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鍾縣長搬去縣委那邊有仨月了,可是從沒和俞定中搞過什麼串聯,甚至連面兒也沒照過幾回,倒不是他不想,是人家俞書記不願。
自那日常委會後,俞書記就似在縣委消失了一般,除了上班下班,幾乎你別想看見他的身影,人家乾脆連午飯都讓秘書拿了在辦公室吃,整個人一副坐生死關的狀態。
…………
鍾伯韜推開俞定中辦公室虛掩的大門後,便愣住了,但見俞定中辦公室空空蕩蕩,除了一個碩大書架,便連辦公桌椅、待客沙發也沒了,最搞笑的是,室內鋪了一張草蓆,俞定中一身白衣白褲,盤膝坐在席上,手中捧了本道德經,正在凝眸靜觀。
冬日淡淡的陽光,從窗棱處照了進來,正好落在俞定中的身上,竟給這寧靜的畫面,綴上了祥和的味道。
這會兒的俞定中哪裏還有一縣書記的模樣,簡直就是參禪悟道的禪師嘛!
鍾伯韜稍稍愣神,心頭便大罵起來,若是鍾伯韜知道後世那個著名的裝十三,保准毫不客氣地給俞定中用上。
「俞書記,這是幹啥呢?」
鍾伯韜撇撇嘴,不情不願地打了個招呼。
俞定中眼皮也不抬下,「清靜之地,閒人莫入!」
噗嗤,鍾伯韜險些沒憋出口血來,這也玩兒得太過了吧,知道你老小子要面子,可也用不着裝得這麼徹底啊,咱倆誰不知道誰啊!
「俞書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看得下道德經?」
鍾伯韜真想調頭就走,瑪麗隔壁的,干不倒薛向,老子頂多坐冷板凳。你姓俞的未必還有板凳,這倒好,你老小子倒跟老子裝起來了。這叫什麼?光腳得不怕穿鞋的?我呸!
想歸想,埋怨歸埋怨。鍾伯韜既然來了,就非得弄清楚俞定中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因為據他了解,這絕對不是個淡泊名利,坐以待斃的傢伙,定然心裏有了主意,要不然這老小子就是裝相都沒這麼穩當。
「清靜之地,閒話少說!」
俞定中依舊閉了眼睛。只是說話的語速越來越慢,幾近一字一頓,這禪師的味道,似乎越發得濃了。
鍾伯韜心頭火起。恨不得脫了鞋,拿鞋拔子一傢伙印在那張胖臉上,麻痹的,這些日子,老子吃不下睡不着。都快瘦脫形了,狗日的倒是萬事不操心,整得又白又胖。
一念至此,鍾伯韜忽然計上心來,嚷嚷道:「俞書記啊。這都什麼時候了啊,省委督查室的宋主任已經到縣委大院啦,我趕來沖您報個信兒,您看您一會兒閒人,一會兒閒話的,得得,我先去迎迎,那位已經去啦,聽說宋主任脾氣可壞啦。」
說話兒,鍾伯韜就返身朝門外步去。
蹭的一下,俞定中立起身來,一把拍飛了手裏的道德經,嚷嚷着:「老鍾,等我,等我啊,小唐,小唐,快進來,進來,趕緊,趕緊把牆上的老子和莊子的畫和條幅都扯了,趕緊把辦公桌椅擺進來,還有主席像,黨旗,快啊,哎喲,我的衣服呢,這一身可見不得人,鞋,對,還有鞋,快快快……」
霎時間,俞定中就跟開了鍋的水似的,那叫一個亂,一會兒嚷嚷這個,一會兒呵斥那個,一身白褂子順手就給扒了,露出裏面的老棉襖,眼見着就要扒褲子了,鍾伯韜知道玩笑該停住了,「甭折騰了,逗您玩兒呢,看您剛才演的,都能上戲,要說您這演得也太辛苦了吧,幹嘛不打開門,您關家裏自個兒悶着,別人也不知道您在表演不是。」
見了俞定中這副驟然顛倒的形象,鍾伯韜覺得可樂極了,三個多月的悶氣,今朝可謂一次盡除!
