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太太的態度,讓寶珠震撼,也給她上的是深刻的一課。活在這生活中的人都不能避免有事,與其有事哭天搶地,或痛恨萬分,不如平靜以對。
這種平靜以對中,蘊含的卻是對自己的信心,和對生活的把握度。比那種沒事就爭口舌上的強,沒事就比狠,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至於你擔心我留下方姨太太不好,包括你掌珠姐姐總想強過別人,難道她去當開國女皇不成?綠草或許可以活出紅花命,紅花卻活不過參天樹的命。她不理解,你們都不理解不是?你且看着吧,我不是白留下她的,她自有用處。」
寶珠心服口服,雖不能完全領會,卻敬佩地道:「是。」
有生以來難得的,寶珠很想和祖母多就說說話,也總算發現這位老太太很豁達。
一個寡婦拖着兩個寡婦三個未成年的姑娘,不豁達的一天日子也過不下去。
不過以前都認為老太太言語刻薄,沒有人去看她別的優點。
沒說上幾句,安老太太露出疲倦之態。她已是老人,又往省城奔波熬神。在懂的人來看,固然知道解決事情是充實,可到底精神頭兒不是年青人,不濟上來。
寶珠就告辭出來,走着雪徑上,想祖母尚能原諒方姨媽,那放在寶珠手裏,這又是什麼事情呢?
有人愛看矛盾,有人愛看爭吵。這些事情全輪到她自己身上,估計她此生也不會喜歡!人的心境,還是平和的好!
寶珠就歡歡喜喜起來,想祖母說得很對。明珠有了主兒,這是喜事。家裏很久沒有喜事,熱鬧一下也好。
轉眼再想,這喜歡是不是建立在明珠的眼淚之上。寶珠悠然,反正本質上是件喜事不是嗎?是喜事,就應該喜。
回房去撿出兩件金首飾,不是珍稀之物,缺錢時也能換幾塊銀子。讓紅花找個錦匣出來裝好,還沒有走,衛氏不悅地問:「姑娘這是往哪裏送?」
「表姑娘要成親,送去給她。」寶珠還在擺弄錦匣上的流蘇結。
衛氏瞠目結舌:「姑娘你瘋了不成?」
寶珠:「……。」果然好人難做。過自己這一關容易,過周圍環境那一關難。她於是就俏皮了,決定學學祖母,祖母都不在乎家下人說什麼,寶珠自然也不在乎。
她笑盈盈吐舌頭:「你看我可是有病的模樣?」紅花正納悶奶媽說姑娘不好,見姑娘如此信以為真,忙伸頭看過,道:「姑娘好着呢,」
衛氏失笑:「你懂什麼!」
「我不懂,可我聽醫生說過。老太太上個月看醫生吃補藥,前門口兒上的張大夫說老太太請出舌苔來看,又說……」
衛氏和寶珠一起笑起來,紅花懵懂着問:「難道我看得不對?不然還請張大夫去?」
「好好的又扯上大夫做什麼!你且捧着,隨我出去。」寶珠命紅花端起錦匣。衛氏還想再攔一下,輕聲阻止:「姑娘?」
寶珠對她擠擠眼:「奶媽,喜事兒熱鬧呢,家裏好久沒有喜事,難道你不跟着喜歡喜歡?」笑着和紅花去了。
留下衛氏啼笑皆非,自語道:「這算什麼喜事兒,又不是我家姑娘嫁人。」手中做的是寶珠的鞋面子,納了幾針,衛氏想想也是:「表姑娘成天瘋瘋顛顛,惹得家宅不寧。以後去禍害余家,可不是件喜事?那余家呀……啐!」
凡是知道余家向安家求親的人,都大約能猜出余伯南不見得為表姑娘而去。自從香蘭苑的事出來,衛氏一直憋悶在心,氣頂着睡不好,背後把余家罵了一遍又一遍。
現如今瘋瘋傻傻的表姑娘成了余家的妾,讓余家堵心去吧。
「這還真是一件喜事兒。」衛氏也喜歡起來,打算再遇到方姨太太的面,一定大聲地對她道聲喜。
從此家裏去塊小心病,還留一塊老心病,至少減去一塊。
可見人的喜悅氣惱,全由自己的心作主。你心認為當喜歡,就可以做到喜歡。
方姨媽母女在房中對坐,從方姨媽回來後,她們就一動不動的對看着。
方姨媽又沮喪又無助,好似烏雲把她全身包裹,層層又疊疊。而方明珠卻是惴惴的喜歡。見到母親好似大難臨頭的神色,方明珠是惴惴不安;而想到要嫁余伯南,方明珠卻打心裏喜歡。
「這事兒不是就算解決了?」方明珠小聲地問。
「這就解決!」方姨媽臉上肌肉抽動,帶着惡狠狠。
方明珠吃了一驚:「怎麼還要去告嗎?」
「那不成真的讓你去當妾!」方姨媽目光閃爍,恨不能再陰狠點兒,陰狠到天見天怕,地見地逃。
她沒有嚇到天地,倒把自己女兒嚇哭。
「可我願意嫁給他呀,嫁給他不是挺好的,」沒心沒肺的方表姑娘泣道:「他不是不喜歡我嗎?現在是省里大官判他必須要我,他敢不要!」
此人十足沒有心肝腸和肚。
表姑娘還覺得挺開心。
「我不答應!」方姨媽狂吼,好似獅子悲鳴,把外面偷聽的小丫頭嚇得腳跟一歪,差點兒摔倒。
小丫頭嘀咕:「得了失心瘋嗎?叫這麼響,不怕驚到大姑娘養的貓兒,大姑娘豈不又要說話?」她揉揉耳朵,繼續趴窗戶上往裏聽話。
寶珠和紅花走進來,就看在眼中。寶珠莞爾,紅花的消息來源就是從這裏來的。而紅花忍住笑,對寶珠悄聲:「姑娘看我唬她一跳,」躡手躡腳過去,在小丫頭肩後一拍,低聲道:「讓我拿住了!」
小丫頭渾身一顫,才道:「我不敢了,」扭身卻見到是紅花掩口在笑。氣得她揪住紅花的手,壓着嗓音道:「看我把你一頓好打,」又見到寶珠含笑在門邊上站着。
小丫頭就嘟了嘴放開紅花,對寶珠行了一禮:「四姑娘好,四姑娘進來,我倒沒聽到。」
「你那耳朵聽別的去了,」紅花又取笑她。小丫頭紫漲起臉:「才沒有,」又小心地看寶珠面色可有生氣模樣。
寶珠輕笑問她:「姨太太表姑娘可在房裏?」略提高了嗓音。方姨媽和方明珠在裏面聽到,都把身上的毛乍得高高的,繃緊心弦母女都痛恨地道:「這個人來看笑話來了!」
見門帘打起,寶珠徐步而入。
她笑容吟吟的,更是從容得如佛前寶相花,讓內心有鬼的人由不得的就自己慚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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