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小娘子 第195章 惠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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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幹什麼!」惠妃到底在他揭開幔帳前喝了出來,雙目死死地盯着他扶在帳上的手指,一動也不敢動。筆言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遲亦明笑音平穩:「你不說你是誰,我就只好看看你長什麼樣子,把救命恩人記住了。」

    惠妃:「……」

    這人……方才分明面對面說了好幾句話了,他都沒注意她長什麼樣?

    惠妃禁不住揶揄着,手上一撩被子,到底在他揭開幔帳之前將頭蒙住了。

    遲亦明眉頭淺皺,大惑不解:「躲什麼?」

    惠妃悶在被子裏,生硬道:「我救你一命,你又揭床帳又要看臉的,毀我清譽嗎?」

    遲亦明微怔,默了會兒後重新將幔帳遮好,再外抱拳歉然:「姑娘恕罪,我……我是個粗人,行走江湖不知道這麼多規矩,冒犯了。」

    他語中有分明的失措,惠妃在被子裏靜聽着而未作理睬,外面又說:「今天這事我不會告訴旁人的,姑娘不用為難。」

    她在被子裏微一笑:「少俠知道就好。我要休息了,少俠去旁邊那間屋子吧,該有的東西都有。」

    「多謝。」傳來的笑音稍有些窘迫,腳步聲很快遠去。

    惠妃又過了一會兒才從被子裏出來,揭開幔帳看看,房中果然無人,連有人來過的痕跡都難尋到了。

    ——門窗都緊闔着,甚至連那盆水都倒了。呈藥的瓷瓶規規整整地放在小柜上,連順序都跟她拿給他之前一樣。

    惠妃看了一圈後「撲哧」一笑。

    規矩或許沒有,但這人可真不是個粗人。

    翌日清晨,惠妃剛起床穿好衣服,門就被叩響了。

    外頭說:「姑娘醒了?」

    她悚然一驚:「你怎麼知道我醒了?!」

    「呼吸不一樣。」遲亦明笑着解了她的緊張,進也不進來,又道,「我來告辭,順便求姑娘給我指個路。」

    惠妃站在榻邊想了一想,俄而把小印從書架上取下來,在紙上一叩,從門縫裏遞出去:「你拿着這個去前頭問蘭心悅心吧,她們兩個是我身邊的婢女,知道是我的意思,會告訴你的。」

    「多謝。」又一聲笑傳來,遞出去的那張紙轉瞬就被從手裏抽走了。

    惠妃伏在門縫邊,看着他走向前院的身影,心突然跳得撲撲的。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沒開門再見見他,若說是執着於禮數規矩似乎也不至於,畢竟昨天都已經看過正臉了。

    想了又想,大概……大概是怕自己看在眼裏拔不出來了吧。

    他太像她從各樣話本中讀到的俠客了,年少輕狂放縱不羈,但又有些不同……

    他更真實。突然而然地出現在她的眼前,讓她猝不及防地觸碰到了那個原本離她千里的世界。激得她心裏漣漪層層,既希望多看他一會兒,又實在怕再多看一眼就想永遠看下去……

    .

    這日之後,惠妃很快就靜下了心——每日讀經抄經的,想靜下心並不很難。

    但她沒想到她還會再次見到他,而且只過了小半個月。

    這回他還是翻牆進來的,穿着一襲淺灰色的裋褐,髮髻束得整齊,躺在屋檐上等她。

    見她回到後院來,他一躍而下,把她嚇了一跳。

    他一揖:「多日不見。」

    「你……」惠妃好生回了回神,才敢認這人是誰。

    他的傷好了,整個人的氣色都好了許多,意氣風發四個字像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見她愣神,他銜笑抱拳:「上回沒自報姓名,在下遲亦明。今天,是來謝姑娘救命之恩的。」

