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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至讓柳雲若招待,他推說取東西,匆忙離開洗個快速的澡,把汗臭的衣裳換下來,走出來神清氣爽,哪怕對着小二的臭臉,也心曠神怡:「還是在家好。大筆趣 www.dabiqu.com」
「在外面你也不會不好!皇上還是太客氣!這附近的集鎮上捕頭捕快,哪一個不認得你?哪一個不是以前奉承你?我就不信他們讓你擔爛泥。」小二見他沒有帶着一大堆東西出來,語氣兇巴巴。
柳夫人歡天喜地:「二叔這話是真的嗎?如果不用做苦工,那真太好不過。」
柳至入座:「跟做苦工差不多,那幫子捕快們不笑話我丟了官,但說這下子找我方便,把積年的大小案件讓我破,這一天我跑了十幾個集鎮,到下午衣裳的味兒,我自己都不要聞。」
小二鼓掌叫好:「盼你天天過這樣日子,春天沒空兒看桃花,夏天沒空兒吃冰,秋天不能賞紅葉,冬天在雪裏走。」
「看你這天下師,又帶着兩個孩子,怎麼還耍孩子氣?」柳至讓小二逗樂。對兒子笑笑:「去為父書房裏,叫小子搬出我正月里請老太爺們賞鑒的三件東西。再不拿出來,你二叔張牙舞爪,要在咱們家裏舞獅子。」
柳雲若嘿嘿要跑開,阮瑛阮琬喚他:「我們也去。」
柳夫人笑盈盈:「你們坐着吃東西吧,要吃什麼只管對我說,他一個人拿得動。」
阮瑛阮琬異口同聲:「二叔(父親)說的,得親自瞄一瞄,把好東西看在眼裏,這一回不給,下一回討要。」
柳夫人和柳至一起大樂,柳夫人掩面忍笑:「是,好有道理的話,那一起去吧,」交待兒子:「好好招待弟弟們。」
柳雲若伸出手,左手帶上阮瑛,右手帶上阮琬,三個人說笑着走開。柳夫人勸過三杯酒,說去做個拿手菜,柳至不要別人侍候,廳上,只有兄弟兩個相對而坐。
「把你的臉色收起來,為兄我是看你臉色的人嗎。」柳至給小二挾他愛吃的菜,又取笑着他。
阮小二從來得寸進尺,越哄越得瑟,那臉就更加難看,而且獅子大張口:「今天我不滿意,休想我再認你當兄長。」
他說到做到,說完就骨嘟着嘴,吃菜喝酒忙個不停,不管柳至再拿好聽話給他,小二是個閉口不言。
柳至暗暗好笑,也跟着他一起不住往廳外面看孩子們過來沒有。直到三個小子抱着小小的金漆上鎖箱子,和長長的捲軸到來。
阮瑛阮琬跟後面托着,或者說監視着。進來,討債鬼神氣也跟他們的叔父和父親一樣沒有改,爭先恐後的告訴。
「二叔,我說看看,不給我看。」
「父親,這箱子做工好,裝的東西不會不好。我押着來的。」
小二的眼睛溜溜的放在上面,直到小子們把東西放下,他還一直在屏氣。
柳至大笑:「聞出味兒來了不是?小二,你就是個書畫狗鼻子。」
「打開。」小二倒不廢話。
小子們送上鑰匙,柳至接過,把手按在箱子上,徐徐又對小二輕笑,賣個關子:「咱們先說好,我可沒答應一定給你。」
「開,還是不開?」小二挑眉頭:「在我面前亮了相又給我看?信不信,我砸了這箱子,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
柳至含笑:「今天我流年不利,剛來一家無賴,這又是,哦,是了,你來父子兩個,又有你兄長的兒子,你這也算是一家子的無賴。」
