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風流 第260章第二六O章晨星

    蕭琰看着賬單,一臉欲哭無淚。

    最上等的藥潢紙上,用防腐墨書寫着幾行通古斯文和婆羅門數字,那羅列的項目讓蕭琰看了眼角抽筋,而後面的數字更讓她心裏抽筋了。

    「敢問神司前輩,這個……生命汁液,是什麼?」

    「自然之神恩賜的生命汁液」,應該是這麼翻譯的吧?

    那後面的一串零讓她心驚肉跳。

    「增長生命力、神識力。一滴,外面搶成狗。」白袍祭司道,「你用了一盆。」

    蕭琰打了個哆嗦。

    想起浴桶旁邊巾台上擱着的那隻碧玉盆,比她的臉還大一倍,那得裝多少滴?

    ……她能不能吐出來,還回去?

    想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難怪自己的傷勢全愈了,真氣增加了,神識增長了……但是,她真的,不想要這餡餅啊。

    天下沒有白吃的餡餅。

    她盯着賬單,像要盯出個洞來。

    這餡餅也太貴了!

    一百九十億……打劫嗎?

    即使那個生命汁液應該很貴……但她這身衣服怎麼算的?就算是最上等的蠶絲織成的衣服,也不能一件萬金吧?一雙白襪子,也萬金?何況這身只是上等的細白麻布,就算大唐賣到烏古斯價格翻十倍,一匹布三千兩銀子也頂天了吧。……呵呵,萬金?

    這真的是神廟神司,不是黑店掌柜?

    蕭琰穿着這一身「價值十萬金」的衣服,端坐在木榻上,身姿規規矩矩的,心裏腹誹無比,臉上呆訥,一副受驚嚇的表情,慢吞吞說道:「一百九十億……零十萬金……」

    不能說神司宰她,人家就是宰你了,怎麼着,神廟出品就是這麼貴,呵呵,你吐血吧。

    「想賴賬?」

    神司聲音輕飄飄的。

    蕭琰道:「不是。」

    她能跟神司賴賬麼,餡餅都吃下去了,吐又吐不出來。

    嘆着氣,愁眉苦臉道:「能少點麼?」

    雖然您戴着黑鏡,不能真這麼黑啊。

    「可以。」神司居然答應得乾脆,讓蕭琰吃了一驚。

    她呵呵一聲笑,很大度的,「看在你是墨白的徒弟,就少收你……十金。」

    蕭琰:「……」

    您真好意思說。

    但她的注意力落在神司前一句,驚訝道:「前輩,您認識我師尊?」

    「認識,怎麼不認識。」少神司冷幽幽的笑一聲,那笑聲讓人聽得冷颼颼的,足底心竄涼氣。

    蕭琰腳底竄涼,非常明智的不去問她和母親怎麼相識,明顯不是好交情啊……說不準這一百九十億裏面就有母親的賬。

    少神司又冷哼一聲,「說起來,你也是李光華的血脈。」

    蕭琰:「……」

    敢情這一百九十億裏面還有高宗皇帝的賬。

    她瞅一眼墨鏡片,目光又下移,說道:「前輩,我現在沒這麼多錢。」

    她沒有再和神司討價還價了,就算神司宰她,她也得認了。

    其一她不知道這生命汁液到底有多貴,但凡是增長生命力和神識的東西連先天都要動心,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其二,畢竟對方從山包里及時撈出了她,否則,她已經落在步六孤家了——假南暮落到真南暮家,這麻煩可就大了——雖然她有後手,到了步六孤家也能保安全,但神司這個恩情要記得;其三,能用錢解決的事都是小事,如果欠一位國教神司的人情那才是大事;其四,不知道神司和母親有什麼過往,但她願意承受因為母親而來的遷怒;還有高宗皇帝,和烏古斯的仇怨就不用提了,雖然那是國與國的賬,但這位神司前輩揪着算到她頭上,她也會認——她是唐人,也的確算是高宗的血脈,有親娘那邊的血統。

    她拿起筆在賬單後簽下「蕭無念」三字,說道:「前輩您看,我身上只有一千多兩的金銀票,可以先欠着麼?」

    「不欠。」白袍祭司的聲音冷冷的,眼眶外黑黝黝的墨鏡,一臉的黑暗無情,「沒錢,賣身抵債。」

    蕭琰:「……」

    好想拔刀!