    惠妃往後一退,別過臉:「少俠別隨着性子來,這裏不止我一個,山下有一個百戶所,我這兒……」

    「你這兒的兩位姑娘我打點好了,她們夠忠心的,都說你若不想說,她們就裝看不見我。」他說着眼眸微眯,「我就過來道個謝,你不至於抓我去見官吧?」

    他散漫的口吻擾得她的心有點亂,強自定了會兒神,抬眸道:「我知道少俠的謝意了,少俠請回吧。」

    「嘖……」遲亦明嘖嘴,從她身側一繞,徑直進了屋去。

    她的目光跟着他進去,他指指案上:「今兒中秋,月餅螃蟹桂花酒我都給姑娘帶來了。」

    「……」惠妃蹙眉看看竹筐里五花大綁的幾隻螃蟹,「這裏是寺院,不能殺生。」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至於『殺生』這步,也不用姑娘自己動手。」遲亦明說罷又走出來,踱到她面前睇了她一會兒,輕輕道,「我打聽到姑娘是誰了。」

    惠妃的面色驟然一白。

    他笑意未變,眉宇間卻添了些難言的意味:「既是宮中嬪妃,在這種地方……你得罪皇帝了?」

    「沒有。」她脫口而出,頓了頓又解釋道,「太后病故,我是來為太后祈福的。」

    她說的是實話,可是遲亦明顯然不信。

    大概就跟她身在江湖之外所以對江湖充滿好奇一樣吧,遲亦明對她這「淪落」到來過青燈古佛日子的後宮嬪妃也挺好奇的。

    在他看來,嬪妃為太后祈福所以要出宮來就是個說辭——哪有把自家妻妾轟到廟裏長住的?

    肯定有別的原因。

    見她不說,他的想像就有點天馬行空起來:「你是說錯話了?把皇帝打了?還是像書里寫的那樣,後宮風雲波譎雲詭——陷害別的嬪妃來着?」

    惠妃:「……」

    遲亦明一臉誠懇:「看着不像是會害人的人啊。哎?難不成是因為什麼八字不合命里克夫之類的鬼話?」

    惠妃不知道怎麼應付了!

    這和不知道怎麼跟皇帝搭話不一樣,面對皇帝,她是十足的無力;眼前這位,讓她半點無力感都沒有,只是話題來得太讓她猝不及防!

    這種話在她看來顯然是冒犯得太過火了,可抬眸看看他,她卻又半點火都發不出來。

    ——他端然是真沒意識到這話過分了!

    他望着她,和煦的笑容像是秋日貫穿薄霧的暖陽一樣,讓她醞釀了半天火氣之後,還是心如止水了。

    她轉身邊進屋邊道:「沒有那麼複雜,宮裏沒你想像的那麼多故事,陛下也不是個會聽什麼信什麼的昏君。我蘭心她們收拾螃蟹去,少俠等等。」

    她是並不怎麼會做飯的,能簡單的烹幾道小菜而已,收拾螃蟹什麼的根本沒試過。

    遲亦明卻一擋她:「收拾螃蟹挺有趣,我弄給你看?」

    惠妃好生懵了一瞬,被他這種熱情弄得腦子有點昏。

    遲亦明將盛螃蟹的筐子一拎,足下輕快地朝對面的廚房去了。

    他看得出惠妃蒙神了,其實就是他自己心裏,也有許許多多的不確信。

    那天下山之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人,初時只是很感謝她在御令衛面前替他遮掩了一回,後來想個不停的,反倒是那天的一言一語、她的一笑一顰了。

    溫婉又透着靈氣的一個姑娘,看上去一直冷冷靜靜的,出門騙御令衛時她甚至連半點磕巴都沒有。可她心裏又顯然很容易慌神,他稍走近兩步,她就防備滿滿地想他是不是要動手動腳了。

    剛開始她明明大大方方地直接把他拉進了屋,可後來靜下神來,她又很快讓自己被禮數束住,他想再看她一眼她都不肯。

    ——是以這些天來,遲亦明在享受於回憶這個人的同時,十分懊惱自己當時怎麼沒直接注意一下她長什麼樣子。他一定是疼糊塗了或者被追得太累,若不然才不會允許自己犯這種錯!