把鑰匙塞進鎖里,「卡啪」一聲,銅鎖跳了一下打開,柳至取下來,「呼」,箱子讓小二搶走,迫不及待打開。父子叔侄三個人,一個成人面龐,兩個孩子面龐,對着箱口就擠。
那箱子就那麼大,三個頭往一處碰,撞不上有些難。「哎喲」聲不斷,父子叔侄三個一起揉着腦袋叫,但同時看清裏面裝的是什麼。
一方錦緞流光溢彩,單這一件已造價不菲。上面擺着的東西,烏黑中透着圓潤細膩,隱隱發出金石光,是個硯台。
阮瑛阮琬小,認不出來這東西的朝代。但只要看到這父親這二叔眼光錐子似的紮上面離不開,也就知道這是一個好東西。
倆孩子毫不客氣一個張開手臂,把柳至擋住。另一個利落的,「啪」,蓋上盒蓋,從背後解一個什麼抖開,不客氣的往裏一塞。直到塞進去,柳至父子才看清楚,這是一件大包袱。
柳至失笑:「哈哈,這叫明搶。」
擋他的是阮琬,收東西的是阮瑛。配合默契,活似在家裏事先演練過的倆孩子聞言,回柳至道:「二叔(父親)說這是賠的禮,一瞞十年難道不賠禮嗎?」
柳至怕怕:「這話能不能別再說,聽的我足夠了。」
收到包袱的阮瑛盯着另外兩個東西,嘻嘻道:「今天只要給的滿意,就不再說了。」
柳至板起臉:「你跟你二叔學壞了。」但招招手,小子們打開另一個長的捲軸,把一幅古色古香的畫展開來。
「收收收!」阮家兩小子再次配合得當,阮琬直接往柳至懷裏一撲,八爪魚似的困住他。柳至忍俊不禁:「既然拿出來,遇到你們,還敢指望收回來嗎?你又撲我做什麼?」
又取笑阮琬:「剛才不應該洗澡,讓你撲一身汗水回家。」
說話中,阮瑛又收好這一件,包袱里放不下,但讓小子們捲起來,放到他背後,同時,虎視眈眈看着柳雲若,生怕他過來搶。
柳雲若咧咧嘴兒,卻也沒有動。
「第三件」,阮家小兄弟精神抖擻。看上一看,一樣收起,再喊出來:「如這般的,再拿七、八十件過來。」
柳夫人送菜上來,也又笑得銀鈴一般,打趣道:「好大口氣,七、八十件子的聽着就嚇人。」
她見到捲軸的一角,就看出是丈夫心愛之物,過年才肯拿出來給長輩們品題。但相對於恢復在太后面前的柳家地位來說,她也不心疼。
拿手的菜,流水般上着。好的東西,流水般的上着。阮小二不知道有沒有拿到手軟,反正出門時,叔侄父子都背得鼓囊囊。吃過晚飯來的,也又撐的打着飽嗝。
柳至送到大門外,小二搖着他的手道別,只有一句話:「兄弟我,讓你,讓給哥哥了。」
柳至把他肩頭拍打着,感動裝不下似的不得不表露在面上。他嗓音深沉,眸子比繁星更深邃:「謝謝兄弟,好兄弟!」
小二把他的手最後又是一握,鬆開來扭身帶着孩子們離去。
走出街口,阮瑛摸摸換到跟隨小子身上的大包袱,還是不太樂意:「二叔,就這些死東西,就把加喜妹妹讓出去了?」
小二露出笑容:「成!你懂事不少,知道這東西哪怕秦皇漢武的,也是死的。哪抵得上一個加喜?但,柳家是十年之約,咱們捏鼻子認栽吧。」
星光下他又一次注視侄子和兒子,也都是俊秀之人。不是故意等着加喜,卻還沒有定親事。
昨天加喜一出生,小二跑回家見父兄:「大好親事,大好親事。給瑛哥也行,給琬倌也行。」父子三個準備加喜洗三的時候對太后提出來,不想今天一早袁訓就讓拿進詔獄,到下午,真相露出,原來袁柳早有約定。
把小二鼻子氣歪,一是不當兄弟是兄弟,把兄弟瞞得好苦。二是阮家親事就此不成。最後才是問柳至收回東西,這一條跟前兩條相比反顯得不重要。
但小二也夠兄弟,黑臉前來出了氣,長手取足了東西,把親事隻字不提,心甘情願的讓了出去。
誰讓這二位兄長是十年之約呢?