    ***

    蕭琰被神司的神杖敲得眼前直冒小星星。

    少神司拿着賬單,心情很好,說道:「你先在這裏住幾天。等我想好了,你再還債。」

    蕭琰捂着額頭,雖然被神司神杖鎮壓,也不能屈服,義正詞嚴的說道:「不能提不合理的要求。」

    神司哼着歌調走了,空靈的聲音招來了美麗的鳥雀,卻又在空中盤旋着,畏懼的不敢靠近。

    蕭琰目送神司離去,她心裏已經明白,神司出手救她,是有目的的。

    但這個目的,絕不是為了錢,兩百億兩黃金雖然是甲姓世家都要吃驚的巨額,但在先天宗師眼裏,再多的金銀也只是一堆貴重金屬,其價值只在於能換取他們想要的東西——而神司,是想她拿什麼去交換?

    蕭琰心裏並不焦慮,不管什麼謀算,總有顯露出來的時候。從小到大,她經歷的「被謀劃」的事太多,至今也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早就養成了從容等待「水落石出」的心態。心境從事,遇事才能從容。

    當然,她也不是白白的等待,而是沉下心領悟崖洞那一戰的心得。

    第二天,少神司又出現了。

    蕭琰便請教她,自然之道。

    薩滿神教的神術,便是自然之道。

    少神司冷笑,「你倒是不客氣。」


    蕭琰心道,我欠你這麼多錢,能客氣麼。

    少神司斜乜她,忽然說道:「追殺你那人死了。」

    蕭琰一怔。

    崖洞那一擊雖然偷襲成功,但還沒法致一位先天宗師於死地。

    「您……殺了他?」

    少神司沒有否認,冷眼看蕭琰,「竟敢起心暗算一位先天宗師,你很大膽。」

    竟然還讓她暗算成功了——這讓少神司吃驚。

    蕭琰說道:「是他太輕視我了。」否則不會被她暗算。

    先天宗師能以強大的神識撕裂虛空瞬移,但是他們很少在同級別的戰鬥中使用空間瞬,因為從空間裂縫踏出的那一剎,存在着空間波動,是不完全穩定的,如果這時被先天宗師偷襲,造成空間動盪,空間內的先天宗師來不及踏出就要承受空間動盪的反噬,甚至空間破裂,死在空間的絞殺中。

    而蕭琰將藏身之地選在四不着地的崖洞上,就是要促使追殺她的先天以撕裂虛空的方式出現在崖洞前。

    如果蕭琰是一位先天宗師,那位藍袍先天肯定不會這樣做。但蕭琰只是洞真境中期,儘管她天賦卓絕,戰鬥力驚人,但在先天眼中,不是同一個級數,所以藍袍先天不會認為自己從空間踏出時會遇到危險,即使蕭琰偷襲,以她的速度和力量都無法與先天對抗。當然,如果藍袍文士謹慎一點,就會先以空間瞬移出現在懸崖上,再以輕身功法掠到崖洞前,蕭琰的謀算就落空了。

    然而,蕭琰這一路的逃跑都體現了她的聰明和謹慎,藍衫文士追上博格達山時,就在提防她將他引上山來,再趁他搜索時狡猾逃跑,但他又必須搜遍整個山脈,所以他的搜索必須快,而空間瞬移是最快的。

    藍袍文士輕視了蕭琰的實力,也由此失去了小心謹慎;而且他的思慮也是周密的,即使蕭琰身上有劍閣閣主給她封印的先天劍氣之類護身,但在一個狹窄的藏身之地,她如何躲避解除封印時劍氣的迸射?就算不是正面面對劍氣,但四周浩蕩出的劍氣也不是她能抵禦的;她要動用先天劍氣,就必須衝出去,在開闊的地方戰鬥。

    但是,藍衫文士沒有想到,蕭琰領悟了墨尊留下的「無」字刀道的虛無奧義,雖然還沒有完全領悟,但只要有五成機會,蕭琰就會去搏。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是,蕭琰必須對藍衫文士出現的時機把握得十分精準,解除劍氣封印的速度也必須要快。因為先天宗師撕裂虛空而出的速度是極快的,只是那麼片瞬,藍衫文士輕視蕭琰的原因,也在於他認為蕭琰不具備這種程度的神識感知和反應速度。

    然而,他為他的輕視付出了代價。

    當然,道真子的劍氣畢竟只是她的劍氣,而不是她的人,不具備她在現場出手的威力,那一道劍氣出其不意的偷襲,也只能讓藍衫文士因為雙方勁氣的衝撞而無法踏出空間必須立即退卻。——蕭琰當然沒指望這一劍就能殺死藍袍先天,但至少讓他受傷,而且不是短時間內能調理好的傷,這樣蕭琰就有一段安全的時間北上了。

    誰知這位先天運氣不好,竟然撞上了這位深不可測的神司。

    蕭琰在面對那位藍袍先天的追殺時,也沒有覺得比面對這位神司更可怖,直覺就是「危險!危險!危險!」

    尤其那雙眼睛,那兩隻黑曜石鏡片架在眼上,眼睛的視線根本就透不出去,神司肯定不是像大唐的年輕男女們玩時尚戴墨鏡,而是遮蔽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恐怕真的能一眼殺死人。

    蕭琰禁不住又想,或許那位藍袍先天根本不是運氣不好,而是早被神司盯上了,逮着他受傷時,乾脆利落解決了他。如果是這樣,那她的行蹤是不是也早落在神司眼中?——神司是因為大唐先天追殺她而懷疑她的身份,還是說,從她進凌北冰原起就已經知道了她?