    他就一邊養傷一邊打聽她是誰,琢磨着定要再來一趟。他要來道個謝,還要把她的樣貌看得清清楚楚。

    後來,他的傷養好了,江湖上的兄弟也幫她打聽到了這人是誰:「名字不知道,身份一問就問着了——宮裏的惠妃夫人。」

    遲亦明一時愣了,幾個兄弟就笑侃他說:「你說說你……明明挺瀟灑的性子吧,走江湖的姑娘英姿颯爽你偏看不上,看上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女;看上個貴女也就得了,你還看上個有夫之婦;看上個有夫之婦也還算了,她夫君還是皇帝!」

    幾個人的意思說白了就是:你這不是玩命作死還打算不得好死嗎?

    遲亦明悶了好一會兒,面色發白地道:「我沒看上她……」

    「得了吧!你還沒看上她?」幾人里當大哥的那個拍桌子,「這幾天你又發愣又傻笑的為誰啊?這還叫沒看上?跟你說吧,當年我頭回見過你嫂子之後也這樣!」

    周圍一陣鬨笑,遲亦明的臉「唰」地就紅了。

    ……看上了嗎?

    不會吧!

    遲亦明暫且將這個心思壓了壓,逼着自己只想「看清她」和「道謝」的事。

    於是,趁着中秋佳節他就來了,覺得空手道謝沒誠意,便買了些應景的吃的一道過來。

    碗口大的螃蟹扔進木桶,遲亦明手腳麻利地往裏面加了水,又撒鹽。

    惠妃啞了啞:「那個……先放鹽嗎?」

    遲亦明一睃她:「讓螃蟹吐沙……」

    惠妃紅着臉走了,隔着一方不大的院子,在房裏能聽到螃蟹爬啊爬的聲音,撓得她有點心癢。

    她再過去看的時候,遲亦明剛好把水倒了,再往裏倒酒。

    濃烈的酒味盪得滿屋都是,惠妃一愕:「還拿酒泡?!」

    「……」遲亦明吁氣,「灌醉了一會兒好洗一些。」

    話音初落,盆底的螃蟹們突然瘋了,橫衝直撞地快速爬動着,爬出一片嘩啦啦的聲音。

    惠妃正又納悶,遲亦明主動解釋了:「耍酒瘋。」

    惠妃:「……?!」

    頭一回見到螃蟹耍酒瘋的惠妃覺得特別新鮮,先站在桶邊看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蹲下看了,遲亦明悄悄地抬了眼。

    她海青的衣擺垂在地上,攏得整齊的長髮上方簡單地綰了一下,大半都垂在身後。白皙的面容上笑意盈盈的,羽睫偶爾輕顫那麼一下,像一隻小鳥撲簌簌地抖摟羽翼。

    「現在是已經醉過去了嗎?」看螃蟹不怎麼挪動了,惠妃頭也不抬地問。

    「呃……是!」遲亦明猛地回神,匆忙將目光從她面上挪開,伸手捏住一隻螃蟹殼的兩邊,到水盆邊去洗螃蟹。

    喝大了的螃蟹在他指間慢悠悠地劃拉着腿,鉗子也動得有氣無力。惠妃凝神看了一會兒,忽地有點傷神地嘆了口氣。

    「怎麼了?」正翻開腹殼洗着螃蟹的遲亦明側首看看她。

    惠妃靜默片刻:「我想……還是、還是別在這裏殺了,這裏畢竟是佛門之內。」

    遲亦明有點不解:「你不是為太后祈福才來這兒的麼?又不是真的出家人……」

    「可頭上三尺有神明啊,旁人中秋吃蟹不算錯,我到底在修行,這罪過……大了點。」


    前面就是供奉佛祖的殿堂,這裏上鍋蒸螃蟹,惠妃怎麼想都覺得彆扭。

    夠不夠虔誠另說,如此大不敬會怕佛祖怪罪那是真的。

    她原本說讓蘭心悅心收拾也是想到這個,她們可以拿去上下到御令衛的廚房去做,做完之後她不動,讓她們和遲亦明一起吃就是了,畢竟她們兩個是因為她才也來這裏天天吃素的,悅心最近尤其想開個葷。