「是個咱們收東西的好時候也不錯,記得袁伯父家裏也得大取一回,到時候放機靈點兒,看他眼色,他心疼什麼,只要不是傳家的東西,不是御筆,你們就討什麼。」小二釋然過,邊行,邊這樣告訴孩子們。
兩個孩子響亮回答:「好嘞!」
……
詔獄門外,蕭戰扶着小子抱着的表弟元皓,把他送到車上面。看着他由奶媽照顧着,探身出車對趕車的人叮嚀:「車慢些,正睡的好呢。」
元皓小王爺有個隨意出入詔獄的聖旨,太興奮不過,在袁訓那間牢門裏外蹦噠着不停,晚飯一過,就呼呼入睡。
袁訓讓人就送他回家時,蕭戰到來,往外送上一程。
看着馬車離去,蕭戰重新進來。袁訓攆他,讓人把牢門重新關上,蕭戰不走,在窗戶外面站着。
他身量兒隨家人高大,半人高的窗台上已能露出黑臉蛋子和一小部分上身,有一句沒有一句的和袁訓說着話,間中不時往外面看着。
「你又弄的什麼?」袁訓問他不止一回。
「沒事兒沒事兒,我就看看。」蕭戰不肯如實回答。
最先過來的,是跟他的小子。手打燈籠一亮相,酒菜味道到處都是。袁訓皺眉頭:「你又亂花錢了,稱心如意送的晚飯不錯,我吃飽了,你又這是買的什麼?」
「岳父喜歡的那家,我的鋪子,我名下的,長夜無聊,我和岳父宵夜不錯。再說這裏當值的辛苦,也給他們一桌子。我問過,這不算賄賂,在這裏是不成文的規矩,叫孝敬他們!但我給的,才不是孝敬,是賞下來。」
袁訓心想這個小子對牢獄裏內幕都門門兒清時,兩個當值巡視的獄卒聽見,不等叫他們,就過來陪笑哈腰:「多謝小王爺賞酒。」
蕭戰大大咧咧一擺手:「吃去吧,放心,我不讓你們開牢門。」瞅瞅窗戶:「這單間兒像公事房改成,窗戶不高,打上這柵欄,也送得進去菜。」
「讓小王爺說對了?這一間本就是公事房,窗台才低。換成正常牢房,小天窗有一個就不錯。」獄卒們解釋着。
蕭戰聽到「牢房」時,黑臉兒往下一沉。不愛聽的他揮揮手:「知道了,你們去吧,輪番兒吃,別耽誤了事要怪送酒的人。」獄卒們誇他家學淵源,警惕心十足,長大後前程無量,回去幾個人嘀咕幾句,分成兩撥兒,是吃酒的吃酒,巡視的巡視。
袁訓這裏,蕭戰讓把席面擺在窗前,已送進去三杯酒。
「別再倒了,我吃這幾杯足夠。」酒是井水裏冰過的,到口中涼沁心脾。天又黑下來,袁訓覺得最後的暑氣也消下去,擺手不肯再用。
蕭戰還是又送一杯進來:「多吃幾杯,等下打一盆熱水,送盆熱水進來總不會不答應吧?洗洗您睡得香。」
他另一隻手,啪地一聲打在身上。
袁訓露出心疼:「這裏跟家裏不能比,蚊子多吧?我房裏有薰的東西,你在外面站着,只白白的讓叮咬。」
把酒杯放下,彎身把腳下薰香往外面遞:「放你身邊去。」蕭戰不接:「等會兒還不給我送來嗎?」抬手,啪,又一巴掌打在自己腿上。
袁訓愕然:「給你送來這裏?你不回家嗎?」說曹操曹操到,外面又進來一個人,抱着一大堆東西。
蕭戰一見樂了:「我的被臥來了。」袁訓很想板起臉,但此情此景他繃不起來面容。
跟蕭戰在這裏的小子,不知何時問當值的人要了一張竹涼床,早就擦拭得乾淨,送來的東西中有竹蓆一張,鋪好,放上竹枕,掛好紗帳,薰蚊子的東西,也分四個角點起來。
蕭戰滿意了:「行,這席面酒樓上等下有人來收,你們找地方睡去吧,我和岳父說說話。」
「你啊,你祖父知道你在詔獄裏過夜,他可不會高興。」袁訓半天只出來這一句話,別的全堵在嗓子眼裏。
