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紀事 第一百九十章,寶珠到此刻字

    寶珠直到出城還為舅父悶悶不樂。

    見馬車出了城,官道兩邊樹葉子嘩嘩作響,幾個人面有喜色,打馬過來。為首的一個人中年模樣,在滿眼秋風裏拿手擦額頭上的汗,笑道:「看我這一頭冷汗,奶奶您總算回來。您不讓我們跟着,說幾百號子人進城招眼,只帶着十個人和您的隨行家人就去了,從您走後,我這心可後悔死了。您要是讓人衝撞了,郡王妃還不拿我軍法從法。」

    這是那五百士兵的為首隊長。

    寶珠見他忠心盡顯,雖然是姐姐有交待給他們,也打心裏感激他們當差謹慎。特意讓紅花打起車帘子撫慰他:「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

    寶珠心中同時升起疑惑。

    姐姐也許和嫡母不和,舅父也許治家不嚴。由此而來的姐姐不許寶珠亂走動,舅父的老家人順伯小心周護都可以解釋。怎麼這一個親兵隊長也如此擔心,難道舅父和姐丈之間還有不和的事情?

    想到這裏,寶珠釋然。她和自己的姐姐掌珠玉珠,也是一會兒好一會兒又話不投機。自家人盤子碗摔打到,也屬正常。

    寶珠先這樣的解開自己心思,吩咐馬車上路,悠悠然看道上綠色,又把袁訓想起心中。寶珠抿唇輕笑,不管舅父和姐丈有什麼矛盾,舅父和別人有什麼矛盾,寶珠都相信她的表凶解得開。

    她的表凶在寶珠心裏,近似於廟裏讓人朝拜的四大天王。

    像是沒有難得倒表凶的事情。

    她們現在是往袁家舊居去。

    袁家舊居在大同城外的鎮上,要穿過大同府城才到。卻不是出城就往邊境上走,而是南城門進,東城門出。寶珠這才就便兒的先拜外祖父母,他們是在順道兒上。

    寶珠的行程是明兒一早去拜公公墳墓。她大老遠的來了,又對公婆的感情羨慕依戀,打算在他們曾住過的地方多住幾天。據說公婆成親後,住的最久的地方就是袁家的舊居。在住的這幾天裏,寶珠還要把母親交給她的鋪子一一查看。然後寶珠當個聽話的好孩子,接下來就回陳留郡王府,免得讓郡王妃擔心。

    她的馬車在官道上靜靜行駛,而國公府的祠堂也恢復安靜。

    祠堂里發生的事件,由於各房姨娘都不好,幾乎不走動就沒人知道,姜姨娘是見到凌姨娘帶人手執棍棒才跟出來,就那她在凌姨娘挨得慘後才出來,也是個看笑話的。

    凌姨娘是個爆性子,姜姨娘笑話也看了,犯不着亂得罪她,是不會亂說,她只自己回房暗笑。而凌姨娘丟了人,兒子又受傷沒好還不能給她報仇,她治傷去了,也不會亂說自己的丟醜事。

    等到國公夫人和幾房姨娘都知道時,已經過去好些天。這是後話。

    ……。

    正值秋天,官道兩邊林高葉茂,遠山黃青綠紅,嵐氣如絲帶繞在山頂尖。流雲雪白得賞心悅目,下面不像家裏有聞不完的桂花香,卻草堆中發出香氣莫明沁人心脾。

    高山白雲,遠望曠野無邊。寶珠心情漸好,和紅花說說笑笑,順伯來回話:「奶奶,我們就要到了。」

    寶珠就命:「紅花兒,打起車帘子來,橫豎這裏無人。」紅花聞言就去扯帘子,而順伯帶笑又回:「奶奶也該打起帘子來,正好請奶奶看一看,那邊是我們的田地,袁家姑爺就葬在那邊。」寶珠忙用力的看看,只見到滿眼莊稼金黃。

    「離得遠,只能請奶奶看個方位。這邊,就是袁家的舊居。」順伯說到這裏,喜歡地道:「奶奶您看,接您的人來了。」寶珠也見到幾騎飛縱而來,騎馬的有男也有女。紅花瞪大眼睛:「順大爺,我沒在看錯吧,那是女人騎馬嗎?」