    惠妃說着就又要叫蘭心悅心過來,遲亦明復擋住她:「你既擔心就算了,我看前頭有個池子,放了?」

    那本來就是用作放生的池子,不過這廟現在歸她一個人,還沒放過東西呢,倒是種了些荷花。現在荷花凋謝、蓮蓬也采盡,就剩了上面的清水和底下的淤泥。

    遲亦明笑說:「這該算是你從我手裏救下來的螃蟹,放進去好好養着,功德一件。」

    這主意蠻好。

    惠妃點頭贊同,想了想又問:「那要不要等酒醒?」

    遲亦明:「……」

    大概……要吧?

    .

    於是那天的晚膳還是一桌子素菜,外加月餅和桂花酒。惠妃說月餅比宮裏的吃着香,遲亦明便說那是他拜把子大哥的妻子的手藝,想了想又誠懇表示道:「嫂子的手藝應該跟宮裏不能比,你大概是缺油水了。」

    這話也是很有道理的!

    她都在這裏一年多了,每天都是吃素。今天看着那幾隻肥碩的螃蟹,若不是怕日後面對佛祖時太心虛,她真想配着醬醋吃上兩大隻!

    最好是黃大的,那種一掰開能流滿手黃的最好了。宮裏年年都有,她往年總覺得吃起來儀態有失而心存厭惡,如今……

    可能是這一年多里離儀態禮數都遠了,心底喜歡的東西反倒被激發出來了吧。

    惠妃默默想着,啜了口桂花酒,聽到遲亦明笑問:「我怎麼稱呼姑娘好?」

    她吃了口月餅:「少俠不是知道我是誰了?」

    「要我叫你『惠妃夫人』嗎?太奇怪了。」遲亦明邊說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頭問蘭心,「蘭心姑娘,你家娘子姓什麼啊?」

    「姓譚。」蘭心不假思索地就答了,惠妃一瞪:「蘭心!」

    「我就問個姓,你這麼凶幹什麼?」遲亦明又給她倒了一小口酒,給自己倒得多了些,「那日多謝譚姑娘搭救,在下滿飲,姑娘隨意。」

    她看了看,自己杯子裏就那麼一小口,「滿飲」也沒關係。

    於是二人看起來都喝得很豪氣。

    當晚,遲亦明離開得並不晚,仍舊是走那條小道,惠妃讓悅心去送他了。

    她怕他路上碰見巡視的御令衛,讓悅心一起去,怎麼也能編個解釋讓他平安離開。

    房裏,蘭心給她上了杯醒酒的濃茶,幽幽說:「小姐,奴婢瞧這位少俠……挺好的。」

    惠妃淺一怔,當然聽得懂她這稱呼變化,抿着茶強作鎮定道:「我看也不錯,你要是喜歡……我給爹娘寫封信,幫你提親?」

    「您肯定知道奴婢在說什麼,您打什麼岔?」蘭心眉頭蹙起,突然沒了往日的溫和,「說實在的,您才二十六歲,打算這樣在廟裏待一輩子麼?您不喜歡陛下,奴婢說不了什麼,可是就為這個,就讓自己一輩子都青燈古佛?」

    類似的話,惠妃其實不是頭一回聽見。

    在她剛來這小廟裏的時候,就曾無意中聽到蘭心悅心在房裏說悄悄話,蘭心說替她不值,悅心則跺着腳怪她就是抹不開面子,若是直接讓陛下廢了她、許她回去再嫁就好了!