蕭戰卻回他:「舅哥們也要來陪,這是我擲骰子不容易贏回來的,我們在嚴家門外擲的,哈!」忽的一聲大笑出來。
出其不意的,袁訓也沒讓嚇倒,只跟着好笑:「哪個嚴家,你們又做了什麼?可不許胡鬧啊。」
「不胡鬧,」蕭戰對左右看看,見月色澄清,院中站崗的人、樹木黃泥地、和不遠處牢房處似有人眼巴巴看過來的眼光都看得清楚。而近處無人,他安心地放低嗓音,對袁訓說着白天在宮裏的事情。
說到打了嚴大人,小王爺無聲大笑半天。袁訓想這個孩子一片心意為自己,嚴大公子嚴大人背後又掀風波也不對,孩子們由此事歷練,長大後也能對付牛鬼蛇神,沒有責備他之外,還捧場的再要一杯酒:「這事做的我擔心,不過呢,不軟,也沒讓人看出來。給我倒滿酒,我謝你也成,為你機靈喜歡也成。」
「謝什麼,我這女婿不用謝。」蕭戰殷勤地給他又倒上,他還小,他不喝。
袁訓把這一杯飲乾淨,蕭戰又湊上來悄樂:「我們開會,」在這裏面色不大好,開會不要柳雲若這女婿,他沒有佔上風。但這一句小王爺不說,一句帶過:「去嚴家打喜鵲,」
袁訓微笑:「喜鵲不能打,這是好兆頭。」
「稱心如意也這樣說,她們說不能打,我說那也得去看看,興許他家進的真是黑老鴰,他認錯了不是,我們一起過去,見他家樹上真有一隻喜鵲,」
袁訓笑容不改,好似剛才沒聽到嚴大公子嚴大人拿喜鵲好兆頭要跟他過不去,含笑道:「那倒不錯,說明他家宅興旺。」
「明天他就興旺不起來了,」蕭戰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怕岳父阻攔,尷尬的乾笑着。
袁訓讓他再倒酒,蕭戰重新喜歡。袁訓又吃了好幾杯,蕭戰的喜歡回到極致時,袁訓悠然同他道:「你大了,不再是小時候不懂事體。遇事要多想想,」
蕭戰小聲:「我知道,不再犯孩子氣,是祖父今年最愛說的話。」
「我對你說的,不是孩子氣。」袁訓溫和:「你要學會看身邊的人心思,你會發現各人各心思,各自有原因。像嚴大人,他父親為爭官職,心疾忽犯而死。他怎麼能不怪上我呢?」
蕭戰冒火地道:「又不是岳父害的,是他自己想官不拿真本事,就動歪心思去了。」
「好孩子!」袁訓熱烈的誇獎了一句。蕭戰的黑臉一紅,看不出來是紅的熱度直到脖子下面,嘿嘿難為情:「我說的是實話。」
「想到這一點,是你家祖父教導有方。」
蕭戰得了意:「那是,我祖父,」就要吹噓,袁訓抬手示意,蕭戰停下來,討好地道:「岳父說,您說完。」
「你要對比這種人,知道想前程就得真本事,皇上所看所聽,也許有遺漏之處,但並不是皇上不想他或你升官。上官所看所聽,也許有遺漏之處,但並不是上官不想他或誰升官。而放在你身上,戰哥兒,你出身和別人不同,你要從這件事情里看到,以後你所看所聽,也許有遺漏之處。」袁訓循循說着。
蕭戰開心的不能自己:「岳父這話只對我說的?舅哥們也沒有份聽?岳父,你對我太好了。」
他雀躍,更把果品、好菜,撿在小碟子裏送過來。袁訓再不餓,衝着他的心意,也接過來一一吃了,說聲好,蕭戰興奮的又為他布了一回菜。
袁訓再吃了,讓蕭戰停一停。蕭戰樂顛顛兒:「又有話要對我獨自說嗎?快說快說。」
袁訓揚揚眉頭:「你可得聽清楚,眼下聽不懂,先聽着。」
「我知道。」蕭戰笑嘻嘻。
「去世的嚴大人,是走科舉而來。哪怕前朝有過科舉舞弊之事,這就跟某人性情中有瑕疵般,並不影響他整個人品,就也不會妨礙科舉的公正。」
