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正在廚房熬着粥呢,清淡的米香在熱氣中氤氳,讓她覺得身心愉悅。
她剛過來的時候崔婉還有點緊張。別的倒沒什麼,知道她做的幾樣都簡單,說累着倒不至於,但廚房畢竟熱一些,怕她懷着孕熱出個好歹來。
雪梨就很主動地把窗戶全打開通風了,到現在,粥鍋蒸鍋全用着,也就是薄薄地出了點細汗。
她近來多思是不假,但同樣也容易高興。一丁點好東西都能把自己哄開心了,覺得日子特美。
比如現下看着粥鍋里大米和綠豆被煮開了花,她都能笑笑,自己也說不準在笑什麼,總之是心情挺好。
算算時辰,離前頭散席還早着呢,她就拉了個椅子過來坐下。粥用小火繼續煲着、發糕發麵餅也用小火繼續蒸着,想着等到前頭散了宴再端出來,他可以趁熱吃
雪梨支着額頭髮愣傻笑,小歇了一會兒,見有人進來才看過去,幾個宦官在門口欠身:「阮娘子」
「有事」雪梨口氣懶懶,那幾人稍靜一瞬,為首的一個道:「前頭吩咐,讓給娘子您換個住處。說陛下近來近來會忙,日日有人覲見什麼的,對娘子您可能不太方便。」
哦
雪梨想想,一邊很理解,一邊又難免有點小失落。
其實她也知道,就不該直接把她和陛下安排在一處院子,這麼安排了是他照顧她。
可是畢竟這些天都一直在一艘船上住着嘛晚上他總會摟着她說說話,有的時候阿杳也會耍賴撒嬌要蹭過來跟他們睡。她當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啊,更像一家人,親密無間滿是溫馨。
不過既然他有正事要辦那讓她搬去別處,她就去唄。
雪梨心裏一番顛來倒去的小情緒,末了站起身先去找了崔婉,讓崔婉幫她看着鍋、宴散後再把吃的給他送過去,然後就隨幾人去新的住處了。
本來都是她親手送的,但既然做了這安排,他沒準今晚已經要忙了。何況她這還懷着孕,換院子什麼的也累,還是收拾妥當就好好歇着吧
到了新住處一看,阿杳已經在了,扁着小嘴兒跟她說「見不到父皇了」,雪梨攬着她笑哄:「乖哦阿杳,好好睡覺,明天起床娘就帶你去找父皇」
而後各處收拾妥當,她為了哄阿杳開心就領着阿杳前院後院地逛,逛着逛着,突然覺得莫名淒清。
也不知是哪裏的感覺。可能是因為這些日子二人都一直在一起,忽地得知今晚要分開住有點不適應吧
覺得四下里都空蕩蕩的,陳設什麼的沒有那邊講究也是當然這還是拜她自己所賜,皇帝早先直接吩咐了二人住在一起,所以這一處大概是現收拾的。
雪梨走了一圈就覺得興致缺缺了,便攬着阿杳坐在廊下看了會兒月亮。月初,月亮也就那麼一道小弧,她帶着阿杳念了兩遍勉強應景,之後看阿杳打哈欠了,就牽着她回屋睡覺。
阿杳到底是小孩子,困了之後又盥洗一番就算扛到了極致,往榻上一栽就睡了。
雪梨可還精神着呢。
她就伏在案上開始瞎琢磨啦。琢磨他今天是不是又要躲去後面催吐好多回啊、琢磨這地方魚米之鄉是不是好酒烈酒特別多啊什麼的,然後又特別擔心他明天早上起來會頭疼、今天晚上睡覺會覺得天旋地轉這兩樣在她看來都可難受了,尤其是第二樣,不能好好睡覺就連吃飯都沒胃口。
哎而且喝多了之後,吃東西都會覺得苦。
雪梨胡思亂想得直嘆氣。目光一抬,見出去閒逛的蘇子嫻和芝麻正進院,心念一動,暗說:剛好
她便去找蘇子嫻,把自己剛才的那一堆擔憂說了,說想勞她去陛下那邊盯一盯,好歹勸着陛下吃些粥再睡。
蘇子嫻和芝麻的神色都僵了一瞬。少頃,蘇子嫻緩緩地吁了口氣,笑跟她說:「我看不用了吧。御前那麼多人呢,陳大人和徐大人這趟又都隨出來了,不用你操這個心。」
