就他們的身份於他們各自的主人而言,皆是腹背之毛,無關緊要。」瑞霜的神情忽然變得莊嚴肅穆起來,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暗藏殺機地說,「是城主對您冒犯在先,若是非要一命換一命的話,或許也是未嘗不可。」
榮千富背對着瑞霜,稍稍扭過一半頭,用一種陰森可怖的語氣,意味深長地說:「你如果還記得我在馬車上對你說過的話,你就不該有此發言。」
「看樣子老爺是鐵了心不打算有所作為了?」瑞霜試探性地問。
榮千富面色凝重,憂心惙惙地說:「並非是我不想有所作為,而是我已經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再做下去,怕是要逾越界限,反害其身了。」
「是。」瑞霜愁眉鎖眼,心如死灰地答應道,「小人明白了。但先前小人與李宗翰對陣之時,情況危急,逃得快了些,故而沒能帶回丁旋的屍身。小人這就去將他帶回,妥善安葬,還請老爺答應。」
「不必了。」榮千富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立在一側,信誓旦旦地說,「你就不必費這等力氣了。我會派人去取回他的屍身,之後交到他家人的手裏,並給他們一筆用之不竭的財富。這樣做,你可滿意?」
瑞霜的眼神漸顯迷離,進而有氣無力地自言自語道:「人命關天,豈是身外之物所能衡量……」
許是瑞霜的聲音太小的緣故,榮千富沒太聽清,故而重新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沒什麼。」瑞霜接着他的話,簡單粗暴地說,「老爺英明,小人深表贊同。」
「嗯……」榮千富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有理有據地勸說道,「不要總是異想天開,甚至是去做那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等順遂天意即可。」
「是。」瑞霜識趣地雙手作揖,畢恭畢敬地說,「老爺若是沒有事情的話,小人就先告退了。」
「且慢。」榮千富突然阻止道。
「老爺還有何吩咐?」瑞霜冷若冰霜地問。
榮千富邁着沉穩有力的步伐,緩緩走到她的面前,認真嚴肅地問:「除了丁旋發生意外,其他的事情應當是沒出差錯吧?」
「小人愚鈍,不知老爺口中其他的事情是指?」
榮千富輕聲一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道:「自然是讓你護送百姓去我秋水河畔的府邸做家丁一事。」
瑞霜如夢初醒,恍然大悟道:「小人一路順風順水,暢通無阻。只是小人趕到那閭左之處時,已經有不少村民死於官兵之手,至於那些倖存下來的,小人都已經按老爺所說,送至您秋水河畔的宅邸了。」
「嗯……」榮千富面帶微笑,滿意地默默頷首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官兵行兇作惡,並非是我等所能逆轉的。」
「小人明白。」
榮千富點頭的同時,捋了捋鬍鬚,並輕聲細語地說道:「下去吧。」
「小人告退。」瑞霜面無表情地向外走去,失魂落魄,灰心喪氣,始終記掛着官兵的種種惡行。每每想起,憤恨難平。
榮千富一直望着瑞霜漸行漸遠,直到她離開了自己的臥房,榮千富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轉而坐回到了寬敞舒適的椅子上,端起已經涼了的茶杯,豪氣沖天地將裏面的茶水一飲而盡,只覺得這味道正如剛才與柳樹的對話,讓人回味無窮。
……
「彭管家。」榮千富輕聲喚道。
「小人在。」彭斯言連忙湊上前來,傴僂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答應着。
榮千富長舒一口氣,其味無窮地說:「剛才我所說的,你都聽清楚了吧?」
「是,小人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彭斯言自信滿滿地說,「小人待會兒就吩咐下去,讓人去取丁旋的屍身。」
「嗯。」榮千富心如止水地點點頭,進而話鋒急轉道,「對了,現在你應該是對柳樹沒有懷疑了吧?」
「呃……」彭斯言愣了愣,沒有馬上作答,而是低着頭,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中。
榮千富見他這副樣子,料想他還是沒有放下戒心,故而興致沖沖地問:「怎麼?你還有什麼顧慮?」