    順伯撫須大笑:「紅花姑娘,難道你往這裏來的路上,還沒有見過騎馬的女人?」紅花嘀咕道:「見是見過,但是沒想到自己家裏人有女人會騎馬。」她說的嗓音小,順伯沒有聽見,寶珠卻聽見,寶珠嫣然地笑:「你雖然書看得還少,但南人乘船北人騎馬也沒有聽過?」紅花聞言討好道:「奶奶,您可別學騎馬,我怕那馬。」

    寶珠忍住笑,她聽得懂紅花沒有說出來的意思,於是就更打趣她:「我學,為什麼是你怕?」寶珠翹翹鼻子,笑嘻嘻想寶珠也怕的。

    「奶奶若是騎馬,紅花也得學騎才行。不然又像在京里那一回,奶奶去見才女紅花不能去,誰侍候您招呼您走路呢?」紅花煞有介事。

    寶珠微微一樂,笑着再說一句:「紅花兒,下了車給你長月錢。」紅花才樂顛顛,就見來迎接的男女們就到車前。道上兒上不方便,匆匆見過禮,大家簇擁着寶珠車駕進鎮。紅花衛氏梅英孔青一起得意,看看我們奶奶不管到哪裏都是前呼後擁的。

    衛氏梅英還忙着往外看稀罕,見這鎮子在邊城不算小,足的有幾百戶人家。進鎮後,往來行人不絕,挑擔子做生意馬群牛群羊群大姑娘小媳婦都走在一起,雜貨鋪子吃食鋪子飯館兒還有一家金銀鋪,用個細竹竿挑着幌子,上寫「金銀」兩個字。

    雜貨鋪子前面,有幾十個鄉下人圍着。寶珠才覺得有趣,要問今天唱大戲嗎?她是久聞鄉下大戲有名氣,可寶珠光聽說還沒有見過。寶珠也樂顛顛了,悄悄告訴自己這裏還有大戲聽。見馬車恰好停下在此處,兩個大腳健壯婦人引着幾十個鄉下人,都穿着嶄新的衣裳,漿得直挺挺穿在人身上好似套個架子。

    寶珠才恍然,原來這全是迎接我的?

    就見他們一起拜倒,這其中有會作揖的,有不會只會下跪的,有下跪也怕不對,還左右亂看別人是什麼形容的,齊唰唰喊着:「鄉里人給奶奶磕頭。」

    這嗓音嘈雜,有的說在前面,有的怔怔跟在後面。寶珠是不由自主的笑容滿面,心裏感動起來。適才鎮外見到許多莊稼沒有收,難得他們不收莊稼先來接自己,問順伯:「這是我們的佃農吧?」家人不會有這麼多,也不會用這樣粗糙的人吧。

    這和母親的氣質先就不合。

    順伯說是,帶頭的兩個婦人又上來磕頭:「余氏(方氏)見過奶奶,給奶奶請安,奶奶道兒上辛苦,一帆風順的可算到家了,備的有香湯水,只怕不合奶奶心意。」

    寶珠嫣然,這是家人。看母親的通身氣派,用家人也只會是這樣出口成章的才行。

    因大街上人都來看熱鬧,寶珠在門外就沒有撫慰他們。

    寶珠看雜貨鋪子也是稀奇的,進去就先細細的打量。見鋪子只有間半屋子大小,明亮乾淨,又一點雜味兒都沒有。櫃枱安在中間,擺着筍乾等當地土產,另一角擺着乾貨瓜子兒粗布,地上有醬缸,真正是個雜貨鋪子。

    寶珠暗想母親高華芳貴,表凶明亮奪人,和這醬缸粗布怎麼也扯不到一起去。余氏方氏會錯了意,見奶奶眉目卓越,淑女窈窕,又知道小爺是京里娶的親,這一位應該是名門貴女才是。就解釋道:「這是姑爺的舊鋪子模樣,原先擺什麼,還就擺什麼。不指着掙錢,是姑娘不願意打破姑爺在時的舊樣子。」

    又怎麼笑:「看我們說得習慣,是我們夫人讓還照舊樣子歸着。」

    寶珠頷首微笑說明白,心中滿滿的又感動上來。這才是真正的情意呢,可見母親愛父親,從沒有拿她國公女的身份壓父親,也不曾想改變過他。母親知道自己愛的人,就是這雜貨鋪子的東家或少東家,母親自己也百般的尊敬與他,才把這裏保留得原封原樣。