蕭戰點頭。
「走恩蔭的今天咱們不說,只說科舉出來的,不管寒門還是士族,苦讀的時候都不會學坑蒙拐騙。學坑蒙拐騙,也中不了官。」
蕭戰點頭。
「本性,不排除有性子大奸大惡之人,但趕考的本性上面,沒有幾個打算得官以後與人作對才升官。這是官場上沾染而來,驕縱被討好和討好別人,一一養成後來習性。」袁訓說得不無惋惜。
嚴御史嚴大人敢和常家爭官職,本司當差上有他拿得出手的地方。本還可以為官幾年,卻因一場嫉妒害了自己性命。
蕭戰是祖父精心培養,聞言舉一反三,銅鈴眼睛閃動幾下,說出一通讓袁訓欣慰的話:「岳父放心,我懂您的意思。我是大元帥的時候,我一定不會縱容不該縱容的人,也會原諒該原諒的人。岳父您說的,不就是從天性上來說,都不壞。沾染官場以後,也不見得不能改。我會記住的。」
袁訓笑吟吟:「所以眼下這種,不要去理會嚴大公子。他真的舉動痕跡多,更不用你去理會,刑部自會尋上他。但你也要牢牢記住,得饒人處且饒人,不意味一切大意。今天你打他,大快我心。但再去他家裏尋事情,萬一讓他抓到把柄,我可要擔心你了。再說,反過來想,嚴大公子為的是升官,尋我報父仇你也知道不是我害死的。這是他自己想差,未必沒有改正想對的時候。你剛才說能原諒可以原諒的人,我大放心。」
舉手作個翻動的手勢:「你遇事反過來多想想。」
蕭戰撇個嘴兒,因為他明天一早還要對付嚴大公子嚴大人,同時還有一件事情,令蕭戰很愛聽袁訓的話,卻也沒再次叫好。
「岳父,」他委屈的叫上一聲。
「說。」袁訓柔聲。
「您說的有道理,陸中修,」覷覷岳父神色,小王爺改口:「戶部陸大人今天不肯再和嚴大人同流合污,應該是他知錯已改。嚴大人家裏,我不打他家的喜鵲,卻準備好明天讓他不痛快一回,已着人去安排,我不傷人,不是我露面羞辱他,現在說收回也不便,您得容我做過這一回再擺大度量。」
袁訓雲淡風輕:「對你提點,不是讓你變成忍氣吞聲。他真的讓你不舒服,何必忍着。你不是笨孩子,聽到個善字,就一味的任人欺負。聽到個抗字,就弄成凶神惡煞。依你,你是本性,我也喜歡。」
蕭戰有些高興,索性的一吐為快:「但我再反過來想事情,也想不通您為什麼要定柳雲若?」
袁訓萬萬沒想到蕭戰會反對,沉吟不語着,蕭戰滔滔不絕說下去:「他不喜歡加喜?他自己說的。他不聽父親的,這人不行。他生得不如我可靠,小白臉兒的怎麼能放心?再說會對加喜一心一意嗎?我不答應他當小女婿!」
「哈哈哈哈……」袁訓不顧打破詔獄裏安靜,放聲大笑:「這最後一句才是你的心思吧?你不再是小女婿,所以就看他不順眼。以我來看,就定的不是雲若,是個別人,搶你的小女婿地位,你也一樣是個看不上他。」
蕭戰還不肯就承認,巴巴兒地又爭辯:「主要是這親事定的沒有人喜歡不是嗎?他害得您在這裏住着,還不知道過來認錯,再說加喜沒說喜歡他?……」
袁訓笑意盎然,悄聲道:「我把弓箭教給他。」
蕭戰的語聲嘎然而止,面有怔忡片刻,結結巴巴道:「那……那……先這樣吧……」看神色還想不服氣,但人骨子裏透出大失所望。
「戰哥,」袁訓輕輕的喚他。
蕭戰可憐兮兮看過來。
見岳父滿面疼愛:「今天酒菜不錯,謝謝你,你是個好女婿。」
來自岳父的誇獎,讓小王爺得一星半點顏色就開大染坊的能力驟然暴漲,適才的沮喪頓時溜走,反對柳雲若的信心大增,因為不管怎麼想,他都不是個好女婿,要他能擦地還是擦桌子?