「我也知道。」雪梨嘆氣,「可就是不放心、越想越不放心,要不要不你晚點的時候幫我去問一聲也成,我能聽到前頭回個話也就沒事了。他若真喝了酒吐完就餓着睡,那太難受了。」
一貫和她挺親近的蘇子嫻卻沉默着沒應她這要求,良久,蘇子嫻又說:「肯定沒事,你就安心歇着吧。陛下九五之尊,為他上心的,從來都不止你一個。」
雪梨稍一愣,或多或少地聽出點不對頭。
蘇子嫻半個字都不肯再多提,咬咬牙,轉身就回屋去了,狠下心房門一關,只跟雪梨說她累了想睡了。
雪梨怔在門外,末了,她看向芝麻。
「娘子。」芝麻心虛得直倒抽冷氣,支支吾吾,「我、我也逛累了,想先去睡了。這兒有些點心,都是城裏出名的東西,子嫻姐姐給娘子帶的」
「芝麻。」雪梨神色一冷,踱上前一步,目光在她面上划來划去,「怎麼回事你們知道什麼了說來聽聽。」
「娘子」芝麻向後一跌都想給她跪下了,偏雪梨一拽她,口吻清淡:「快說,我懷着孕呢,別讓我着急。」
芝麻哪敢讓她着急啊知道她懷着孕,被她這麼一拽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於是芝麻就小心翼翼、磕磕巴巴地把鄉紳們送美女的事跟她說了。從最初在城裏聽到坊間街頭的傳言、到回來時恰好看見美女們排成一列往正廳去
芝麻抹着眼淚寬慰她:「娘子別傷心。我湊近了瞧了瞧,那些個官家小姐雖然生得標緻,但比後宮的嬪妃們應該還是差遠了陛下就算召幸了誰,那也就是一時興起,跟娘子您的分量不能比的。而且娘子您這不是有着孕不能侍君麼,這事也、也」
芝麻口中一句「這事也正常」還沒說完,雪梨便已轉身往房裏走了。
回了房也不想說話,她揮手讓豆沙杏仁都退了出去,然後自己躺在榻上發愣。
這事是正常,可她就是心裏難免小彆扭。
還可以有別人侍奉他
雪梨蹙着眉頭翻個身摟住阿杳,心頭一陣突然而至的無助。
接着她就在想,萬一這些人里,真有那麼一個特別好的呢特別漂亮或者特別有才,或者就是合了他的眼緣,然後她們的家世還比她好,又正是她有孕不能侍君的時候。
雪梨咬着嘴唇擦擦眼角的濕意,忍不住擔心等到她能侍君的時候,「君」也跟她沒什麼關係了。
不會的不會的別瞎「多思」了
雪梨攬着阿杳的胳膊一緊,心裏直罵自己最近心思太重。他才不會就這麼忘了她呢,她這兒有阿杳,肚子裏還有另一個孩子,哪是那麼輕易地就能被忘掉的
一口氣忘掉三個人很難呢
可是、可是他這些日子,都不會來見她了吧
芝麻說,有二十幾個人呢。就算賜給藩王一部分,留在他身邊的也還能有四五個,那都是漂漂亮亮的姑娘,論年紀跟她差不多,可她懷着孕身材都走形了,臉也胖了丑了
雪梨想着想着就困了,犯着困,眼淚還是出來了。她一邊知道這很「正常」,一邊又覺得好不公平畢竟辛辛苦苦懷孕的是她啊他在這個時候去寵幸別的姑娘
她寧可他平常去。
最後她就這麼胡思亂想着入睡了,一整夜,都不由自主地緊緊擁着阿杳,已經好久沒有覺得這樣不安全過了。
皇帝鮮少有這樣宴席之後竟不用大吐的時候。
這還得多謝藩王們識趣。平日逢了宴席可勁地灌他都不要緊,今天他說了一句「阮氏有着孕呢」,大家就都一臉瞭然了。
每個人都有意識地少敬兩杯,整個宴席下來他就能少喝不少。
是以回到房中後,他也就是頭沉得厲害,胃裏並不難受。栽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天都沒亮就已經醒了。