    ——這種事不是沒有過,被廢出宮的嬪妃是可以改嫁的。歷朝歷代都有些。

    但悅心說對了,她就是抹不開面子。

    她從十幾歲開始,就被太后手把手地教着了,禮數規矩像是刻在雕版上的字一樣刻在心上,要磨掉重來很難的。

    讓她被廢掉然後離宮,太難看了。再者,她也不知道這樣出宮後她如何在洛安城裏再嫁,門當戶對的大抵是不會要她的,嫁去個小地方?那又何必呢。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一定要跟一個男人。在選擇太有限的時候,還不如為自己挑一條相對自在的路。

    所以她心平氣和地到了這座廟裏,把身心一起關進廟裏。只要自己心門不開,那些可有可無的慾念也就可以不存在。

    可是這個遲亦明……

    惠妃臉上泛着熱想,這個可不怪她心門閉得不緊——遲亦明沒有敲門,他是越牆而入的。

    兩次都是。

    .

    遲亦明在入夜時回到了洛安城,而後被兄弟們一起笑了一個多時辰。

    當大哥的說:「你小子心裏裝了人家,放手試試就是了。她是宮裏的惠妃又怎樣?咱們走江湖的人,不聽他們那套規矩!」

    是的,江湖上的規矩雖多但也簡單。講究老幼輩分、講究朋友妻不可欺、講究兩廂情願……

    但沒有哪條規矩說,一個宮裏的嬪妃——而且是出了宮形同廢妃的嬪妃,江湖人士要懼於她的名分不能放手一搏的。

    天下的律例都可以是皇帝定的,但是江湖就像是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他管不了。

    遲亦明喝了一整天的悶酒,又在屋子裏愣了一整天的神,第三天,他拎着劍上山了。

    上山前買了一壺烈酒兩樣好菜,他想就着酒菜給她說說江湖的各樣過往,如果她喜歡,他就真的可以做做別的打算了。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這是譚雨嵐第三回看到遲亦明,已然不怎麼覺得驚訝了。

    「少俠真要在我這兒『佛祖穿腸過,酒肉心中留』啊?」她一邊蹙眉怪他一邊從他手裏接過東西拿進屋裏,一隻海碗放到他面前,「這我就不喝了,少俠盡興。」

    遲亦明銜笑給自己倒了酒,正襟危坐:「我給譚姑娘說說江湖的事?」

    惠妃一聽就精神了:「好啊,洗耳恭聽!」

    遲亦明喝着酒說:「眼下咱大齊的江湖上比較大的門派有四個。」

    「我知道,凌軒、白離、越山、晉原。」

    遲亦明傻眼:「……」

    挺清楚啊?!

    惠妃望望他,閉口:「你說你說。」

    而後基本成了一個說、一個聽,只不過在遲亦明說到某些比較有名的江湖大事的時候,她總要忍不住接個口,偶爾還能給他說出好幾個版本——主要是文人寫出來的事不一樣,她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

    比如說有個關於晉原派掌門和掌門夫人的故事吧,她就一口氣說了三個出來:「我看到的書里都有提到掌門夫人之前有別的婚約,後面就不一樣了,有說是掌門強搶民女、有說是掌門夫人不守婦道,還有說是掌門夫人原來的未婚夫欠了掌門的錢,不得已拿她抵債了……」

    「都不是!」遲亦明醉意有點上頭,聽她說這些就想笑,一拍桌子,「其實是掌門夫人出門的時候險遭幾個小混混非禮,正好晉原掌門帶着弟子路過把人給救了。這是救命之恩,掌門夫人一見傾心!」

    惠妃:「所以就以身相許了?」

    「可不?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在我們看來是江湖規矩。掌門夫人原來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是真的喜歡他,這事就挺好。」遲亦明說得很肯定。