蕭戰眉飛色舞:「岳父不用客氣,我本來就是個好女婿,一切女婿不如我?呃,太子哥哥除外。而且我大了,所以家裏的事我有份說話。柳雲若親口說的,他不要定加喜,怨不得我不答應。加喜的親事,本就家裏人人有份說話是不是?」
袁訓忍笑答應:「加喜的親事,你可以有發言權。」
「多謝岳父,只要他有一點兒讓我不滿意,我就可以不答應,我就不會答應!」蕭戰昂着頭,得意洋洋重回到一慣囂張的黑臉上。
又請袁訓吃一回瓜果,讓人尋獄卒打開門,送一大盆熱水進來請袁訓洗浴,他自己尋間空屋子,放下熱水也洗上一回。
回來酒樓的人已收走酒席,並且把窗外地方打掃乾淨。小王爺鑽到紗帳里睡覺,夏夜並不會凍到,反而涼風習習中,能陪伴岳父的他心情愉悅。
心情一好,想的就好。
小女婿這事兒,哼!
小白臉兒別想當!
小王爺這樣想的時候,忘記一牆之隔,他的岳父是本朝有名的美男子之一,也是一個小白臉兒。
……
街上打着二更梆聲,陸中修敲開丁家的門:「見丁尚書。」
家人領他進去,沒一會兒丁前出來,跟去年相比,五官更緊繃,態度跟鐵板似的放不開。
陸中修沒多看,開門見山地道:「新臣們今天倒運,我衙門裏走了兩個,丟下公事,我安排到現在,想想,還是來見見你。」
丁前淡淡:「我衙門裏也走了兩個。」
「老嚴的兒子見我,說我跟他一起再起風波,我拒絕了,來知會你,你也不要跟他摻和。他上午知會我,我懶得理他。果然,到下午消息出來,原來是袁柳定親才出的這禍事。這事情來得快,平息的也會快。咱們安心當官吧。」
陸中修嘆息。
在去年他還以為皇帝重視新臣,在今天,上午攆走一批,下午又打發走一批,下午還把年青的鎮南王,皇帝心愛的妹婿也當眾罵上一頓。說王世子蕭元皓教導的不好,上午在御書房外面蹦噠要求情。
隨後,把鎮南王得力的一批軍官,是大家都知道的鎮南王心腹,盡數攆出京都,明旨是去梁山王軍中待命,由梁山王安排官職。
從繁華京都去塞外軍營,就沒拿掉官職,也是降職,何況全空身子走人。
這舉動極大安撫老臣的心,陸中修更是後悔莫及。這表示皇上心裏看重老臣不變,而他一直想歪。如果他在梁山王大捷中哪怕有一點兒擁護,梁山王大捷的榮耀,他陸大人也就有份。
而面前的丁大人,也就不會從此不舉。因為不舉,弄得他不到一年面相老了不止十歲,以前詼諧總有,現在是板正的跟牆角里磚似的。
由不舉由同情丁前,也有同朝相交多年的情意在,陸中修沒回家,先到丁家來說說。
丁前說嚴大公子嚴大人也找過他,他也不兜攬。陸中修放心,告辭出門。
進家門,夫人兒子沒睡等候。陸長榮興沖沖:「父親,袁家也有今天,天天看他們臉色,現在輪到我笑話他。」
「你省省吧,袁家是怎麼對咱們家裏的?小王爺上門來吵架。之後呢,是夜巡明顯虧待了你,還是為父我受到排擠?都沒有不是。你要還他,也找個尊貴出身的幾歲孩子上門去吵吧,比他年紀大的,或者是你去了,那都丟人啊。」