皺皺眉頭,謝昭伸手往旁邊一摸:空的
他這才睜了眼,坐起身想了想,覺得是不是又是陳冀江多事,怕他喝酒之後按捺不住傷了雪梨,把人安頓去別處了。
便叫了人來,皇帝稍打了個哈欠:「雪梨呢」
進來回話的小宦官低着頭:「挪去持月塢了。」
皇帝「哦」了一聲便下了榻,吩咐人服侍更衣,而後穿着舒服的常服小飲了半盞茶緩神,出門便讓陳冀江領路,往持月塢去。
陳冀江緊張得頭皮發麻。
那邊的事他聽說了。豆沙過來回的話,說鄉紳獻美女的事阮娘子已經聽說了,心情不太好,但也沒說什麼,早早就睡了,飯也沒吃。
現下倒好,陛下在宴上倒沒把坐到身邊侍候飲酒用膳的轟走,但宴後只隨口賜了幾個藩王,自己壓根沒提要召人侍寢如此這般,陳冀江這會兒心裏哪能不慌啊這不成了他們無緣無故讓阮娘子委屈了一回嗎陛下不得活剝了他啊
這麼想着,陳冀江就一路都沒敢抬頭。到了持月塢、進了院子,他一欠身就縮了,斜眼瞟着陛下進去,立時三刻就想把他那得意門生徐世水拉來揍一頓
都怪徐世水,幹得這叫什麼事前前後後乍一看每一環都像個樣子,其實每一環都沒到位
正屋裏,原在臥房外打盹的豆沙杏仁乍聞得聖駕到了,連起身都沒來得及,就地由坐改跪行了個大禮,而後皇帝進屋,她們趕緊隨進去掌燈,再然後便退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出了。
謝昭走到榻前定睛一愣。
他原就是想來看看來着。他有宴席的時候,雪梨總要熬着等他,他怕她今天也熬着或者睡不踏實,就想過來知會一聲他沒事。
孰料這麼一瞧,竟看見她雖是側躺着背對着他,也還能依稀瞧出未乾的淚痕在臉上印着。人是睡着了,但也是眉頭微蹙着,好像睡前正有很不開心的事情。
謝昭躊躇了片刻擾她熟睡是不是不太好,最終還是覺得先問了為上萬一是什麼大事,拖到明天早上就耽擱了呢
於是皇帝在榻邊坐下,輕拍拍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邊輕道:「雪梨雪梨,先醒醒。」
雪梨正睡得意識模糊,做夢夢到自己懷胎已經七八個月了,挺着大肚子看到他攬着水靈靈的江南美人兒從面前過去,理都沒有理她,弄得她難過死了
夢裏的委屈十分真切。那股心酸正逼得她想哭,肩頭的感觸就讓她醒了過來。
雪梨睜睜眼,眼前的面容由模糊變清晰,她禁不住地一縮。
「怎麼了」謝昭攬着她,想把她翻過來變成面朝着自己,但她居然有點抗拒,身子僵着不動,過了會兒之後反手推他:「這麼晚了陛下還不休息」
謝昭皺皺眉,目光再度投在她面上的淚痕上,這回問得直接:「好好的怎麼哭了」接着就想把她從阿杳身上扒拉下來,「還抱着阿杳你就不怕她踹到你」
阿杳現在手腳都可有力氣了,昨天晚上非要蹭到他們床上睡,半夜的時候小拳頭一下糊到他臉上,他當時便覺得眼圈結結實實一陣麻。
然後他趕緊把阿杳挪到床榻最內了,自己又隔到二人之間去,生怕她睡在中間一會兒朝着雪梨來一拳
雪梨就這麼被他強扯着放開阿杳,不情不願地倚在他懷裏,望了他一會兒之後,眼淚到底還是下來了,她趕忙給自己擦眼淚,跟他說「沒事沒事」,然後逼出個笑臉:「我孕中多思嘛陛下您去歇着吧」
別的她還能說點什麼說她不想他去召幸別人,還是說她正吃那些官家小姐的醋呢
謝昭凝視她一會兒,越看越覺得不對。眸色一沉,厲聲把陳冀江喝了進來。
陳冀江才不打算自己扛這火氣他是拎着徐世水一起進來的,倆人撲通就一起跪下了:「陛下息怒」