    寶珠暗暗喚一聲:父親,寶珠雖然從沒有見過你,也不可能再見到你,但只要想想你和母親,就知道人間是有真情意。

    這是她成親後就一直嚮往的地方,在寶珠心裏這裏見證過她公婆的甜蜜日子。如果不是甜蜜的,怎麼還會在公公去世多年以後,婆婆袁夫人還日日抱着他的手札如痴如醉。

    寶珠一面走,就一面陶醉起來。這裏收拾得乾淨,醬缸蓋得嚴實並無氣味。但土牆味兒,秋風吹莊稼的味兒從外面進來,寶珠聞着,比宮中的奇花異草還要動心。

    想她的氣度高華,人所難比。想她的公公必定是個傳奇。

    這難描難畫的一段感情,就要在寶珠面前徐徐展開,不由得寶珠笑顏頓開。

    鋪子實在不大,再走幾步穿過一個藍色土布帘子,就到後院子裏。這裏水井土牆,牆頭上細草招搖,下面開着一畦菜地,這個天還有豆莢架子,架子下面是三五種水菜,兩株又高又大的柿子,上面掛着紅果子,無一不讓寶珠稀罕。

    她仰面看了會兒紅柿子,又摩弄了一會兒垂下的豆莢。玩了一通,又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才轉身肅穆對着一側三間房門。

    這院子分兩下里,一側是一明兩暗的三間房,和對面兩間的房子相比,三間的才是正房。也就是寶珠一直想看的,她公婆居住的地兒,和她的表凶長大的屋子。

    她鄭重認真瞅着那純是木頭原色的木門,心裏想這比雕了花漆過紅漆的還要好看呢。對余氏和方氏客氣地道:「請帶我進去。」

    她面上忽然而來的肅然,把寶珠的好家教盡顯無遺,也讓余氏和方氏更起尊敬。余氏和方氏更不敢怠慢這位看似和氣卻又極穩重的奶奶,兩個人蹲身子行禮,道:「奶奶請隨我們來。」

    ……。

    房門推開的那一會兒,寶珠屏氣凝神,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不會流動。高貴的母親,英俊的表凶,還有那病弱常年臥病的公公,寶珠可就要進來,就要細細了解你們以前沒有寶珠時,是怎麼樣的過日子。

    見三開間的房子,中間按宅門裏的格局應該是起坐間,但這裏卻不是。首先沒有擺榻,擺着大八仙桌子,鄉下老農的那種。笨拙上就出來新意,讓打小兒就算嬌養的寶珠耳目一新。

    桌子上擺着瓷碗,乍一看並不是太名貴。但寶珠拿一個在手上,就看出這表面拙樸,其實是特意燒就這大而無當的樣子,裏面還繪的有詩,用手抹一下並無墨跡,這是一起燒進去的。

    詩是誦春花的,而落款上寫着,小兒嫻三歲做詩。

    寶珠含笑,她知道嫻是姐姐的閨名。那這些碗中的字全是自家人做的才是。再拿起另外一個來看,見卻是讚嘆美人容貌的詩。寶珠纏綿上來,這是父親寫的,這是父親寫來誇讚母親的。見有晨起梳妝的字樣,又自嘆自身如楊花不能常伴春風,病如弱絲只怕隨時會去,寶珠怔怔的淚濕眼眶。

    她為公婆的情意又感動上來,她為這屋子裏處處有他們相愛的痕跡而落下淚來。

    「奶奶,」紅花見她失態,小聲兒的扯扯寶珠衣袖。寶珠忙用帕子拭去淚水,小心地放下瓷碗,心想這一回算來着了,在這裏多住幾天,細細的觀看不遲。就再隨着余氏方氏走進公婆的睡房。

    睡房裏擺設陳舊,可見是多年的東西。最顯眼的是一張大床,別人家的床上都刻着百子多福,而這張床上從床頭以床腳,無處不刻着壽字,可見主人盼丈夫長命的殷殷心切。

    寶珠讓那個個不重樣的壽字吸引,又眼尖的認出這些字全是母親的。她又愛又惜地指尖從床欄上壽字划過,笑問余氏方氏:「媽媽們想來俱是母親的陪房?」從習慣性的稱呼「姑娘」就能聽出。

    余氏方氏陪笑:「是。」

    「那這些字,全是母親親手寫的吧?」寶珠眸子亮起來,再抿唇兒一笑:「我見過母親寫字的。」交給寶珠的帳本子上面,有袁夫人的親筆題字,嬌柔婉轉又有筆力,和這床上的刻字一個味道。