彭斯言深吸一口氣,緩了緩,遲疑地開口道:「老爺,恕小人之言。李宗翰向來是按城主的命令辦:而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柳樹面對李宗翰如此卑劣的行徑感到義憤填膺,他的憤怒已然都寫在了臉上。由此可見,柳樹跟城主他們,應當不是一伙人。」
「哦?跟王允川他們不是一夥兒人?」榮千富不由得重複了一遍,興趣盎然地說,「彭管家,你這顯然是話裏有話啊。」
彭斯言尷尬一笑,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雖然我們現在可以大致確定柳樹他不是城主的人,但依然是不得不有所防備。」
榮千富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一陣聲響,其味無窮地說:「柳樹生性純良,為人耿直,快意恩仇,俠肝義膽,常常打抱不平,他心中有大義,我看的出來。可我倒是有些看不透你,在了解了他悲慘的身世後,還說出這樣一番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彭斯言會心一笑,別有深意地說:「老爺素來謹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小人相信,老爺也同小人一樣,該不會因為柳樹的隻言片語,而輕易地相信他吧?」
榮千富波瀾不驚地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說:「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彭斯言一下子就明白了榮千富這番話里的意思,只見他從容不迫地說道:「柳樹雖然伶牙俐齒,能言善辯,不露馬腳地解釋了我們向他提出的一個又一個問題,但從他剛才最新說出口的那一番言論當中,又多了一塊兒蹊蹺之處。」
榮千富的眼神當中閃過一道亮光,進而格外好奇地追問道:「願聞其詳。」
彭斯言一手握拳,置於嘴前刻意咳嗽了兩聲,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慢條斯理地說:「柳樹身為我們榮府的家丁,會一點武功乃是相當正常的事情,可他說從眾多官兵手裏救下了許多百姓,還替我們試了試李宗翰的武功,足見他自身的功力亦是不容小覷呀!」
榮千富一聽,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止不住地連連頷首,神思恍惚地贊同道;「嗯!沒錯沒錯,言之有理。李宗翰的武功雖比較差,但要對付我榮府的家丁的話,尚且還是綽綽有餘。柳樹既然能從他手裏逃脫,想來也是隱藏了自己的實力。」
「老爺所言甚是。」彭斯言胸有成竹地說,「就目前來看,柳樹不僅不是和城主位於同一戰線,而且還對他的做法深惡痛絕,相當排斥。或許他真的單純是為我們榮府的錢而來,又或許……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目的。」
「唉!」榮千富皺着眉頭,心力交瘁地說,「折騰了這么半天,還是沒能洗清柳樹身上的嫌疑!」
「老爺不必驚慌。」彭斯言正色莊容地說,「柳樹雖不肯以誠相待,但以他對城主的痛恨,也未必會與我們針鋒相對。柳樹若真是另有企圖的話,小人以為,他也該是先對城主下手,而不會對老爺您不利。」
「嗯,說的對。」榮千富振振有詞道,「我也看不慣王允川的做法,柳樹他是知道這一點的。這麼說來的話,我還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而不管他有沒有別的什麼目的,起碼現在,他一定不會對我動手。對不對?」
「老爺說的是。」彭斯言得意洋洋地說,「小人所言,正是此意。」
榮千富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轉,下意識地伸出舌頭潤了潤乾癟的嘴唇,一番思量過後,猝不及防地忽然開口道:「對了,彭管家,我細細想來,還是不要給王允川百兩銀子了。」
「不給?」彭斯言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說,「那老爺是想?」
榮千富堅定了眼神,鄭重其事地下令道:「我打算給他一千兩!」
「千兩?」
「沒錯。」榮千富不假思索地肯定道,「李宗翰的好事被柳樹這麼一鬧,王允川那邊說不定又要有什麼動靜了。所以最近一段時間,我都不太想引起王允川的注意。」
彭斯言若有所思地點着頭,二話不說地一口答應道:「小人明白了。既然如此,小人現在就命人去準備。」
「嗯,去吧。」榮千富面帶一絲詭異的笑容,輕鬆自若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