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示意衛氏和紅花退後,馮堯倫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忽然就無限期待。寶珠你要同我說什麼
如果是馮堯倫再次想開口,他很想極力的讚美的是,寶珠的美貌。
御花園聳翠環雲,台榭紅妝下,寶珠依然是最耀眼的。
她又換上一條煙華裙,顧名思義穿在身上好似一團煙華。煙華中有紫色詳雲,有紅色霞彩,有黃色嬌蕊。而寶珠在煙華裏面,似另一團奪目煙華。
寶珠從來不是過於纖細的骨感美人兒,她尚且還有幾分嘟嘟圓。但說她豐滿,她香肩單弱,削而往下,骨骼勻稱,又不是豐碩美人。
穿上顯高挑的衣裳,寶珠就是纖柔的;此時是一團煙霧裹寶珠,寶珠像倚住雲彩般,朦朧而讓馮四少心跳不已,寶珠今天是一團煙華。
讓人看不清楚,卻又悸動。
馮四少在御宴上也有了酒,他出來是散心再尋找母親姐妹的,但現在母親也不想去找,人也醉意更重。
寶珠,竟然能出落得的這麼好而再次心痛上來,寶珠是跟了別人才這樣的好,這真讓人不能接受。
馮家的教育里,最主要的是收斂,馮四少年紀不大的時候,就開始扮相老成。但熱情、沸騰、衝動誰沒有呢
只有在合適的時候,才會合適的爆發出來。
馮四少眸子煥發出神采,神采中不乏失去的懊惱,他正要喚聲寶珠說點兒自己的心情紅花和衛氏都退開了,這裏沒有別人,可以說點兒什麼不是嗎
他沒有別的意思,也就是想說說自己的心情。就像余伯南跳牆那天,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想親口問問寶珠你心裏有沒有我
此處不是當時的安家,寶珠也早心有所屬。寶珠讓奶媽丫頭和退下,本就是要問他的。現在見到他帶着欣賞就要說話,寶珠毫不遲疑搶先開口。
想問的時候百般猶豫,決定問出來就很是果斷。寶珠輕聲地道:「你和我丈夫爭執,是不是因為我嫁的他,好」
隨即並沒有扭捏,也沒有覺得不應該問,寶珠誠懇地看着馮四少。她很想這個答案,因為她不是馮四少,她不懂為什麼大家沒有緣分,你們還要牢記心中
這種牢記並不是給寶珠帶來面子,而是在表凶屢屢提到時,寶珠每每矮上他一大頭。這感覺真是不好,寶珠得弄個明白。
為什麼你們還要想着呢當個知己走動不是更好
好歹大家也從小兒就認得,又全都在京里。
馮四少蒙住
寶珠見不到回答,又問道:「如果我嫁的人沒有你好,你就不會生氣對不對」這個道理千古不變,很多時候甚至與存不存在舊情無關。
離開的人找的人不如我,自然是開心的。這算她不長眼。
離開的人找的人比我強,完了,那是自己不長眼,說一點不難過的應該是先一步找到更好的人那種,那還是對方不長眼。
人性,本來就是你翻我覆,我上你下。起初的時候,沒有人是大海。
馮四少呻吟一聲,他、余伯南、寶珠掌珠玉珠等人,算是兩小無猜的長大,他不會對寶珠說假話,就只能捂着額頭嘆氣。
「寶珠,你怎麼能把實話說出來」
寶珠眯眯的笑,這個回答是對寶珠莫大的恭維才是。再也沒有比說寶珠你丈夫好,更讓寶珠開心。
人一開心,就會寬容,也更善良。而寶珠呢,是本來就不錯。她嫣然道:「你妻子也很好呢,我吃酒的時候見過,」她拖長嗓音:「珍惜眼前人啊。」
馮四少苦笑,是幾時倒要你來教訓我
我這讀聖賢書的人,難道還沒有你懂不成
再看寶珠一吐為快,就不肯再停留。女眷的天地,出嫁前在閨閣間,出嫁後在內宅間。馮家的人在京里當官,走動是一定的,但男人們管男人們走動,寶珠是不合適再和馮四少多說什麼。她快快樂樂的擺擺手中帕子,紅花和衛氏跟上,走了。