    余氏方氏就起敬了,再一想奶奶是從京里夫人那裏來的,可不敢小瞧她。余氏方氏就殷勤的告訴寶珠:「當初定下親,我們姑娘一定要嫁,老國公老夫人可盡着心的打嫁妝,姑爺是個病弱的身子,常年的睡着,除了夏天才出房門走動幾步,老夫人說這床可得用心,又重新現打了這個,奶奶您看,這上面的壽字是我們姑娘的,可床板內側還刻着長壽佛,這是老國公夫人想得周到,」

    寶珠此時忙檢點自己,上午去拜外祖父母的靈位,可是虔誠到十分的。要是有一點兒走神,對着這床,可就對不住開明肯讓女兒下嫁給她所愛的外祖母。

    對着這床上無處不在的字和佛像,寶珠撫了又撫不肯離開。可又想去看表凶的房間,只能戀戀不捨的收回手。稍一轉身,窗外日頭刺得床上有什麼一閃,寶珠隨着心頭一動,急忙睜大眼睛去看,見床頭上佛像下面,多出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阿訓在此」。

    寶珠撲哧一笑,走出這房門還低頭笑得吭吭的。

    紅花認得不少字,小爺的名字自然是認得的。紅花隨在寶珠身後,也笑得頭也不抬。小爺當年一定是調皮的,才會在這的精雕細琢的床上刻下他的名字。

    想來是偷偷刻上的。

    余氏方氏看守這裏多年,房中擺設全是自擦拭,也見過那兩個字,見奶奶笑,她們也笑了。衛氏和梅英就傻了眼,梅英就悄悄推紅花:「笑什麼呢?」

    紅花扮個鬼臉兒給她:「我不告訴你。」梅英在她頭上敲個爆栗。見寶珠在對面房外停住步子,梅英和紅花就不再鬧,快步兒跟上去。

    對面和袁夫人夫妻的睡房一樣大小,卻一間分成兩間,用板壁牆隔開,就成兩間窄房子。寶珠笑問:「這是姐姐和小爺的住處?」

    余氏方氏說是,寶珠問過哪間是姐姐的,先去的是這一間。

    進門後一愣,這裏貼牆卻是一面土炕。炕上鋪陳的是杏花紅綾的被褥,但下面是炕洞還是能看出來。

    余氏就解釋:「這裏原本就是兩間,有一間是袁親家老爺夫妻在世時住的,這全是原樣子。{」寶珠就對她嫣然。

    從雜貨鋪子的格局來看,祖父母是稱不上老爺的。但他們去世多年,媳婦的家人依然恭敬,讓寶珠對母親深為敬佩以外,又覺得國公府掙回一點兒面子。

    有這樣的陪嫁下人們在,國公府並不全是凌姨娘那樣跋扈、兩位姨娘亂穿衣裳那樣的人才是。寶珠由衷的想,同是一樣府里出來的人,一邊兒是謙恭有禮,一邊兒是無法無天。這中間的區別,是心地。

    全是心地的不同,才一樣的環境長出兩樣的人。

    她在被褥上摸摸,把心神這就收回。對余氏方氏又笑:「這顏色是姐姐喜歡的才是。」方氏笑回:「奶奶說的沒錯,郡王妃沒出嫁以前,時常來住上幾天,姑爺夫人總是吩咐給她喜歡的,不肯有半點兒讓她不滿意。」

    寶珠奇了:「姐姐只來住幾天嗎?別的時候她又住哪裏呢?」寶珠已經知道郡王妃和她名義上的母親矛盾很深,也知道姐姐對自己的生母情深難捨。又知道自己婆婆從來不肯虧待一個人,她連新媳婦和下人都從沒有虧待過,想來不會任由女兒去受國公夫人的冷眼,自然是名義上過繼,還養在身邊的才是。

    這來住幾天的話,是從哪裏說起的呢?

