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命里有時終須有(5)
紀絨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醫院裏出來的,站在樓前緩步台上,任冷風拂着臉龐,吹散髮絲。
攏了攏衣襟,她的手掌自然而然附在肚子上。
她懷孕了。
居然懷孕了?!
太突然,太不可思議!難道是母上大人那幾鍋大補湯的效用?
從小到大,紀絨絨身板兒一直不怎麼樣,每換季必感冒一次,若是遇到流行性感冒,她堪稱人體測試機,不管樣本有多大,因為最先倒下的一定是她。
中醫講氣血是根本,她便是氣血不足,導致免疫力低下,月經不調之類。
正因為如此,她才沒注意到自己月經已經推遲大半個月。
到頭來,她並不是胃有毛病,竟是懷孕!
紀絨絨懊惱不已,在她最近晨吐頻繁的時候,她就該察覺到不對勁了……
眼淚一滴一滴流滿面頰,她忽然笑出聲,忽然又掩面哭泣,過往的人都在用以異樣的目光看着她,可她根本沒心情和精力去在乎。
當她失去葉小葉之後,醫生殘忍地告訴她的體質受孕幾率很低,而且卵細胞的質量差,就算形成胚胎,很可能在生長過程中出現問題或終止,就像她的第一個孩子……
醫生見她失魂落魄,還安慰她說,她年輕,並不表示完全沒有機會,建議她和丈夫到專科醫院進行全面檢查,現在治療不孕不育的手段越來越多,不應該放棄,要進行不斷的嘗試……
後面的話紀絨絨沒有聽進去,只明確一點,她,很難懷孕,倘若執意地要孩子,只能藉助科技手段,當然,還不一定成功。
怎麼會?
在她以為這輩子已被剝奪做母親的權利時,這個孩子怎麼來的如此令她猝不及防,令她手足失措?
她想到了與葉灝丞離婚後,在觀音寺里求的那支簽文——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紀絨絨找到自己的車,想了想,本來打算讓家裏的司機來接,又覺得似乎過於興師動眾,另外也擔心消息過早傳入父母耳朵里。
還自己駕車吧,不過這一路,大概是紀絨絨有史以來開得最慢的一次。
她一面小心謹慎的開車,一面又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哭哭笑笑,渾身戰慄,亦是太興奮所致,最後思緒停留在對孩子父親的質疑中。
荒唐仍在繼續。
她不僅前後兩晚酩酊大醉中和兩個男人睡了,而且還懷了孩子,現在孩子究竟是誰的?難道等生出來鑑定dna?當她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有人問她孩子爸爸的時候,她這個離婚女人該如何向旁人解釋?
然而,紀絨絨僅僅煩躁了一下子,很快便決定:不管父親是誰,母親始終是她,她絕對不會放棄她/他!甚至不惜代價用自己的生命守護!
這些就目前來講,都想遠了,當務之急,是保證孩子健康正常的在她的肚子裏生長,不會像葉小葉那樣在她不知不覺中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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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絨絨將車停好,向電梯走去時,回憶起前不久「電梯驚魂」的一幕,下意識里捧住肚子,緊張兮兮地呈保護狀,又想:不如去買幾本關於孕期的圖書?醫生告訴她一定放鬆心情,不要緊張和勞累,工作室到底人雜,家裏又有父母,不如先住在十六叔原來的房子裏,然後另做打算?還有產檢……
紀絨絨的腦袋好像被各種各樣的問題塞滿了,她看看自己腳下的高跟鞋:好吧,第一條,去換一雙柔軟舒適的平底鞋!
她正要折回去,手機響了,是tony。
接起電話時,她的手和聲音還莫名其妙的發抖:「什麼事?」
y低聲說:「liv,你幾點回來?嗯……那個誰,在工作室里等好久了,我看還是打個電話給你比較好。」
紀絨絨一怔:「誰?」
y壓着嗓子:「爵爵的妹妹,季月。」
紀絨絨本來已經走向電梯了,一頓,季月消失很久,又來幹什麼?她已經做到如她所願,倘若還爭取不到老人家和葉灝丞的心,便是她自己的問題。
即使按照葉灝丞的說法,季月從頭至尾是被利用,紀絨絨還是心緒難平,轉回身說:「你告訴她如果沒有要緊事,請她離開吧,我要很晚才回去。她要等就等,不等就走!」
紀絨絨坐進車裏,拍了拍方向盤,心情無比舒暢,對,去買鞋子買書!