緩盪煙波中,寶珠的背影好似裊裊一縷明光。不管強也好,弱也罷,總是烙印在人的心上。
直到寶珠走得看不到身影,馮四少才扶着山石又咳又笑,笑出眼淚來:「咳咳,吭吭,寶珠你真調皮啊,這實話怎麼能說出來呢」
讓本主兒好不尷尬。
寶珠沒有聽到這段話,她心裏的疑問抒發出來,她快樂得不管走哪條路都覺得美景怡人。見這一段桃杏猶繁,粉壁如鏡,正打算仔細的玩耍,就見到粉壁上面映出來的,自己身後有個人。
那個人一襲白衣才換的,清爽得令人觀之忘俗,發上簪的不是杏花而是金花,帶着想捉弄人的微笑,正是她的夫君探花郎。
寶珠見到他就心生喜歡,哈地一聲轉回身子,咕咕的笑:「你什麼時候跟着我的」袁訓嘴角邊有一絲得意,還不肯承認:「我跟着你作什麼,我是走着走着,見到前面有人,本想上前去看看是不是我那王府的姑娘,你就回了頭,卻原來是個你,寶珠啊寶珠,你看得也太嚴緊,你是怎麼知道我走這條路,是找我的王府姑娘」
寶珠立即黑了臉兒:「我看着呢,不讓你再看一眼兒,」為了表示寶珠看得很好,寶珠就四下里找動,想找一位姑娘來逗逗表凶。
這一看,寶珠又樂了,哈
冤家又碰面了。
水波的對面,常四姑娘和幾位姑娘站着,看着宮女們掐荷花。寶珠笑眯眯,故意大作驚奇:「看你王府的姑娘」
袁訓扭頭去看,他這一看,寶珠又樂壞了。「哈哈哈哈」寶珠笑彎了腰。表凶的眼神兒,你往哪裏看的你看的那個人,又一次不是常四姑娘。
「你看錯了,哈哈,」寶珠樂不可支。
袁訓裝模作樣:「我的我還能不認得我看的這個就是王府的姑娘。」寶珠笑盈盈,另外幾位姑娘她才在御宴上結交過,沒有一個是王府的。吃了半年多的乾醋,純屬空穴來風。寶珠繼續大笑:「哈,哈哈」
「笑我」袁訓道:「哼哼,我這金花可給誰戴呢」把發上金花拔在手中握着。寶珠扁着嘴兒過來討要,伸出她白白雪雪的手掌,袁訓就給了她。
寶珠拿在手中端詳,見金光燦爛的有三層,每一層上都刻着花紋,花蕊,又是黃金打就的小小的托兒,寶珠就插到自己髮髻上,喜滋滋地問自家夫君:「我好不好看」
「好看,」袁訓一面回答,一面眼神壞壞的對面姑娘們看去。
寶珠扳住他臉,笑:「給我看回來。」她明亮的眼眸對上袁訓的眼眸,都心頭一動,柔情上來。寶珠的眸子明若星辰,表凶的又何嘗不是
寶珠笑渦里裝的全是蜜意,表凶的笑容里又何嘗不是
衛氏紅花在小夫妻玩鬧的時候就避開,笑容滿面的等候着。見御柳如金,杏花如雲,而小夫妻又甜蜜恩愛。衛氏喜歡上來,就問紅花:「我們玩的好嗎」
「好,這是別人幾輩子也修不到的福氣,我紅花有了,是我上輩子燒了高香。」紅花閃着眼神兒看景致。
又怕小爺奶奶使喚聽不到,紅花伸頭去看那停在小徑上的一對人,見他們正擠在一處說悄悄話,紅花縮回腦袋,繼續看碧水長天,好似一個顏色出來的。
袁訓正在問寶珠:「我好不好」
「好,」寶珠嬌嗲嗲。
「我哪裏好」袁訓再問。
寶珠一下子回想起來,不依地問:「你幾時跟着我的」
袁訓打個哈哈:「不是說了,我是走自己的路」
「胡說,」寶珠繃緊面龐,和他眼睛對眼睛:「一聽就是假話,放老實,說,你在園子門口上就跟着我了吧」
「沒啊。」袁訓不承認。
「你看到我和別人在說話,是不是」寶珠狐疑有三分,肯定就有七分。
袁訓含笑,神色一絲兒也不走樣:「誰,你跟誰在說話」提起拳頭晃晃,袁訓拖長嗓音:「放老實。」
寶珠對着他瞅了半天,袁訓拳頭晃了半天。兩個人鼻子幾乎挨住鼻子尖,兩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快對成大小眼時,寶珠忽然長長鬆了口氣:「你沒看到就好,想來你也沒有聽到我說的話,謝天謝地,那我就放心了。」
