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風不相識 第四十章 時律策
台上,男子組的「選」還在繼續。
經義和時賦都是中規中矩的,挑的人自然也多。只要記憶力出色,或者研讀透徹,一般說來,也容易出彩。相比之下,選擇策論一行的人幾乎是寥寥無幾。
策論是針對如今天下朝事而提出的言論,是非常實用的。這一項也是和朝事最為接近的,在場的都是年輕的學生,除了一些已經開始接受府上教習的關門子弟,大多數人對朝事還處於懵懂無知,更勿用提出什麼好的策略建議了。所以策論一行最難,可若是真的出彩,便也是半隻腳踏入仕途。
沈妙看着面前的棋局。
當初裴琅的《行律策》,是在第三輪「挑」中做出來的。「挑」這一項,男子可以挑女子,女子可以挑男子,學生自然也是可以挑先生的。
而其中一個男學生,就挑了裴琅這位先生。裴琅也是才華橫溢,不過台上幾步,轉瞬一篇策論已成,洋洋灑灑,引經據典,而又不浮誇,每每都說到關鍵處。實在令人驚艷。
那時便令幾位皇子重視起來,不過裴琅也是個妙人,只道自己只想在廣文堂做書算先生,其他的不做多想。他態度堅決,若非後來幾次傅修宜禮賢下士,甚至沈妙給他出主意,這裴琅也說不定就真的不入仕了。
棋局縱橫交錯,就如同上輩子的人生。她輕拂衣袖,整局棋就被打亂。
沈妙落下一顆字,重來一盤局,由她開始如何?
高延整了整袖子,又理了理自己的髮髻,問身邊的小廝:「爺看起來如何?」
「少爺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小廝也是追捧的話張口就來。
高延得意的一撇嘴角,就要起身往台上走去。身邊的高進見狀,一把抓住他問:「你這是做什麼?」
「選啊。」高延道。
高進皺了皺眉,自己這個弟弟究竟有幾斤幾兩他是再了解不過。本就沒本事便罷了,偏還愛出風頭。如今京典史府正在蒸蒸日上,萬萬不可這時候出岔子,高進道:「你會什麼?」
這話聽在高延耳中便不是滋味了。他和高進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弟,可人們提起高家來,首先誇得便是高進。高進生的眉清目秀,他卻粗獷黑壯,高進年紀輕輕就能替父親辦事,而他每每想和父親說點朝事,父親就搖頭不耐。同為兄弟,本沒什麼齟齬的,卻因為外人的眼光而生了隔閡。高延本就在自己哥哥的光芒下有些敏感自卑,如今聽聞高進這番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本來有些猶豫那文稿寫的太過好,是否太過風光。眼下倒是一點兒猶豫也沒有了。
他語氣不善道:「大哥,小弟我雖然不及你聰明,卻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草包。你大可不必攔着我,總歸我也搶不走你的風頭。」
高進聽出了高延話裏有話,頓了一下,還未說話,便見高延推開他,施施然的走上台。遠遠的大聲道:「我選『策論』!」
策論?
廣文堂不是沒有人認識高延,自然都瞧過來。說起來也奇怪,高延本身沒什麼本事,在廣文堂卻也不錯的。只因為他每次的功課和文稿都是別人代筆,雖然稱不上是什麼大才子,卻也算得上優秀。
因此,他這麼上台去,眾人並未大感詫異。因為「選」這一行,展示的都是自己準備的最好的東西。不過「策論」本來就很難,是以本來有些鬧哄哄的場子瞬間安靜下來,皆是看着那台上的綠衫少年。
前頭幾個選「策論」的學生都已經當眾念出了自己的策。然而並未算得上什麼好,高延一上去,高進就皺了皺眉。
「沒料到高延也敢挑『策』。」馮安寧好奇道:「若是換成是高進,我倒覺得還好些。」
沈妙停下手中的棋,看向台上。
準備好一切,高延就拿出頁紙,慢慢的念起來。
「律者,國之框本也,尤架之於木,正扶沖天也……。」他念的頗為抑揚頓挫,而起先眾人看熱鬧的神情也漸漸收了起來,尤其是席上的老爺官員們,頗為嚴肅的瞧着台上念書的少年。
「高進的弟弟,果然不差。」周王眼中閃過一絲驚嘆:「這樣的策論,朝中的大人也不見得有如此精闢的見解。」
「的確不錯,」靜王也點頭稱讚:「況且此子年紀頗輕,假以時日,必定非池中物。」
傅修宜靜靜的看着台上的人,他神情雖未有什麼波動。手指卻不自覺的搓捻起來,每當他有什麼思量或主意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做這個動作。
顯然,高延的舉動,讓他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而裴琅,自從高延念第一句的時候就身子一僵,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高延這策論似曾相識。可他自來記憶力超群,細細想了一番,卻仍是摸不着頭腦,大約是沒看過的。可這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竟然讓一向淡定的他有些焦躁。仿佛高延每念一句,他都能接出下面一句似的。無比的熟悉,就像是他自己的東西一般。
沈妙微微一笑,不再看台上的少年,而是繼續看着棋盤上的棋子,她隨手拈了一枚,放在了棋盤邊緣。
「你這是在下什麼棋?」馮安寧問:「胡亂下的吧,哪有把棋子放在這麼遠的地方?」
「遠?」沈妙搖了搖頭。
每一枚棋子都有自己的妙用,這一枚看似無用的廢棋,能走到什麼地步呢?就算現在瞧着離局中還有十萬八千里,可是未來的將軍,它可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現在,能看得出麼?
遠處的某個閣樓,遠遠的能將台上的場面盡收眼底。蘇明楓搖了搖扇子,道:「這次高延不知是從哪裏找來這封策論,倒是寫的極瀟灑,我倒想認識一下寫這策論的人了。」
「認識又如何?」在他對面,紫衣少年懶懶開口。他整個人都坐在樓閣窗前,斜斜靠着窗口,半個身子幾乎都要探出去。
「應當是位博聞強記的大人,」蘇明楓不以為意:「若能結交,定能獲益匪淺。」
謝景行嗤笑一聲,轉頭看了一眼台上,手中多了一枚海棠。
海棠花還未謝,仿佛剛摘下一般新鮮動人,似乎含着清幽香氣,卻又顯得有些肅殺。
「那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