陸長榮搔頭:「這倒也是,他們家也沒怎麼着咱們。只有黃大人死的慘。」
陸中修沉下臉:「說到他家,豈不想到一件事情?黃家的女兒本是為父親求情去的,結果有點兒不順,就尋短見!這事情正好提點你,你長大成人路上,可別學她。」
陸長榮說好,又陪笑:「還有雲若真氣人,兒子也不想和雲若好了,難怪他去年在袁家打了我,原來他早就是袁家的女婿。」
「那又何必?你們好了有幾年不是?他當誰家女婿與朋友相交有什麼關係?再說太后皇上還不答應,再說柳家又不是跟咱們家的大仇人結親家。」
陸長榮大吃一驚,顫聲道:「袁家難道不算咱們家的仇人嗎?雖然沒怎麼着咱們家,但忠毅侯在御前險些打了父親?」
「不算,那是為公事,沒有結仇氣。」陸中修面無表情說過,命兒子早睡,以後依就和柳雲若夜巡不改,陸夫人接住他,夫妻進房。
…。
宮燈照射出暈紅光芒,上面雕刻的花鳥隨夜風輕動,栩栩如生有如身在林中。
精美的器具應該讓主人心寬體暢,但也許因為這主人富有天下是皇帝,宮燈旁的他眉頭緊鎖,沒有一點兒喜悅之色。
別人可能以為他一天打發走新臣好些,還在和新臣們生氣。但皇帝想的,卻是去不去母后宮裏?去不去說上一聲?
把表弟鎖拿下獄,遊街般過市,皇帝不但沒有先行知會太后,而且一天下來,沒有去面見太后有所安撫。
太后,也沒有打發人來問他,好似默許這事情的沉默,讓皇帝隱有不安。
表弟,是太后舊年不知真病假病時,有個遺言出來,托給皇帝的人。皇帝當時亦承諾,永不傷袁訓性命。
下詔獄待審,並不是傷性命。但以太后留遺言都會有袁訓在,卻對袁訓下獄不聞不問好似沒有聽到,皇帝只能認為母后在生氣,所以不來見自己。
這是臨睡的時候,皇帝閒下來,這事情飄上心頭。
去解釋嗎?萬一母子爭執,對皇帝的起居言行記錄上將有一筆。
還是不去解釋?又不確定太后是不是睡得安。
左右為難的時候,外面有人回話:「回皇上,冷捕頭求見。」夜深無事不會進來,皇帝一怔:「宣。」
冷捕頭踩着宮燈長長的影子進來,整理過的衣上似還有混亂。
「回皇上,他真的出現了!」
他沒有提名提姓,皇帝也一聽就懂,眉頭驟聳,俯身疾問:「在哪裏出現?」
「從魏家出來,如臣所想,直奔詔獄,看他的意思,是想丟點兒東西進去,臣不會再容他出手,把他先行驚動。」
皇帝有些緊張:「忠毅侯沒事吧?」
「臣沒有容他進詔獄,詔獄裏還有梁山王府小王爺在,出手射傷他一個手下。臣依前籌劃,把他依然攆回魏家。魏行官職在身,不會容他在魏家附近撒播疫病。林允文藏身於魏家,周遭相對安全。」
皇帝愁眉不展:「魏家附近盤查加緊,他不但不走,又想去詔獄掀風浪?怎麼才能把他逼出京,讓他去找他的同黨?」
冷捕頭小心翼翼:「皇上,林允文對忠毅侯怨氣重,如果您能把忠毅侯借給我用用……」他眸光閃爍,下面意思不言自明。
忠毅侯不是已經下了獄,關在哪裏不是關?