對着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大誇自己夫君,寶珠還是難為情的。
袁訓見她輕鬆,反而不樂意。他笑了起來:「我沒有看到,沒看到你和姓馮的在說話,」寶珠叫了一聲,習慣性的,她的小拳頭也亮了出來,晃幾晃:「你再說」
「我也沒聽到,你說我比他好,哈哈,」袁訓說過,拔腿就跑。邊跑邊道:「生氣嘍,呆子小寶又生氣嘍,」
寶珠跟在後面就追,惱羞成怒揮舞拳頭:「不許說,你偷聽了我的話,怎麼還敢說出來」
「羞,沒羞,羞死人了」
紅花正小心翼翼從袖子裏取出三塊點心,給衛氏看:「一塊給衛大叔,一塊給青花,一塊給紫花,」
「嗖,」
「嗖,」
就見到小爺和奶奶一前一後跑過去。紅花停住手,衛氏反應過來:「跟上。」她先跟上去。紅花手忙腳亂起來:「哎哎,我的點心,我不能跑,」跑散了可怎麼還給人吃
托着三塊點心,紅花就後悔上來:「我怎麼不把那炸的魚,做的鹿肉帶上兩塊兒,倒帶着這新鮮酥皮兒一碰就掉的宮制點心」
文章侯府此時算是安靜下來,二太太睡在床上奄奄一息,在掌珠趕到以前,房裏已收拾乾淨,沒有嘔吐的味道。但二太太沒有血色的面龐,掌珠可以斷定她吃的和自己梅湯里的是一種東西。
這模樣兒和那倒霉灌湯的雀子差不多。
掌珠怒從心頭起,想四太太也太大膽,她也不想想,她能給人下藥,別人就敢給她下藥。那大廚房上既然這樣的好進。掌珠暗暗瞅瞅與她同來的婆婆侯夫人,本來是想把這件事知會一下婆婆,懲治那廚子王大,現在看來完全不必要。
留着那王大,讓他乖乖的聽掌珠的,這才是掌珠認為的,正確解決渠道。
掌珠深吸口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治四太太,就全在這個王大身上。
她的婆婆,文章侯夫人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另有內幕,她正擔心地在房中打轉。她要是不多轉幾圈,就忍不住去和醫生說話,問病人的病情。
而醫生正在把脈,又不能打擾,文章侯夫人就急得不行。想和掌珠說說話,又怕掌珠年紀小沒經過這樣的病,此時房外走進三太太,侯夫人面色一喜,迎上去後,又是滿面憂愁:「你可來了,你看二弟妹病的,把我急得」
這種女眷句句都斷的話,是難不倒女眷的。再說三太太也和文章侯夫人差不多,平時妯娌們互相猜忌,但真的別人生了病有了難處,銀子錢的忙是不幫的,但問候還是打心裏頭出來。
除非這個人的難處是和她過不去,那才例外。
三太太握住侯夫人的手,也斷着句子說話:「哎呀,我聽到這事兒可是藥和病人犯沖」
掌珠在旁邊想,讓你說着了。
請來的太醫就把她們的話收在耳朵里,沉吟道:「一直吃的是這一副藥啊」太醫也頭疼起來。
高門宅第的女眷們生病,不是傷風就是頭疼。而傷風的病又好治些,好歹能找出來一個病根子。
如果是頭疼心口疼,這可真是為難醫生。首先她頭疼是不是和妾在生氣再來她心口疼也許是和婆婆慪出的氣
再來貓兒和別人的貓兒打架;
水靈靈的花兒,她得到的沒有別人的多;
還有買的丫頭不趁心了,今天的天氣她瞅着就肝氣疼等等
治病要先找出原因,這種家裏新納了個妾生氣,要不然就是衣裳上的繡花比嫂嫂、弟妹、侄女兒、外甥媳婦少了一朵,主人自己生悶氣,神仙下凡也沒法子治得好。