再回來時是差不多三個小時後,紀絨絨包里裝着孕婦知識手冊,換上柔軟嬌俏的平底鞋,滿面紅光出現在工作室。
y第一個迎上來,直覺她哪裏有變化,連忙說:「liv,檢查完身體了,沒啥問題吧。」
紀絨絨綻開笑顏:「沒有啊,好得很!」
y鬼鬼祟祟:「哦哦,那就好……那個,那個誰還在等。」說完,他挎着包一溜煙跑掉先下班了。
季月正站在陽台邊,若有所思看着窗外,紅棕色的捲髮一大捧披在肩頭,看起來有點假,聽見有人與紀絨絨打招呼,便回首,對她笑一下說:「好久不見。」
她的妝容比以前重了些,更散發出一股成熟嫵媚的味道,不可否認,還是個花一樣的美人兒。
紀絨絨放下手袋,請她坐:「好像也沒有多久。不是奶奶生日那天才見過?」
季月依舊站着,垂眸看着腳尖:「那天之後,我和葉灝丞吵了一架。然後就沒有來往了,大概因為我知道已經失去他,沒有了盼頭,所以日子過的好慢。」
雖然季月明明一臉失去愛人的慘敗,言語裏卻毫不掩飾對葉灝丞的留戀,莫名讓紀絨絨這個「贏家」覺得沒有絲毫勝利的感覺,火氣越來越大。
不行,她現在是孕婦,一定要平靜、淡定……
紀絨絨扯了個笑:「你來不是刻意對我說這些的吧?」
季月不答,反而問她:「你和葉灝丞還沒有復婚?為什麼?」
紀絨絨到廚台旁倒了杯熱水放在手心裏暖着,默了陣,眼神輕飄地直視着她,想說什麼,又咽下去,女人們之間微妙的氣氛在膨脹。
季月見她欲言又止,說:「我知道,自從我放棄葉灝丞……我就該承受今天的一切。當我以為我們還……還可以回到過去的時候,我發誓會好好珍惜他,愛他……」
紀絨絨忍不住不耐,暗暗地攥緊杯子,恨不得將手裏的熱水潑她一臉,不過對方是季月,那般優雅從容的模樣,她也不能輸陣。
紀絨絨諷刺地輕笑道:「好令人動容的愛情!可惜啊,你還愛的那個已經是有婦之夫,是不是你以為用別人的痛苦換來自己的愛,特別光明正大?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季月臉色僵得發白,難堪地道:「紀絨絨,你不必這麼生氣,孩子的事,是我故意騙你的,我和葉灝丞……沒發生過什麼,或者說……是他不肯。葉灝丞……以前對我那麼好的葉灝丞已經不見了。從前他絕對不會那麼凶,那麼……鄙夷我、恨我!原來當一個男人的心變了,愛已不在時,做什麼都無法挽回!」
紀絨絨將水杯撂在茶几上:「你說夠了嗎?」
季月苦苦笑了笑:「關於葉灝丞,我說夠了。下面是我哥哥,你今天來,是想聽聽你的想法,你不可能兩個男人都吊着,總得選擇一邊。」
紀絨絨聳聳肩:「怎麼選擇是我的事,我為什麼要對你說?」
季月:「好。算我今天白白等了這麼久!紀絨絨,我剛到sh工作,就遇到了一個很好的男人,他是我的客戶,各種條件都不錯,那時候葉灝丞雖然和我還沒有到撕破臉的程度,但我太清楚了,這次,就算換做我追他追到天涯海角,他對我仍舊若即若離。春節,那個男人向我求婚了,我以為我終於要從低谷爬出來,可就在一個禮拜前,他的前女友挖出我曾經和你說的『有婦之夫』在一起過,要我們立刻分手,而那個男人也答應了,甚至還動手打了我……」
紀絨絨一抬眼眸,看向她,她笑得苦澀,撩開腦後的頭髮,一塊泛着藥水味道的面紗布貼頭皮上,原來是受傷了,怪不得要戴假髮。
淚水在眼底打轉,季月嘆了嘆氣,繼續笑着說:「也許這就是報應吧,風水輪流轉,我曾經讓你和葉灝丞不得安寧,現在也輪到我嘗嘗滋味!」
紀絨絨沒出聲,當然也沒絲毫同情。
「你滿意了嗎?我自揭傷疤,就是希望你放過我哥。」季月梗咽,「如果你和葉灝丞糾糾纏纏始終放不開,請不要再連累我哥了,他那個人想法很簡單,一條路跑到黑——」
紀絨絨站起身:「你以為我不想和你哥……我們……」她想說他們壓根從來沒在一起過,又想到那酒氣衝天,混亂不堪的幾晚,說,「你讓他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好嗎?別再向我跑了!」
季月義憤填膺的模樣:「如果你不給他希望,他會一直不放棄?」
「今天是他的演奏會,請柬三天前寄來,如果我存心吊他胃口,這三天足夠我安排開時間去演奏會,但是,你可以問問你哥,我到底有沒有去。」紀絨絨打個哈欠,懶的對她再解釋,「我累了,想要休息。」