    余氏方氏一起笑,這件事情別說在大同府,就是在整個山西,也不是秘密。她們齊聲道:「奶奶想來是不知道。郡王妃一生下來,就過繼給國公爺當長女,是由老國公夫人養在房中,老國公夫人愛如珠寶,就是親事,也是老國公夫人親自去陳留郡王府上許下的。」

    寶珠還真不知道這事情,她怔了怔,又溫暖的笑着。

    幸好今天一進城就去拜見外祖父和外祖母,現在聽到這段故事才不會覺得心中有愧。寶珠暗暗稱奇,必然有個好外祖母,才會有母親這樣的好人才是。

    寶珠就大約的能猜出來,那舅母應該是半點兒沒撫養過姐姐,而還能猜到的,就是那舅母也許還對姐姐過繼不滿。但有外祖母做主,她沒有半點辦法。從這裏就能明白,難怪姐姐說舅母在府中,你更不應該去了。又說舅母不必拜見,看來個中內幕也是一言難盡。

    也許還有別的事情。

    聽方氏還在描補剛才的話,笑道:「姑爺身子不好,夫人有了郡王妃以後,依老國公夫人的意思,當天小襁褓一包,就要把郡王妃帶走放她房裏。她早早備下的有暖車,又是四個奶媽子。可夫人不答應,說她才當母親,她捨不得孩子,她要多看幾天,郡王妃就滿了月才走。在沒滿一周歲以前,不是天氣特好,老國公夫人從來捨不得送回來,怕病呢。一周歲後郡王妃會走了,才時時的往來,在這裏住上幾天。」方氏說着眼淚下來:「說起來,老國公夫人是個多好的人啊。」

    「是啊,又慈祥又和氣,把郡王妃疼得像心尖子一樣,偏偏她又疼女兒,夫人一想女兒,老國公夫人再捨不得,也把郡王妃送回來。哪一回送,不是三五輛大車,二三十個從人跟着。」余氏也跟着緬懷起來。

    這樣的盛景,讓衛氏梅英紅花只想想,就肅然起來。


    這樣的好人,讓衛氏梅英紅花一起把帕子放臉上,這好人兒怎麼就去了呢,怎麼不等着見我們奶奶,你的外孫媳婦一面,要知道我們奶奶可也是個好人啊。這好人,不應該見上好人一面再走吧。

    余氏方氏見把奶奶的下人也惹得一起難過,忙又展開笑容:「卻是高壽呢,老夫人去世時可近古來稀的年紀。」

    古人七十歲上下,可以算是高壽的。

    衛氏梅英紅花一起長長的:「哦……」這年紀那是等不得見奶奶。

    寶珠又把炕頭上箱子打開。

    箱子有兩個,一個是紅木的,一眼可以看得出來雕花精緻。另一個是卻一般木頭的,雖然抹得乾淨,可也不能掩飾上面的陳舊,歲月留下的斑駁。

    寶珠從沒有見過農家舊箱子,就先打開舊的。

    「哎,奶奶小心擠到手,」余氏方氏都沒想到從京里來的奶奶會興趣濃厚,想阻攔時已經來不及。寶珠開了箱子,這就怔住。

    箱子裏不是錦繡衣裳,全是洗得乾乾淨淨的布衣裳,舊而襤褸,還有補丁。

    這是姑母的舊衣裳!

    寶珠一想便知。

    寶珠嘆氣,看來祖父母為了保公公的命,忍痛賣女兒後,還一直在想念她。寶珠眸中又含上水光,以手緩緩翻動着那破舊的寶珠從沒有見過的衣裳,心想姑母如果知道她的舊衣全都保存,祖父母無時不有盼她回來之意,她的心裏一定就沒有怨恨。

    中宮有過怨恨嗎?

    中宮沒有說過,但以寶珠來想,雖然是保她公公的命,姑母也應該有幾分怨恨在心裏才是。

    寶珠撫着衣裳,輕輕在心裏道,姑姑,你不用再怨了,祖父母當年也是捨不得你的,也是刀剜了心尖子一樣的失去你。

    她對着舊衣失神起來,余氏覺得不對,叫了幾聲奶奶,寶珠清醒過來,見自己嚇住她們,就把箱子重新合上,掩飾的道:「我想這不是姐姐的才是,就出了神。」

    方氏就笑:「這舊衣是袁家姑奶奶的,論起輩份來,奶奶該叫她姑母的。她幾歲上走丟,姑爺在世時年年讓人去找她,可惜啊,從沒有找到過。」

    寶珠欣慰,已經找到了。明天我到父親墳上,一定告訴他姑母找到了我們,姑母現在貴為中宮,冠寵六宮呢。

    接下來又看了郡王妃的舊物,就去看袁訓的住處。依就是很窄,炕上小几還有筆墨紙硯在上面,有一本書翻到一半,用紙鎮壓住。種種,都顯示當初母子們走得很急,也把中宮思念家人的心情盡情表露。