太醫們早就練出一手對付的絕活,只要女眷們不是與性命有關的大病,順水推舟就可以了。這位太醫前幾天才套車接過來,給二太太號過脈她不是大病。見一直吃着他開的藥,忽然病情就反覆成大吐大瀉,太醫心想這只能是和情緒上出了問題有關。
肝氣疼,本來就是讓氣出來的。三太太才出來一句話,太醫就跟上:「換劑兒藥吧,」重新又開藥方子。
甘草站在掌珠身後,嘴動上一動,掌珠察覺,狠狠一眼瞪了回去。那件事兒是不能說的,就是掌珠不打算用以收伏王大,掌珠也沒打算說。
她說出來,二太太只怕不懷疑是四太太,反而要懷疑是掌珠做下的。
太醫重新去開藥,二老爺在衙門裏,最近他讓人查得厲害,不敢空下一天不去。侯夫人就讓管家陪太醫,她和三太太圍到床前看視二太太。
打心眼兒里,侯夫人是不喜歡二太太的。和二弟妹交待這幾十年,深知道她是個心眼子多的人。
心眼子多,用在正當上叫聰明,用在佔人便宜上,那就叫陰謀詭計了。
侯夫人吃過二太太無數的虧,最嚴重的一次,管家權也丟了,不是不惱她的。但此時見二太太病弱無力,侯夫人又心疼起來,用個帕子拭淚:「二弟妹,你可快點兒好起來吧。」
侯夫人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
三太太也跟着流淚:「二嫂,沒見到肝氣疼是這樣的病情你是吃壞東西了吧」
外面又進來一個人,邵氏進來,把手中一個小盒子放在床前:「我來晚了,我想着我有點兒人參,並不是年頭久的,但補多了不也是不好,我這個正合適,就找到現在我才來,二太太,你好點兒沒有」
二太太再對這個家不滿意,又覺得邵氏是當着人,拿一枝兒小人參出來,不值什麼錢,卻做給別人看的。可別人的確來問她的病,她活了幾十年,還不會笨在這裏,就虛弱的道謝:「多謝想着,費心了不是,請坐,倒茶來。」
掌珠也就隨着一起坐下。
但要她去問候二太太,她還記着二太太冷笑的面容。掌珠人到了就算禮貌周全,掌珠可張不開口去問候。
二太太心中暗惱,你就問一聲兒,又有什麼這分明是眼裏沒有自己,更把邵氏的殷勤也看得淡下來。
又見到還有一個人沒有出現,四太太到現在還沒有過來。二太太就氣上來,右脅梢下面更疼得厲害。
現代人都知道肝上沒有痛覺神經,過去的肝氣疼,也不是真的肝疼。二太太就是氣鬱結不通,氣上加氣,更加的面色臘黃,讓人看着,至少邵氏和三太太好不難過,而掌珠暗暗趁心。
侯夫人這個時候也就想了起來,不悅地道:「老四家的呢」
女眷們都往房外面看,似乎這樣就能把四太太看出來。
這裏面只有邵氏是真心的;三太太關切病人是真心的,但是盼着四太太不要出來,和二太太繼續斗下去,也是真心情;掌珠就更是裝腔作勢,就差拍手稱快。
以前這一對聯盟是多麼的好呀,居然也有今天
「去個人,給我請去」侯夫人沉下臉。她也喜歡二太太和四太太不和,可再不和也是一個家裏的妯娌,這與虛偽無關,是聞病而關切的一種心情,哪怕你們病好了再戰三百回合呢也沒有人理會你們。
沒有多久,四太太步子蹬蹬的進來。二太太聽到她來,先惱了,一抹臉色又陰又沉。四太太頭一眼見到,先險些笑出來。
該
讓你亂花公中的銀子吃藥
侯夫人狠狠瞪住她:「四弟妹,你是有事兒才來晚了是吧」說過就下意識的掃掃邵氏,自己的親家來住了兩個月,倒是一個老實忠厚的人。她來得晚,是給二弟妹找人參。
「我有事兒呢,大姐兒說明天走舅舅家衣裳不好,逼着我現開箱子給她找,這不,我就來晚了。」四太太說得得意洋洋。
邵氏暗暗嘆氣,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就不行嗎