一聽是鍾伯韜跟自己開玩笑,俞定中立時就黑了臉,「鍾伯韜,你幹什麼呢,神經!誰跟你裝,我這兒學老莊,修身養性,礙着你什麼了,你操得哪門子心……」
俞定中讓人見了如此難以入目的一幕,自然羞惱成怒。
「得,您接着練,算我走錯門兒了,回見!」
說話兒,鍾伯韜撩開腿,便要轉道兒。
俞定中慌忙上前拉住,賠笑道:「老鍾老鍾,你看你,跟我這兒還當真啊,難不成就許你跟我開玩笑,就不許我跟你開玩笑,,你這也太霸道了吧?」
這會兒,俞定中可不敢再失去鍾伯韜,聽着肉麻,卻真是這麼回事兒,即便他俞某人也猜中了丁龍的心思,知道鍾伯韜此來何為,就算自己不賣鍾伯韜賬,鍾伯韜也得跟自己走,不過,眼下,他在蕭山勢單力孤,可再經不起打擊,他自然願意要個傾心以付的鐘縣長,而不願要個虛與委蛇的鐘伯韜。
鍾伯韜自也不願跟俞定中鬧翻,便順着他的拉扯,進得屋來,這會兒秘書小唐已經指揮後勤處的人,在往辦公室內搬東西。
雖然俞定中這個書記在縣裏說了不算,可要辦這點兒事兒,卻還沒人敢不給面子。後勤處來員不少,二三十號人,分分鐘就把俞定中的辦公室給佈置妥當了,辦公桌重新擺上了,沙發,茶几也立上了,主席像,黨旗也掛好了,轉瞬,就恢復了原貌。
打發走小唐並一眾後勤處的人,俞定中重新將門帶上,坐回沙發,雖然依舊是一身白大褂,可眉宇間的神態總算恢復正常了,眉峰間鼓起個粗粗的肉疙瘩,這才是正常的俞書記嘛,愁眉苦臉!
「老鍾,你今兒個找我做甚,莫不是姓薛的派段鋼去簽那個合同,你心頭不得勁兒,跑我這兒訴苦來了?」
俞定中點燃根煙,翹起二郎腿,就打趣起鍾伯韜。
細說來,這仨月功夫,俞定中基本緩過氣兒來。人從來就是自我調節能力最強的動物,更何況,眼下他俞定中已無退路,除了跟薛向死纏下去,他又能如何,畢竟他也是身不由已,若是貿然撤出,先不說撤不撤得出來,他身後的那位就不會放過他。
當然,放不過他的那位,在俞定中看來,同樣是支撐着他跟薛向斗下去的,最堅強也是最有力的臂助。只要有那位在,即便是輸光了又如何,轉眼,就能在找回來。
想當初,姓薛的不是使出神通手段,把俞某人給送進去了,可那又怎麼樣,咱爺們兒進去溜溜達達一圈,又回來了,非但如此,搖身一變,還官升一級。有此坐底,俞定中的心氣兒焉能不恢復。
這段時間,俞定中倒也不是瞎裝樣子,這傢伙對古典文學,還是挺有研究,擺出造型來,倒也真用心在看書,要不然一裝仨月,累也累死了。當然,他做出此等模樣,無非是麻痹薛向,他知道不管封鎖的如何嚴實,薛向總能知道自己的動態,索性,就擺出一副怕薛向知道的模樣,整日裏閉起門來表演。
不過這會兒,既然被鍾伯韜打破了,他正好就坡下驢,要不然他自個兒都找不出換回原來生活的理由,畢竟若是他自個兒突如其來地變回原來模樣,搞不好姓薛的又起警覺。
俞定中現在是一肚子心思,拼命開始研究薛向,都有些疑神疑鬼了,他哪兒知道人薛向壓根兒就沒再把他當盤菜。
「俞書記這樣我就放心了。」
鍾伯韜也露出了笑臉,儘管他對俞定中一口一個「老鍾」的叫法十分不耐,畢竟他今年才三十出頭,無論如何稱不上一個「老」字!
俞定中大奇:「我哪樣兒?」
「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啊!」
鍾伯韜說得就是俞定中打趣他吃味段鋼主持合同簽訂之事,顯然,若是你俞定中正安心在家看書,怎麼這消息都知道呢,很明顯,是人在室內,心在外嘛!
俞定中揮手,笑笑:「不關注也不行啊,怎麼樣,老鍾,是不是有些氣餒啊,你看看,咱們那位薛書記多有幹勁兒啊,一傢伙折騰出個五金廠不算,又一傢伙愣從黑土地里刨出座金山,你說說,人家那腦子是怎麼長的?咱們以後豈非是拍馬也及不上?」
見俞定中如此情狀,鍾伯韜心頭大定,知道這老小子定然是有憋出什麼竅來了,要不然他安能如此點評薛向如談風月,輕鬆愜意得一塌糊塗啊。
既然姓俞的穩坐釣台,自己跟他一個船上的,沉不了他,就淹不着自己,鍾伯韜想透此節,也就氣定神閒了,說道:「人家能折騰,該他折騰去,咱們只安坐靜觀就是,俞書記又不是不知道那句唱詞兒,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噢,鍾縣長說出這句話來,想必成竹在胸,那計將安出?」
俞定中是真震驚了,他沒想到鍾伯韜竟也想出了對付薛向的主意,這豈非天要滅曹。
鍾伯韜老臉一紅,他有個屁的計謀,還不是看俞定中鎮定,猜俞定中定然有法子了,跟着自個兒才也鎮定了,這會兒俞定中問出,他總不能說,我的計謀就是你腦子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