「不行!」皇帝斷然拒絕:「馬浦沒幾天丟了性命,有個閃失,太后會傷心的。」
冷捕頭不再說話,忠毅侯就不是太后侄子,也是得力官員,這樣的人損失一個都是大虧,何況他還是太后唯一的侄子。
君臣想別的法子,一刻鐘後沒想到,太監又來催就寢,冷捕頭辭出。
夜色更晚,皇帝不再動去見太后的心思,把早寫好的一道聖旨放在案几上,吩咐太監:「明兒一早宣。」
他沒有回寢宮,就在御書房後殿歇息下來。
月色明亮中天放彩,皇宮中更為寧靜,而魏家,爭吵的臉紅脖子粗。
魏行惱的不知從哪裏弄一把小刀握着:「你不是說走,怎麼又回來了?」
林允文喘着粗氣:「四面圍得緊,就往你家這裏松,不回來不行。」他為一個手下包紮着。
魏行面如土色:「馬上就會有人懷疑到我!」
「也不一定!你這是官宅的街道,他們疏忽也有可能。」林允文安慰着他,也安慰自己:「官宅尋常巡邏兵比別處多,不管什麼時候都是當官的有特權。他們對這裏放心就沒追吧。」
魏行聽懂以後,「噹啷」一聲,小刀落到地上:「你倒走不了?」
林允文自然不告訴他,他今天離開是往詔獄裏去加害袁訓,並不是安生打算離開京城。驚動了人,沒有辦法不得不回來。
既然走不了,外面巡邏的動靜也大起來,魏行沒有辦法,再次接納他們。
冷捕頭從宮裏出來,還是在他家對面屋上「安家」,夜風中喝着酒,分一隻眼睛瞄過來。
這姓林的就是燙手大山芋,但冷捕頭有絕對的信心,他等得到出京後,把他連根拔的那天。
……
蕭戰半夜裏還打上一架,一箭出去雖沒留下人,但冷捕頭隨後露面,把小王爺大誇一通,聲明他是絕密辦案,讓蕭戰一早起來精神高漲。
起得早,天還沒有亮,躡手躡腳去窗前看看岳父還在睡,留下兩個人侍候,帶着餘下的人,主僕趕到嚴家附近。
昨夜在家裏睡的加壽在這裏,執瑜執璞、香姐兒加福全在這裏,還多一個褚大路。
蕭戰煩他:「你怎麼在?」
執瑜道:「他跟萬管家學的輕身功夫,也許用得上他。」
褚大路翻眼,但是道:「我在這裏你會喜歡,你們昨天投票是不是?我也不贊成定柳家。」忿忿然:「他害的表姨丈下獄,我岳母讓我不要添亂,安生看書,我才沒有趕去。」
又對蕭戰不悅:「是了,今天晚上我陪姨丈在獄裏,昨天我都去了,見到你的馬在,把我氣的又回來了。你怎麼總搶好事兒。」
執瑜執璞扮鬼臉兒:「他就愛搶好事兒,骰子上一定有鬼。」
蕭戰得瑟:「那是你們心裏沒有我岳父,所以你們不贏!」對褚大路虛踢一腳:「投票以後加上你,但去陪這事情,你休胡說!我岳父今天就出來了,今天晚上不用陪!」
大家誇他說得好話,禇大路就不再跟他爭。
蕭戰和孩子們都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此刻的詔獄裏,昨晚的聖旨到來。
「允忠毅侯今日回家,傍晚再回。」
詔獄的官員們樂了:「侯爺,我們說的沒事兒吧,皇上這是讓您回家去,好好的辦洗三。太后一定來,您見到太后,撒個嬌兒,抹個淚兒的,晚上我們可再也見不到您,幸好,昨天讓寫了字,不然以後還上哪裏尋您寫字,您肯就地就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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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0yan親昨天說對了,就是為爭小女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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