    「哦……」惠妃點點頭,捧起酒罐來給他倒酒,口中輕輕道,「那你呢?」

    遲亦明剛端起碗的手猛地一晃:「什麼?」

    他錯愕不已地看着她,看得她一下就慌了。

    她失措之下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碗,胡亂應了句「沒什麼」,就低頭飲酒做掩飾。

    烈酒入喉,譚雨嵐被嗆得一陣猛咳。

    遲亦明將碗奪回去:「你再說一遍?!」

    「你……」惠妃只覺得那股酒味躥得心裏噁心,心裏剛緩過來就又上了頭,一下子就讓她失去清醒了。

    她幾是喊着問他:「那你呢?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江湖規矩你守不守!」

    有那麼短短一瞬,遲亦明被這個溫婉姑娘突然彪悍喊話的模樣驚住了!

    惠妃則在喊完之後就稍稍地冷靜下來,面色更紅了些,又強撐着一口氣。

    她起身指向門外:「若不打算守,你以後就別來找我。你不守你的江湖規矩,我還要守我的婦道呢!」

    兩個人,總得有一個明晰的路畫出來,另一個才好跟着走吧?

    守哪邊的規矩都可以,但亂成一團誰都沒個主意,平白擾得自己心神如亂麻,這不行!

    遲亦明呆坐案前傻看了她半天,也站起身,猶豫着在她面前晃了晃手:「你……喝多了?」

    「沒有!」惠妃覺得這是自己二十六年來最有魄力的一天了,索性再維持一會兒。她切齒望着他,「你個沒規沒矩的,頭一回來是有傷避人就算了!後面這兩回你給我個解釋!回回都不走門,你讓我一點防備都沒有!我、我……」

    一點防備都沒有,心猝不及防地就被他戳得靜不下來了。

    她說不下去了,紅着眼睛瞪着他,直瞪得眼淚往外流:「你別再來了!你有功夫又行蹤無定,想找你不容易,但這事對我就是死罪!我還是大齊的惠妃夫人,我就是死了,也是要入妃陵的!」

    她覺得難為情死了,他什麼都不說,讓她覺得自己這樣什麼都說了可傻了。

    她都嫁過人了,憑什麼跟他提這種事?

    譚雨嵐雙頰通紅地把他往外推,愣了半晌的遲亦明驀地回神,忙問:「那我若守這條規矩呢?」

    譚雨嵐滯住,驚然抬頭望他。

    他轉過身,輕輕的一聲咳嗽酒氣明顯。他的面色看起來不自在:「我常來……給你講講江湖的故事唄?你給我講講後宮的故事……」

    「誰要給你講後宮的故事!!」譚雨嵐怒喝。

    遲亦明當即覺得自己又說錯話了:「不講不講!你聽我講就行!」

    他復一聲咳嗽:「那……那個,我就『許』給姑娘了,那什麼……你看這事兒……」

    譚雨嵐咬着牙一白他:「我睡了!你愛睡哪兒睡哪兒!」

    遲亦明:「……?!」

    躲在外面偷聽的蘭心悅心:「……?!!!」

    平常溫柔慣了的人,突然豁出去彪悍起來……彪悍得不是人啊!

    蘭心悅心萬萬沒想到,這事居然是自家娘子主動開口提?!

    .

    這晚,譚雨嵐睡時覺得筋疲力竭,書中讀到的江湖場面在腦海里一幕幕劃着。

    有山野間寧靜的竹林和湍急的流水,也有三教九流齊聚的坊間酒館。她看到比武論劍的喧鬧,也看到靜練內功時的平靜似水。

    每一幕都熟悉無比,她夢到過很多次,次次都充滿艷羨和嚮往。

    唯一不一樣的是,這一回,場景里那個該是故事主角的那個男子的臉變得很清晰,讓她在夢裏遙遙看着都想笑。

    是他。

    她不知道他在江湖上是否能如書中大俠般做個主角,但在她的江湖裏,他是。

    她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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