她有些懷念安家,她和張氏算是個性不和,可彼此有個病啊痛呀的,都是熱熱心心的去看視。邵氏想,四太太年紀小,看上去不比掌珠大上幾歲,她不懂也是有的。
邵氏為了女兒,十分的把四太太往好處想。
四太太就偏偏的扛不住這希冀,她心裏頭喜歡,能不笑出來已經算是難得。見侯夫人用眼光逼着她上前探病,四太太擺出我不是情願來的那表情,腰身一扭一扭的走到床前,見到二太太死氣沉沉的面容,四太太忍不住笑了。
「二嫂,這藥不是好吃的,藥吃多也不好,平常對你說,你未必信,這你自己經過一回,該知道我的話對」四太太的探病話,就是這種格式。
邵氏為二太太難過,就幫着打圓場:「藥是不能亂吃的,可病了還是得吃藥,四太太,您說是不是」
「這病了才吃藥,不病吃藥,就只能吃出毛病來。」四太太得意的接上話,再一扭腰肢回頭,她今天是一件新衣裳上身,自覺得比平時扭得好看,就這麼扭着對侯夫人等人道:「我還有事呢,有大嫂三嫂在這裏,」
又對掌珠撇嘴:「還有我們的小奶奶在,」
又看邵氏,早看出來那人參應該是這老奶奶送的,別的人只會裝出來她們來探病,沒有一個是這樣的好人
四太太皮笑肉不笑:「老奶奶也在這裏,用不到我,我可先回去了。」
侯夫人等人早知道她是這樣的,沒有人搭理她,她能來看就算給長嫂面子,侯夫人想趕快走了吧,病人也能清靜清靜。自己見到就生的氣,也少生一會兒。
就邵氏送了一步。
回來,女眷們又坐了會兒,就各自告辭。
邵氏回到房中,對紫花嘆氣:「你看,四太太不懂事兒,問個病也沒有人交待她要好好的說話,這也不能怪老太太,老太太忙着老老太太的病,就已經夠辛苦。也不能怪侯夫人,侯夫人管一大家子人,不容易。也不能怪三太太也不能怪掌珠,她小人兒家,她不能去指責長輩」
紫花耐心的聽完,小聲地問:「那應該誰來管呢」
「唉,這事兒簡單,有個長輩去對四太太說說,再對二太太說說,讓她們好了也就完了。」邵氏搖頭。
紫花弱弱地問:「別說您要管這件事情」
邵氏眸子一亮:「你說行不行和你家姑奶奶商議,她不會讓我去,我就和你說說吧。這個家呀,以後全是掌珠的,一家人不和氣,侯夫人才管得這麼辛苦,你看我們家,老太太說一不二,誰敢對她說個不字」
紫花想想都好笑:「老太太是剛硬的人,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
「她呢,也太剛硬了」邵氏能把四太太往好處想,但想到自己和婆婆的一齣子一齣子過招,邵氏縮縮脖子,再對紫花道:「我得幫着掌珠,以後掌珠接到手裏,也是這樣的辛苦,一家子吵吵鬧鬧的,把我的掌珠累到,可怎麼好」
邵氏出神:「到時候也許我閉了眼,我在天上看着着急,不如我現在先幫一把的好。」紫花忍無可忍,她雖沒有紅花管鋪子,經驗多;也沒有青花跟着三姑娘,看書多;她是冷眼旁觀這兩個月,有她的一番見解。
「依我說,您不去的好。」
「這話怎麼說的」邵氏嗔怪。
「這家裏的太太們心裏都沒有,您去說又有什麼用」紫花苦着臉兒:「您還沒見看出來嗎您送東西去,她們有哪一個是喜歡的您見到她們總是和和氣氣的問候,她們全是冷眼,您就沒有看出來」
邵氏笑了:「紫花丫頭,你對我一番情意,這我知道。」紫花道:「老奶奶,你這個人忒好了。」紫花說的是心裏話。
紫花沒跟邵氏以前,如果讓紫花挑選,紫花是不會挑中邵氏的。她也一直和家裏的人看得一樣,二奶奶過於軟弱,跟着她要受氣。
可真的跟過來以後,紫花才發現受氣的人就二奶奶一個,她對下人極好。她對別人極好。她對什麼人都好,除了對她自己的婆婆有微詞。