    蕭琰倒不是憂心自己身份暴露,而是擔心阿伏於的身份暴露了。

    如果阿伏於一家被抓,她心裏想道,那就想辦法將他一家撈出來。大概要和神司做些交易。阿伏於只是個小卒子,抓了他也審不出什麼,如果她願意付出些代價做交換,想必神司會考慮。

    但蕭琰必須弄清楚這是哪位神司,無論是她欠的「賬單」,還是和這位神司打交道,都要弄清楚身份。

    出京之前,閣主給她列過一份國教重要人物的名單,但人物特徵寫得簡潔,有的直接就是空白,而有特徵介紹的那些人,都和這位「黑神司」對不上號——按說那雙「黑眼睛」應該很出名啊,就算以前系的是鑲嵌黑曜石的布條,現在換成了時尚的墨鏡,但閣主也應該提一提那雙眼睛嘛。

    唉,大師伯有時也不靠譜。

    蕭琰心裏正嘀咕着,神司說了一句話就又消失了,仿佛只是來看她一眼。

    之後幾天,神司都沒過來。

    蕭琰暫將詢問她身份的事擱下,靜心領悟崖洞那一戰。

    「無」字那「一」刀,直接承受了道真子的劍氣,再多的揣摩練習也比不得一次生死間的實戰,何況還是經歷先天劍氣的衝擊,接着又是承受道真子的劍氣與藍衫文士大繁化簡的指法相撞……這讓她對「無」字刀道的領悟跨進了一大步。

    她在木屋外的河邊練刀時,終於第一次能將「無」字刀法一氣貫通的練完,心中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

    這不是十二刀,其實就是一刀。

    如果她當時在崖洞內使出這一刀,不說完全擋下,但受傷肯定不會這麼嚴重。

    她進一步想道:「無」字是一刀,那「念」字是不是也只是一刀。

    或者說,「無念」其實也只是一刀?

    但是,她現在連「念」字刀法都不能連貫,更別說二十刀合為一刀了。

    第七天,少神司又出現了。

    天將凌晨,還沒亮,蕭琰剛剛起身坐在榻上冥想。

    「前輩。」她睜眼,行了一個禮。

    少神司坐在圓木桌邊,手裏疊着一顆紙星星,冷淡淡的語聲說道:「一百年前,我們和你師尊有一個約定。」

    「一百年前?」蕭琰一怔,跟着注意到「我們」這個詞,可見和母親有約定的,不是神司一人,是一派。

    她腦子靈光一閃,問道:「天啟?」

    少神司手一揮,圓木桌上的紙星星飛了起來,發出耀眼的白光,懸在木屋內的正東方上空,就像一顆真正的星辰一樣,照得屋內徹亮。

    蕭琰看得眼都不眨,這是怎麼做到的?

    少神司忽然吟唱起了一首神廟祭祀的詩歌:「夜幕與天相交,啟明的晨星啊,從我們的靈魂深處升起,冉冉騰上天空。」

    她看着蕭琰,說道:「啟明星在我們神廟,稱為晨星。晨星亮時,天地啟明。」

    她蒼白又單薄的下巴微抬,「你就是那顆星。」

    那顆星星飛到蕭琰的眼前。

    蕭琰盯着它有些發呆,信息量太大,讓她先理一理。

    「……您是說,我師尊和你們,嗯神廟,約定了天啟,而我就是天啟的那顆晨星?」

    蕭琰語氣和表情都是懷疑的,她沒覺得自己能有「啟明」這種重要性,那麼多先天厲害人物,他們不能啟明,要靠她這個小輩人物來啟明?——她真沒這麼自負。

    少神司眉毛微微揚了揚,冷涼涼的聲音帶了些溫度,「年輕人,不自大,是好事。」

    蕭琰摸了下自己的臉,誠實道:「我臉真沒這麼大。」

    少神司笑了笑,雖然笑容也給人一種暗夜寒涼的感覺,沒有什麼溫度,但讓人感覺她心情不錯。

    那顆星星飛回圓木桌上,星光消失,看起來又只是一顆紙做的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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