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禎睜開眼睛。
就在這一刻,長安城中每一個人,無論是在屋中,還是屋外,都感受到了一道威嚴浩蕩的目光,仿佛從天空中射下來,威嚴的注視着自己。
人們不由肅然,不管是在做什麼,都噤聲站了起來,抬頭望向目光射來的方向。
便聽一道威嚴浩蕩的聲音在天空中響了起來:
「吾,大唐帝國皇太子李昭華,上承蒼天眷國之運,中承祖宗之功德,下承黎民之信仰,在此發下宏願:大唐強盛,千年不墮;子民無餓凍,有溫飽,享太平福業,千年不易。」
這聲音在同一時間,響盪在帝國萬里之內的任一地方,並且音波再次震盪出去,形成迭次的萬里傳音,直到響遍大唐帝國境內的每一個角落。
人們都瞪大了眼,張大了口!
……這是太子在說話?
太子殿下醒了?
還對他們說話了?
啊啊太子是在京城吧??為嘛他們能聽到??
小民百姓們想不通,便直接往神明上靠,因為這聲音就是從天上來啊!而京城距離他們還那麼遙遠……太子果然是紫薇下凡,神明在世啊!
嘩啦!各地百姓都跪倒了一大片,紛紛口呼:「太子殿下,神明在上!」又有精明大膽的商人接着念禱:「太子在上,保佑信民,財源滾滾!」讓身邊的妻妾或子女聽了十分無語:太子是紫薇星,又不是財神。商人振振有詞,「你們懂什麼,神仙之間也是互相認識的,沒準太子殿下就認識財神呢!」說着就很虔誠的磕頭。別說迷信財神的商人了,就是很多士子也在虔誠的揖拜,心裏嘀咕:「太子在上,神明保佑,明年秋闈中舉。」各地軍中已經沸騰了,醒了,還有了更強的神通手段!各地的武者都狂熱了,目中射出奇光,有嚮往有敬慕!……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注視着皇宮的先天們都無語了——萬里傳音術,這是先天才能達到的境界啊!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可以想通了。
李毓禎的神識強度必定已經達到先天了——有當世最強的大唐和隆盛國運加身,又有大唐代先皇治世的功德信力加身,還有億萬百姓的祈福念力,這麼磅礴浩蕩的「信仰力」被她的元神吸懷,足以將她的神識從洞真境衝到先天了。而她的修為境界卻卡在洞真境大圓滿,則是因為她對道則的領悟只到了洞真境大圓滿,距離先天還差一步。
不一會,喧騰的京畿各軍中便響起了整齊的吶喊聲:「萬歲!萬歲!大唐萬歲!」「萬歲!萬歲!上皇萬歲!陛下萬歲!太子萬歲!」
這些吼聲,一浪一浪的傳出去,如海嘯一般,很快,京畿各地都是一片激盪的萬歲聲。
這一刻,大唐帝國的軍心無比凝聚,大唐帝國的民心也無比凝聚。
太廟前已經跪了烏泱泱的一片。
太上皇立在漢白玉石階上,仰望天空,眼中泛起了欣慰的淚花——這就是他挑選的繼承人啊,皇天不負!
圜丘祭台上的皇帝也仰望天空,眼眶濕潤,合揖一拜,高聲道:「蒼生庇佑!天佑大唐!」
祭台下的文武百官都拜了下去,人人心中百感交集,擁護派和中立派都激動的跟着呼道:「蒼生庇佑!天佑大唐!上皇萬歲!陛下萬歲!太子萬歲!」
祭台之下,唯立着那位面相猙惡的高僧,他雙手合什道了一聲佛:「無量壽佛,發此宏願,善哉!」
李毓禎發下的是一個宏願。
宏願是不能亂發的,也不是誰都能發。
佛門和道門中修功德道的都會發下修道誓言,懷着悲憫蒼生之念,以真誠不二之心,許下救渡眾生的願望誓言,稱為宏願。一旦許下宏願,就會根據誓願的難度和善念,吸納功德之力,助其修為上升。只要發願者不違背自己的誓言,就能從宏願中獲得力量。宏願越難,積累功德越多,獲得的力量就越大。最艱難的宏願莫過於佛陀許下的「一切眾生諸根完具,無諸疾苦,壽元無量」,如果誓願達成,凡是佛陀所在淨土世界的眾生,都不會有任何疾病,永生不死——佛陀許下此宏願,便天降功德,助其成道;而他們佛門在世間傳道,普渡眾生,就是為了完成佛陀的宏願。當然李毓禎不是佛陀,所發下的宏願也不可能如佛陀般宏大。
而她承受了大唐隆盛的國運,十二代先皇治世累積的功德信力,以及億萬子民的祈福念力——這些信仰之力不是白得的,所謂因果福報,得了福業,就要有回報:回報大唐國勢昌隆,千年不墮;回報大唐子民得享溫飽,安享太平,千年不易。