皇帝冷眼睇着他們,思了一會兒,把話說得實在:「後頭的事你們肯定清楚。她突然換住處是怎麼回事哭成這樣又是怎麼回事」
這回雪梨真慌了他們照實一說,不就等於把她吃醋的事都說了嗎
除了那次對安錦以外,她還沒當着他的面顯示出這種嫉妒呢
她這麼一急,覺得還是「先下手為強」比較好,猛一拽皇帝,主動解釋道:「陛下息怒。我、我沒什麼嫉妒的意思,就是怕陛下見了那些官家小姐之後,徹底把我給忘了所以小哭了一場」
她把「徹底」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好像如果不是擔心這個她就一點都不難過似的。
謝昭回眸瞅了她一會兒,「嗤」地一聲笑了,語氣無奈:「你這吃的哪兒的無名醋」
這種醋要吃,是吃不完的。世家們不會用這種法子往他身邊送自家女兒,顯得顏面有失。但世家們的大小門客都不少,送送這些門客家的小姐可不丟人,對門客們來說同樣是件好事。
從他還是個皇子開始就在經歷這種事,惠妃淑妃還親自出面接待過這些官宦小姐來着。眼下
雪梨還在他懷裏扭呢,嘟囔着非強辯自己沒吃醋沒嫉妒沒不高興
謝昭心說,不會裝大度就別裝了,這麼強頂一點都不像好嗎
他就板着張臉,兩隻手一起擺弄她,把她在懷裏擺成個看起來很乖順的姿勢,然後自己也躺舒服了,摟緊點兒,開始哄:「吃她們的醋,你有沒有點出息你在宮裏七八年了,還不比她們強她們哪有你好」
這話聽着純屬哄人,其實也是實話。
這些個門客家出來的官家小姐,一般才貌都有一些,規矩也不差。一個個又都是家裏寵大的,心氣兒同樣不低。這就導致她們被家裏送來討好達官顯貴總覺得抹不開面子,想上前侍奉周全給自己掙個前程又格外扭捏,弄得他比她們還彆扭。
這些天日日守着雪梨、頓頓看她大快朵頤,他都有日子沒吃飯吃得這麼彆扭過了。剛才旁邊坐着的那個,看姿色確實是一行人里最好的不假,但坐在旁邊身子僵得連筷子都不會拿了。
搞得謝昭都不敢拿正眼看她。可是,罵她哄她又都沒必要,他就只好當她不存在,自顧自地把這頓飯吃完了。
回來就看見這個呆梨子吃飛醋吃到哭
雪梨伏在她懷裏被反問得臉上直熱。好一會兒,她往他臂彎里鑽了鑽,磕磕巴巴:「其、其實也沒什麼,畢竟我懷着孕呢,你若是」
他突然放開了她,驚得她一啞。卻見他坐起身兀自脫了鞋子,從她腳邊的地方上了榻,把熟睡着的阿杳往裏一挪,徑自面對着她以手支頤,微笑:「我若怎麼着你說。」
他本就生得俊朗,眼下這麼溫和微笑
雪梨一下就傻了,什麼醞釀好的大度話全噎了,翻過身蹭過去,伸手緊緊一摟他:「沒什麼我忘了我要說什麼了必不是要緊事」
她才不要把他往別人榻上推呢他這麼好又這麼好看那麼違心的話她說不出來
什麼叫「也沒什麼」可有「什麼」了關係可大了
雪梨心裏執拗面上羞赧,往他懷裏鑽得就特別努力。
皇帝眼眸輕垂,笑看着面前的這隻泥鰍也不吭聲,隨她別彆扭扭地使勁鑽。
他又不傻,她那句話說到一半他就知道她想說什麼了。
能讓她說出來就怪了
待她消停之後他也躺下去,俯首一吻,嘖嘖嘴:「你個醋梨以後是不是不能慣着你了不然你總胡思亂想要不我勉為其難多去去後宮哎這個好難」
「別別別」她倏然抬頭,一雙明眸望着他,一字一頓地鄭重勸道,「陛下可千萬別勉強這種事得自願才行」 御膳房的小娘子
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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