季月一口氣還是沒咽下,拿起包說:「紀絨絨,我不管你目的是什麼,報復我也好,故意折磨葉灝丞也好——」
「放心,我沒那個閒情逸緻!」
「那最好,否則,當心葉灝丞身邊有第二個『紀絨絨』存在。」
紀絨絨昂起下巴,像只淡然的白天鵝,頸線潔白優美,笑容淺淺:「多謝指教。可惜,紀絨絨是獨一無二的。」
季月猛然一震,似曾相識的話在耳邊迴蕩。
奶奶生日那晚,葉灝丞發現奶奶對她不但不排斥,還欣然接受,便知道是紀絨絨來過,並且順利經由紀絨絨,將她介紹給奶奶。
從前那個溫文爾雅、對她千依百順的葉灝丞忽然變了樣,他們爭吵,過往種種全部被翻出來,從頭理到尾。
她最後哭着問葉灝丞,是不是當初只是把紀絨絨當成了她的替代品,一定是的!她一直這麼認為!葉灝丞卻如是說:不,季月。紀絨絨是獨一無二的。
季月顫着向後跌了一步,在紀絨絨發現她的狼狽前,步履匆匆地離開。
而紀絨絨此時在想:哪有幾個『紀絨絨』像她這麼傻!放着那麼多大好青年不愛,偏偏愛上一個給她最多痛苦和坎坷的葉灝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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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絨絨這晚八點鐘就躺在床上,看書看到九點,然後醞釀睡意,為了肚子裏的肉芽,她必須早睡早起!
不如,產檢之後去請個專門照顧孕婦的保姆吧,對,還要請營養師根據她的狀況合理配餐,保姆來做,她呢,就好好的休息,好好的養身體,做個幸福的孕婦。
紀絨絨拿起電腦準備把計劃通通記下來,遲疑一下,電腦有輻射,以後用手記的小本子。
她下床,從購物袋裏拿出今天新買的精緻可愛的筆記本,簡直少女心爆棚,倚着工作枱一項項地記清楚,忽而手機短訊進了來。
今天寄了禮物,大概明天就能到,你記得接收,地址還是你的工作室。
兩分鐘後——希望你喜歡,不喜歡可以回短訊。
紀絨絨不記得明天是什麼節日,翻了下日期,原來再過兩天是清明節!
不出意外,葉灝丞的禮物一定還是睡袍!
等等,清明節!好像是給往生的人過的節日吧!
他為什麼還要寄給她禮物?!
第二天,果然不出她所料,紀絨絨將郵包拿到生活區,一把把拆開來,還真的是睡袍!
冬天過去,送完了絨的,該送貼身真絲的了,各種品類的真絲,花紋,款式……她拿出這件來,是兩件套,外面袍子,裏面長吊帶,就是胸口前開的非常低,蕾絲做邊,若隱若現,絲質倒是不錯,手感細膩平滑,做工也很精緻,她看了看標籤,是歐美的品牌,她穿着肯定是偏大的。
上次「龍抬頭」那件黑白經典款,她差點轉手送給她媽媽了。
紀絨絨拿出手機打字:拜託,不要再送睡袍了!有沒有人逢年過節都送睡袍的?你如果真心送禮物,可不可以有點誠意?花些心思?
然而,手指懸着,她還是按不下去。
她在抖,不停地抖,不知是春寒料峭,還是過度緊張,還是……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對葉灝丞說,比如昨天季月又來了!比如她……她懷孕了……
紀絨絨對那夜後面的事雖然不能每個片段都記清楚,但那久違的瘋狂的感覺,她分辨得出來。
她是個「有經驗」的女人,發生的,和沒有發生的,區別太大,那裏進沒進過東西,留沒留下痕跡,經沒經歷過美妙的gc,她怎麼可能察覺不出?
她不確定的,是她後來恍恍惚惚地回憶起,鄭爵真的吻過她,還脫去了她的衣衫,一清早,鄭爵也是在被子底下的……
紀絨絨不願再去想,煩惱地低低叫一聲,揉太陽穴,順手把手機扔一邊,兩秒鐘後,手機發出「叮咚——」一聲。
等等!怎麼回事!
紀絨絨拾回手機,自己那一行字前面顯示「已發送」!
紀絨絨頓時感到頭快炸掉,確認了真的回覆了葉灝丞,心跳如擂鼓般咚咚敲着,比大學時,他們兩人剛開始交往,等他的消息,還要焦躁和緊張。
指頭髮涼,紀絨絨呆愣許久,然後默默收拾,將「禮物」掛在衣櫥里。
兩分鐘後,手機嗡嗡震動,屏幕顯示一串再熟悉不過的號碼。<!--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