這麼樣好的一個人,對周圍的人沒有任何潛在的威脅、剝削,永遠只想着對你們好對你們好,在紫花來看,應該讓所有人掬在手心裏才是。
可是,別人過的日子全都是一來一往的過招,老奶奶這樣的好,只會讓別人當成好欺負。扛不住好人的人,佔大多數。
紫花跟着邵氏受氣,都不是邵氏給的,反而是邵氏對別人太好,別的人給她的。紫花再不明白,也旁觀者清了好幾分。
「這個家又不是您的家,您白白地為着她們操心,姑奶奶還感您的好兒,但別的人可不管您是個可以相交的人。她們好也罷,不好也罷,別人都在看笑話呢。」
邵氏覺得感動,但她這輩子都是這樣過來,感動並不能打開她的心結,她還是溫和地道:「為了掌珠,我對她們忍讓些,好一些,她們也會對我的掌珠好些。」又勸紫花:「你不用煩惱,總算我們跟着大姑奶奶住着,我喜歡呢,你凡事兒,把別人往好處去想。」
紫花心結,她不認得字,沒看過書,不懂得大道理,只在心頭迸出一句話,把別人往好處想,也得分個人是吧
也得有個度是吧
但是她沒有說出來,她剛才的話邵氏沒聽進去,紫花覺得再說也白說,而且又像和邵氏在爭。說到底她是個下人,和主人爭論總是不好。
紫花對能在邵氏身邊侍候,也是很感好運的。
帳帷低垂,小小燭光把帳上精緻草蟲映到另一面帳帷上去,寶珠咬住唇,正出神看着。
但她的耳朵,卻在傾聽袁訓說話。
「怎麼會這樣」是寶珠先問出來。
她可以在宮裏不問,裝出一臉的歡喜;也可以在回家後不問,對着婆婆好似沒事人;但睡下來以後,這一方天地完全只有小夫妻。寶珠就忍不下去,抱住袁訓頭頸,哀怨上來:「當初出了什麼事情」
袁訓半帶調侃的回答了她:「你問我,我又去問誰呢」寶珠微嘆,表凶連他自己的父親都沒有見過,他又怎麼能知道這以前的事情
寶珠就又道:「那去問問母親」
袁訓還是溫和地道:「她又怎麼會知道」不出他所料,寶珠微圓了眼睛,驚嘆起來:「那是有多早,娘娘就不在這家裏」
「應該是。」袁訓沉吟着。他不是很樂意說這個話題,可寶珠已經親眼見到,總是要說上一說的。
袁訓就嘆氣:「是我父親三歲,還是五歲他的手札在母親那裏,這件事情應該有寫在上面,但是具體的原因,卻是不能寫出來。」
寶珠就能猜測出個中的辛酸內幕,她驚駭不已,瞬間想到自己身上。寶珠還以為沒有爹娘是最苦的,卻原來還有比沒有爹娘更苦的事情。
她伏身於袁訓懷裏,把一側耳朵壓在他健壯的手臂上,忽然為中宮哽咽了:「我不想聽,我們別再說下去。」
袁訓把她抱緊些,用下頷壓住寶珠額頭。有時候寶珠的善良,總是能打動到袁訓心頭最柔軟的地方。
他知道寶珠在想什麼,可袁訓此時,卻又很想說上幾句。
也許,是為自己沒有見過面的祖父母們辯解吧。
「當時家裏窮,你沒有去過我長大的地方,那裏出了城門就是曠野,和你長大的小城比都差得遠,」
寶珠仰起面龐,眸子裏閃動希望的光芒:「到處是田地不是很好,可以隨便種是嗎」田地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財富,寶珠管着家裏的田產,曾想過今年增添幾畝田,卻發現京里的田地不是一般的貴。
她聽到處處是曠野,想這不是很好嗎想種多少就種多少。
袁訓莞爾:「哪有這麼簡單,想種還得有人手,而且你這內地長大的姑娘,是不知道邊城的外面,燒殺搶掠都有。又有天災雨水多了,又是乾旱,在城外種地澆水都不方便,照看上就更不自如。家裏只有祖父母、姑母,再就是父親。父親當年年紀小,在祖母肚子裏就受驚,生下來就醫藥不斷,竟然是藥培着長大的。」
寶珠深深的看着袁訓,聽入了神半天都沒有眨眼睛。