    幾把劍,從短到長,一字兒排開掛在牆上。寶珠撇嘴,這還真的是他的房間,就愛放這些東西。又見書架上有兵書有四書,有畫畫的書還有琴譜。寶珠驚奇,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凡事都能,卻沒想到他還會撫琴。寶珠把琴譜抽出在手中,忽然又是一樂,看也不看,把琴譜又塞回去。

    這屋子太窄,寶珠走在前面,別的人不能在身後雁翅般排開。寶珠有把握其它人沒有看到她剛才看到的東西,這書架是內外兩層,內中另有玄虛。琴譜抽出來後,裏面露出的像是話本兒小說。

    寶珠暗樂,把柄讓寶珠拿在手裏了,等你再回來看寶珠羞你。可見這探花郎和別人沒區別,也是愛看雜書的。

    她當即對余氏方氏道:「這裏好,我住這裏。」余氏方氏齊齊吃了一驚:「奶奶使不得,這裏屋小淺窄,上夜的人都住不下,奶奶你怎麼住?」見寶珠堅持,她們猶豫着,有默契的回頭:「奶奶真的要住這裏,對面姑爺和夫人以前住的,倒比這間寬敞。」

    寶珠眯眯笑道:「就這裏好,母親父親那裏,我不能打擾。」

    讓一對有情人的舊屋子,還是保留原樣的為好。

    余氏方氏見奶奶執意如此,也只能作罷。好在這鎮子安全,奶奶又帶來五百兵,倒不怕有賊有強盜。當下安排上夜的人,紅花說她自然是睡在奶奶房裏,隨便打個鋪蓋就行。

    搬個榻進去也行,擺開兩張椅子也行。最後寶珠讓紅花陪她睡炕上。

    衛氏梅英央求堂屋裏擺張榻,她們兩個就可以輪流上夜。對面有袁夫人出嫁後,臨時起的兩間下人房,孔青和順伯各佔一間。五百精兵,輪流在屋前屋後巡邏,不巡邏的人,余氏方氏說有地方安置。

    寶珠這才知道,原來袁夫人出嫁以後,她願意陪丈夫住舊居,她的父母親怕女兒煩悶,就起了這個小鎮,這裏原本是小村莊,這就成為不小的鎮子。

    有一半以上是輔國公府的佃農,餘下一半則是十幾年來新落戶的。歷年的戰亂逃難有人不時加入,就規模漸大。

    鎮上金銀鋪子飯館兒等有錢鋪子,全是袁夫人的陪嫁。五百精兵不費事兒的就各家裏住下,都靠近寶珠所住的這院落。

    寶珠參觀完畢,在堂屋裏坐着喝茶歇息,心想上午見到的國公府金碧輝煌,不亞於姐姐的郡王府,應該是以前的光輝還在。但光輝下,處處讓人痛苦不堪。

    而這裏呢,小鎮田園風光清爽,鄉下老農黑臉粗皮。卻處處讓人溫馨感動。

    寶珠更愛這裏,也更想把舅父的為難弄出個究竟。但眼下,她得先見半個鎮的人,先見這半個鎮的母親陪嫁,鋪子上管家。

    ……。

    「奶奶請看。」

    屋子裏不多時就站滿人,余氏方氏幫着把帳本子送到寶珠的面前。寶珠拿不下,余氏方氏就送到桌子上,在寶珠手邊。

    寶珠把手中那本隨意握着,掃眼看來的管事們有高有矮,但都上了年紀,在中年以上。寶珠把帳本子放下,和氣地道:「各位辛苦,母親讓我來,並不是查帳的,而且各位全是母親相中過的,又管了這些年,我並不懂,輪不到我說什麼。余媽媽方媽媽把帳本子交回吧,還照原樣兒的管着就好。」

    地上站的管事們全刮目相看,這位奶奶看着年青,卻肯相信老家人。其實寶珠說的也對,她初來乍到又懂什麼。再說家人們交帳本子是應該,寶珠卻查不過這好些家鋪子。而且家人們中有人不好,袁夫人能不管嗎?郡王妃離得近難道也不管?

    還有舅父雖然看似一身麻煩,但由他殷殷想接走袁夫人來看,也不會不代妹妹料理。就是他閒空兒不多,也不會絲毫不過問才是。

    寶珠想我何必盤查來去,沒的生出來有,寒了這些主人在外,還打理鋪子人的心呢?