另一方面,從武道來講,她因得了龐大的信仰之力而使神魂、修為飛速提升,但信仰之力易得也易失,蓋因人心善變,要維持她提升的境界不掉下去,就必須維繫百姓對她的信仰不墮——做出功德,維持蒼生信仰,就是必須的。
當然,如果她憑自己的武道修為增長上去,即使有一日撇除掉信仰之力,也不會掉下她的境界。而以她的資質來講,大約二十年就可憑自身修為達到洞真境大圓滿,衝擊先天。
而今她發下宏願,瞬間爆發出的軍民信仰力必定成倍增加,只要她願意,此時就可憑信仰之力一舉衝上先天境——以信仰之力晉階,沒有道則領悟的瓶頸,即使她對武道的領悟還沒有達到先天境,但憑信仰之力加身的龐大力量,便可衝破屏障入境。
然而,讓度惡大師和其他先天都感嘆的是,李毓禎沒有這個打算——在她發出宏願之後,她的境界仍然停留在洞真境大圓滿,沒有往上晉升。
這當然是正確的。
雖然信仰之力晉階無瓶頸——修持功德的佛僧從來沒有晉階瓶頸之說,只要功德積累到了,便自然晉階,讓苦苦掙扎在領悟武道而不得突破的武者們羨慕不已——但是,這種晉階也不是無缺陷的,如果對道則的領悟不夠,即使晉階,無論是對武道的運用還是對力量的掌控,都是不圓滿的。那些修持功德道的高僧,從來都不是戰力出眾。
而李毓禎修的是劍道,信仰之力於她只是外力,不是她的本道。在唾手可得的龐大力量面前,一旦把持不住,她的本道就毀了。當然,道理是這樣的,但真正能懂得,並且能夠抵抗住這種「立刻晉階先天」的誘惑的,這就需要異常堅定,又清醒的道心,還有強大的克制力。而李毓禎做到了。這比她醒過來更令人驚震。一時的強大不可怕,可怕的是,始終堅定、清醒的道心,這是決定一直能強大下去的關鍵。——李毓禎,的確是個可怕的後輩!更可怕的是,她還很年輕,有無盡的可能。
此時,先天宗師們已經在心裏將李毓禎列入他們同一層次。
雖然她還不是先天,但以洞真境大圓滿的修為,加上壓制下來不用於晉升的信仰之力,一旦在戰鬥中化為她劍道的力量,與他們這些先天也是能一較的。當然,和先天中的強者不能比,但以她二十一二之齡,這已經是令人駭然的成就了。
不少先天心裏感慨:又是一個李見素啊!
遙想當年那位楚國長公主的逆天戰績,不少先天都沉默了。
他們沉默的看着懸立在空中發下宏願的李毓禎,面上表情或喜或憂,或欣慰或忌憚,難以俱述。
九旒冠垂着的旒珠後,李毓禎的神情莊嚴,心中有着歡喜也有着沉重。
發下宏願是她不得不為之,億萬百姓的信仰之力已經將她綁上神台,而她得了大唐的國運加身和祖宗的功德之力加身,這也不是白給的,必得以延續大唐國運和回報治世功德給祖宗,否則她的大道永無圓滿之日。
她心中嘆息一聲,目光望向蒼茫天空,用青天的遼闊將無奈的情緒盪去。
轉身一踏步,落在太廟陛階之下,跪在紅毯上,向太上皇行加冠的拜謝禮。
太上皇神色的莊嚴頷首,眼睛裏卻已溢滿了笑意。
一眾禁軍內侍宮女齊拜而呼:「大唐萬歲!」「上皇萬歲!」「陛下萬歲!」「太子萬歲!」
太上皇哈哈大笑。
樂聲奏起,太子儀仗起行承天門。
李毓禎拜辭太上皇,說了句:「有勞皇祖父看顧。」
太上皇領會的擺了擺手。
被李毓禎交待「看顧」的蕭琰坐在太廟中,雙目閉合,仍然沉浸在對道則的領悟中。
太廟是皇家重地,除了皇族祭祀和禮部祭官奉旨祭拜外,他人不得進入,若被人發現蕭琰竟然出現太廟正廟中,是這麼一個敏感的日子,又頂着蕭氏這個敏感的姓氏,被言官知曉,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太上皇令人將蕭琰帶進去,當然也要將人帶出來。
李毓禎又以神念傳道:【蕭悅之要進階了。有閣主出手壓制,元氣暴動不會影響太廟。便請阿翁吩咐,一個時辰內,不許任何人進入正廟。】太上皇驚訝,微微睜目,轉念一想,必是蕭悅之在阿禎甦醒時也得了回報,抬手摸了下須,表示知道了。
李毓禎這才上輦,儀仗起行皇宮承天門外。
太上皇召來駐廟官和鶴衛統領,分別做了吩咐後,便率領所有人浩浩蕩蕩出了太廟。
李毓禎侍立在承天門外,迎候聖人祭天歸來行拜謝禮。
「很好。」皇帝千言萬語,只匯成了兩個字。
李毓禎扶父親上御輦時,皇帝低聲道:「祉叔身隕了。」
聲音里壓抑着悲戚。
李毓禎眉毛一垂,扶着父親手臂的手指微微握緊,聲音低沉,又如平靜水面下的暗潮,「我知道了。」
李祉於她,也有着半師的情誼。
殺他的人,她不會放過。
祉師的願望……她也必定會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