「這樣一年一年的,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變賣一光,所幸父親居然長大。為了繼續保他的命,」袁訓在這裏停下來,聳聳肩頭,好似要把他心底的沉重攆走,道:「就這樣了,他們就那樣的決定,那樣的做了。說服姑母答應下來。」
寶珠弱弱地道:「不答應又能怎麼樣」
有個男孩子,對任何一家來說,都是重要的。寶珠打小兒就知道祖母不待見她們,是嫌她們沒有一個是男孩子。
在寶珠三姐妹沒有長大的時候,安老太太每天一罵,是罵:「沒有男丁,樣樣事情都要我出面,我要是不在了,看你們怎麼辦」
寶珠由此不服氣上來,把小拳頭又握成肥肥白白,在袁訓鼻子下面晃動着:「男孩子就這麼的重要」
「重要。」袁訓一笑。
寶珠氣餒,也是的。沒有男孩子,田產就要歸親戚。沒有男孩子,女眷們就要被迫拋頭露面去。
寶珠火大上來,又不是表凶惹出來的,不能對着他發作。就嘟嘴道:「那後來呢,就沒有去找過」
想來難關後面總是過去的。
才會有婆婆袁夫人和夫君表凶。
袁訓吁一口氣:「祖父說種地養不活一家人,他還要為父親一輩子作打算,就棄了種地,去做生意。居然讓他賺到銀子,就帶着父親從鄉下搬到城裏,開了一個油鹽店,父親還是身子不好,我沒有見過,不過姐姐應該知道。我問過她,姐姐說她從來沒見過父親下過床,也沒有見過父親夏天裏不蓋棉被。」
「啊」寶珠又知道一件稀罕事情。病人還有這樣的寶珠輕聲地問:「夏天不熱嗎」袁訓又調侃起來:「沒冷到就算是好的。」
寶珠閉上嘴,過上一會兒,又搖晃袁訓頭頸:「後面去找姑母了嗎」
「找了,沒找到。」袁訓咧開嘴,故意的一笑。輕撫着寶珠:「睡吧,」接下來的事情袁訓當時還沒生出來,還是一個不知道。
而且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不過是艱辛困苦。而現在,姑母貴為中宮娘娘,榮華富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年的舊事,又能怎樣呢
燭光搖曳,夫妻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袁訓去當差,寶珠去當家。
紅花兒抽個空子來回寶珠:「第三間的那鋪子,該去看看了」衛大壯來到幫了寶珠不少,餘下的三間鋪子全由衛大壯出面,紅花又幫着他,一一的開張。衛大壯是輪流的看視,紅花是只查帳目。
寶珠就讓她去。
紅花又難為情地道:「昨天隨奶奶進宮,給紫花青花帶出來兩塊點心,等下給她們送去可行洗」
寶珠也讓她去,去了早回來。
紅花出來僱車,把正事兒辦完以後,見天色果然還早。紅花小小的得意:「看我和小爺一樣,爺的文章是天下聞名的敏捷,紅花兒辦事也是一個敏捷。」就讓車去文章侯府。
侯府角門上,紅花叫出一個熟悉的婆子來。
寶珠與掌珠互送東西,紅花在這裏也有幾個認識的人。塞給那婆子一串小錢,道:「幫我找老奶奶房裏的紫花。」
紫花見說,也一般兒的回給邵氏。丫頭們互相走動,在安家是經常的事情,不然主人們從哪裏聽到別人房裏的消息。邵氐就笑說:「去吧,問問寶珠昨天進宮是什麼樣的,真是的這紅花是幾時修來的這福氣,一趟一趟的,她也進宮去了。」
紫花想二奶奶真是肯做成別人的好人,就是這個家裏的人不欣賞罷了。謝過就出二門,見紅花在一個幽靜的小亭子坐着。
她使了錢,就能坐到這裏,還能有一壺茶水擺在旁邊。
紫花就笑話她:「紅花奶奶,你今天得閒」