    她先把個大方面龐擺出來,以安管事們的心。

    奶奶我不是來換管事的,也不是對你們不放心,你們可以放心的做事,還和以前一樣。

    余氏方氏在下午的接觸上,都知道這奶奶不是那小家子氣尖酸攬銀子錢的人,她們也暗自想過,夫人是什麼樣的人品,小爺又是什麼樣的人物,聽說中了探花,看書都不走眼,還會看錯親事嗎?

    看書不走眼,看人走眼的人多了去,但在余氏方氏心裏決計不是她們的小爺。

    見寶珠果然不攬事兒,余氏方氏更要恭敬她才行。道:「奶奶既然來了,不看看可怎麼行,想是奶奶走遠道的累了,也是我們考慮不周,今天就着急呈上來。」寶珠心想這一對人可真是精明,萬一我是個查帳的,你們不今天呈上來,不就遭到懷疑?

    而她們怪在自己身上,是我們考慮不周,急着呈了上來。

    聽下面的話,又是句句為寶珠考慮。

    「奶奶說不看,那怎麼行?夫人讓奶奶來,一眼也不看,也不好。不如帳本子放下,奶奶橫豎是要住上幾天,把這裏遊玩一遍,歇息過來,慢慢的再看不遲。奶奶總有指點,請吩咐才好。」

    寶珠現在知道母親把這裏丟下來,在京里一呆幾年不擔心是為什麼了。不管是余氏還是方氏,都是精明又本份,老實又可靠。

    說出來話來字字珠璣。

    「奶奶不看,也不好,」見到夫人,您也不好回話是不是?假如夫人隨意的問上兩句,您總不能回我相信母親的家人,我沒看。

    「不如帳本子這裏放下,」他們底氣十足,不怕查看。

    「奶奶看過總有指點,」這話謙虛得寶珠才起生意才有鋪子一年左右的人勁頭足足的,心痒痒的都想把孔老實那裏學來的生意經說兩句才好。但好在寶珠涵養素來是高的,還能壓得住這讓老家人恭維後,心裏那突突冒泡的話頭。

    寶珠比下午更認真地打量他們。

    下午是看出余氏方氏的勤謹,這晚飯前是看到余氏方氏的本份。精明,自然是隨着勤謹和本份無處不在。

    精明,與本分,並不衝撞。可以同時在一個人身上表現出來。

    方氏和余氏為人是精明的,做又守住下人的本份。寶珠暗嘆,母親好福氣!寶珠心生羨慕,寶珠幾時能有這樣的家人呢?

    側目看向紅花衛氏梅英,寶珠又安心地笑了,寶珠也有,寶珠不但現在有,以後也要按母親所有的來學,教出一大批這樣的家人。

    管事們送帳本子,卻讓新奶奶暗中把家人們互相作個比較。比完不分上下,新奶奶頗有光彩。把帳本子讓紅花收下,再道:「賞!」

    順伯和孔青,郡王府的家人們也兩兩配對,抬上一個又一個小箱子來。寶珠愕然,這不是我從京里來的箱子啊。寶珠撫額頭,姐姐你又自作主張了。寶珠要賞人,又與你有什麼關係?

    見箱子打開,裏面是京里出的尺頭,在這邊城上是很見到的布料。又有各式小銀錁子,打開來晃閃着人眼睛。

    又有京中新式樣金簪子銀簪子,戒指耳珠也全是京中式樣。看得余氏方氏等人笑得合不攏嘴,都上來拜謝:「大老遠的,難為奶奶想着帶來,那車馬功夫可費了不少,多多謝過。」

    寶珠笑容可掬,但在心裏嘀咕,這才不是我想着的,這車馬功夫也不是我費的。我就是怕麻煩姐姐,才不肯帶這些東西。我問過母親約有多少家人,母親報了個數兒,又說幾年過去,滋生的家人也就長成,帶多少東西去賞算不出,還是就地兒取銀子打賞也簡捷。

    寶珠嘴上答應,心裏也不肯,心想我雖然是這個家裏的唯一媳婦,去到就拿母親的錢打賞人,也讓下人們笑話。她還是自己帶了東西。

    這金銀簪子,金銀戒指耳珠,實在與寶珠無關。

    寶珠只納悶,我的東西呢?我帶了許多的新奇金銀錁子來賞人,我的東西去了哪裏?