「閒呢,這不就來看你了。」紅花就愈發的支起架勢來,那樣子反而有幾分滑稽。紫花撲哧一笑,又見到茶水旁邊擺着一個紙包,有些香味兒出來,紫花就打開來,一看之下,哈哈大笑:「這是誰不要的點心渣子,給你送了來」
「呃這是我昨天從宮裏給你帶回來的點心。」紅花大窘。也湊上來,和紫花頭並着頭,把碎成片片的酥皮撥拉開,裏面有一小團餡子。指着給紫花看。紫花嘖着嘴:「宮裏的你昨天就吃點心渣子了」
紅花怒目:「我吃的是御宴,不好給你帶,就這點心我捨不得多吃,趁人不注意帶回來三塊,一塊是給衛大叔的,一塊是你,一塊給青花,知道嗎這酥皮子一碰就掉,等回到家三塊全這樣了,是我偏心你,把這皮子收起來,大份兒的給你帶來,小份兒的等下給青花,可憐衛大叔才吃的,就是一塊餡子,你還敢抱怨嗎」
把紫花嚇得:「好好,我吃了就是,你惱什麼。」一仰脖子全倒下去,咀嚼幾下,紫花笑了:「好吃。」
「當然」紅花還在氣呼呼。她沒有想到紫花道:「紅花你別惱,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情我得告訴你,你聽完以後,回去告訴四姑奶奶,請她幫着拿個主意。」
又道:「十萬火急,要出人命的大事情」
紅花瞪起眼,吃吃道:「這家裏侯爺要死了嗎」問過覺得不妥當,又陪笑:「他要是沒了,你們爺就是侯爺,大姑奶奶也就是侯夫人,你也就跟着威風起來。」
「當上侯夫人以前,先保住命再說吧。」紫花皺眉。讓紅花不要插嘴,把昨天的話一一告訴她。
「下面我對你說今天的,」紫花無端的打個寒噤,紅花也早嚇得直着眼:「這這,下藥我的娘啊,這以後還敢在那廚房上吃飯,你們家廚子是死人啊」
紫花不知道王大的事情,就說不明白。又讓紅花不要說話,對她道:「昨天我只以為是二太太病,我見勸不下來老奶奶,就尋思着對大姑奶奶說一說,讓她去勸。我等沒有人的時候,就往大姑奶奶房裏去,在她窗戶下面,讓我聽到的。大姑奶奶對甘草說,你看看差點兒我就和二太太一起病了,我們得讓四太太也這樣才行,免得她沒害到我,還要繼續下手。」
「啊」
「甘草就說,奶奶只管交給我,這藥我去辦來。」紫花面色蒼白,手指尖也顫抖起來:「你說這哪裏還像是過日子,這分明是打仗才是。紅花,我怕極了,正在房裏發抖,你就來了。我不敢對老奶奶說,怕她不信。請你讓四姑奶奶想個法子,怎樣的把這件事壓下去才好。千萬的,可不能害人啊。」
紅花後背地都寒起來。剛才婆子帶她坐到這裏,她還覺得四面清靜。現在撫着手臂,身上沒有一處不發冷。答應下來又讓紫花別說,出了這府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日頭地里,哆嗦幾下,才算好些。
「小姑娘,你不坐車了」她從趕車的旁邊過,竟然把車也忘記。
紅花回想起來,把錢算給他:「我還要去別的地方,不坐了。」打發車走,紅花在日頭地上走回的家,見步步都是太陽,心裏的寒氣才算壓下去。
娘啊,下藥害人
你再害人,人再害你
娘啊
她正胡思亂想,衛氏從廚房伸出頭叫她:「紅花兒,老太太那裏怎麼樣」紅花叫了一聲:「啊我忘記去了。」
急忙掏袖子裏還有一塊的點心渣子,見天氣太熱,她又是一身大汗,那點心早化在紙包上,印出一塊紫紅香甜來。
紅花再慘叫一聲:「我的袖子,啊」薄薄的水紅色衣袖,也染上一塊大紫,看油膩樣子,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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