    姐姐肯定不昧下,可你擅自出錢也屬不對。寶珠想再見到她,要和她好好的談談才是。寶珠就沒有母親的鋪子,那時候還沒收過表凶的薪俸,一開始也打算自己養活自己,帶了許多的草藥和輕巧珠寶,準備這裏賣錢,維持寶珠的開銷。

    再說京里舖子全交給孔老實,自有一份收入。

    寶珠忽然發現自己借這件事發了財。難怪說嫁人可以穿衣吃飯。

    太子殿下有一筆銀子等着自己在這裏衙門口兒上取,又有離開京城的那天,祖母通知各家親戚們來送。上年紀的親戚們,叫姨祖母表舅祖母的人沖老太太面子過來,除了路菜以外,各家出的全是銀子。

    表兄們和袁訓都好,沒有送成袁訓他們遺憾,就重重的送寶珠。除了家裏送的錢以外,表兄各有私房銀子相送。就是小二是表弟,也送一百兩。對寶珠說:「四表姐不會同我虛客套,你這一去就要數年才回。我表兄他上戰場去了,一年兩年不回來,你吃什麼你喝什麼?」說得寶珠跟個窮光蛋上路似的,又不收他的就成了假客氣,寶珠也收了。

    這樣寶珠一家子能收好幾份兒錢,董家阮家全是祖母送過,伯母舅母們送,表兄表弟表姐妹們也有相送,寶珠出趟遠門兒,一天收了數千兩銀子。

    阮梁明董仲現全在太子府上當差,他們把寶珠叫到一旁,告訴她:「這錢我們幫你收了,全送往太子府中,邊城有常例銀子珠寶戰利物品發來,太子殿下這邊收下算官中的,把銀子數目你拿着,你去邊城衙門裏取。那邊扣下,這邊補上,是一樣的。」

    寶珠於是收了那張寫滿姓名和銀子的紙箋上了路。在路上回想難怪全出銀子,原來是表兄上門收的。

    又有袁夫人把鋪子交給寶珠,寶珠想我的錢已經花不完,又何必再用姐姐的。見家人歡歡喜喜收下來,銀戒指銀簪子全是賞鋪子裏夥計的,由管事的帶回去。寶珠鬱悶,我的呢?我的心意全悶在心裏了。

    管事們都出去,余氏方氏給寶珠看晚飯。郡王府中的侍候人走進來一個,笑道:「王妃說舅奶奶不要多心,舅奶奶來了,怎麼能讓舅奶奶花錢,舅奶奶的東西王妃放着呢,等舅奶奶回去,還給舅奶奶帶回去。」

    寶珠道謝,看着她出去,心裏還是悶悶。這姐姐,你不是不喜歡寶珠的嗎?

    ……

    晚飯乾淨精潔,田裏現采的菜,米也是新碾的。現拉的過水麵,現蒸的大包子,臘肉野味兒全是這裏的味道,寶珠吃得香甜,不知不覺吃得比平時多。

    梳洗已畢,衛氏在外面上夜,把門關上後,寶珠取起小燭台,這是她現要的,瓷燒制的冰涼卻精巧,對紅花抿唇笑:「來吧,看看我們誰找的多。」

    紅花也舉個小燭台,主僕在袁訓房裏從前到後的亂照牆壁炕頭木頭家什。「哎,我找到了,」紅花指着桌子上,上面也刻着字,「訓」。

    沒一會兒,寶珠也找到一個。寶珠不是單純的找,找到一個以後,她就從袖子裏抽出一把短劍,這是瑞慶小殿下送的,寶珠路上無聊,和紅花拿客棧桌子板凳試過,鋒利無比,入木如切泥。

    此時寶珠拿着這劍,就在找到的訓字旁邊刻上,「珠」。

    記得性起,寶珠後面就刻「寶珠來也」,「寶珠陪你」,還好不是最調皮的人,沒刻「寶珠到此一游」。

    刻到書架上時,寶珠對紅花偷瞄一眼,心中遺憾。怎麼讓紅花睡在房裏呢,如果是自己在房裏,就可以把表凶私藏的寶貝,那話本兒書細細的看上半夜,窗外秋風嗚咽,而對書如對表凶還在,那該有多好?

    寶珠一面遺憾,一面在書架上刻:不用心念書者,重重打手心。想想竊笑,又在下面加上一行小字,瑞慶公主殿下很願意執行。

    想來小殿下必然是開心啊開心的,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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