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_86719天恩之時,無常曾經指點過陸一凡,將世間萬物,天道運行的規則皆歸咎於冥冥之中的自有安排,更說過一切定數皆是變數,而一切變數又皆為定數。變極而定,定而卻又變化萬千……
當時的陸一凡聽的一頭霧水,根本就難以理解這隱晦深奧的字句,雖然今天的他依舊對此雲山霧繞,但他卻在隱隱之中愈發感到了一絲領悟,如若今日他和柳三刀二人的揣測全部都是真相的話,那除了冥冥之中的定數之外,陸一凡便是再也找不出什麼更加合適的理由來解釋自己不惜萬里之遙也要來到這裏的原因了。
柳三刀帶着陸一凡穿過了柳元祖堂,進入到了整座西皇祠的第二進院落。剛剛邁進院門,一顆參天梧桐便是瞬間映入到了陸一凡的眼帘之中。相對於柳元祖堂前邊的院落,這件院落卻是顯得更加緊湊,乍一看不太像是廟宇神殿,更像是一個居家而住的府邸,院子呈現四四方方的形狀,佈局更是規規矩矩,北面只有一座三間相聯的廳堂,而東西兩側各有兩件廂房,在南側正中則是柳三刀和陸一凡進來的五尺見寬的拱形院門,而此刻映射在陸一凡眼中的這顆參天梧桐,卻是頗為詭異地植根在了這座方圓不過數丈大小的院落正中。
而在這顆參天梧桐之下還擺放着一個殘破不堪的石桌和兩個同樣凋敝褪色的石凳,無論是石桌還是石凳,如今都已是斷壁殘垣,危危可及之態,桌凳之上坑窪遍佈,有些凸起的地方還被磨得鋥亮,陸一凡都不用細細觀瞧,只是打眼一看便不難看出這桌凳怕是也飽經風雨,歷經數萬年了。
而如今在這顆參天梧桐和古老桌凳的四周,竟是被人用玉石搭起圍欄,阻擋了來此之人的腳步,想必這是柳氏族人為了保護這顆古樹和樹下的古蹟而特意雕建的吧。
整個院落,除了被玉石欄杆圍起來的古樹那片區域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部是用七寸長四寸寬的磚塊鋪成的,房屋凋敝,牆體斑駁,門窗腐舊,甚至連門檻都已經變得殘缺不全,整個院落看上去充滿了古老而荒涼的落魄氣息,儼然就是一處破廟。可殘破歸殘破,簡樸歸簡樸,但這裏相對於西皇祠的其他地方卻是顯得尤為乾淨整潔,無論是房屋還是瓦礫都收拾的井井有條,雖然早已經看不見這裏原來的本色,但卻也沒有被灰塵所蒙蔽,甚至連這院中的地面之上也幾乎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一看這裏就是經常被人用心打掃的結果。
「這座院子就是當年西皇冥遠和老祖宗柳元生活修行的地方!當年老祖宗建立西皇祠的時候,就將這裏作為整個西皇祠的核心,圍着這裏開始建造,因此這做院落之中的面貌更是紋絲未動,就連這梧桐石凳都是當年的真實模樣!」柳三刀望着愈發專注的陸一凡,幽幽地張口解釋道,「整個西皇祠,老祖宗對這裏的感情是最深厚的,因此原來西皇冥遠所住的廳堂,也被老祖宗改成了如今的西皇正殿!」說着,柳三刀還伸手朝着北面的那三間正房指了指。
「我……我原本以為西皇正殿應該是個金碧輝煌的大殿,卻沒想到竟然如此……」陸一凡的話說到這裏不禁稍稍斟酌了一下,而後方才張口說了兩個字,「簡樸!」
「返璞歸真,這裏雖然簡陋,但卻是整座西皇祠的靈魂所在!」柳三刀輕笑道,「而直到今天,我依然每日清晨都會來此將這裏細細打掃一遍!雖然如今柳氏族人已經只剩下我一個了,西皇祠其他地方我或許保護不了,但這處院落我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棄之不顧!」
「好一個返璞歸真!」陸一凡感慨地嘆道,「這裏一塵不染,整潔有序,雖然簡陋窄小,但卻能令人心靜如初,摒棄了不知多少俗世陳雜之念。若我老了之後,能在這山明水秀之中有這樣一處清淨的院落頤養天年,我也不惜去要什麼西皇之位。」
聽到陸一凡的話,柳三刀的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繼而看向陸一凡的眼神之中也閃過一抹極為隱晦的精光,不過他卻沒有多說什麼。
「這裏就是無常大人曾經所說的破廟梧桐嗎?」陸一凡邁步緩緩地朝着院中的梧桐樹走去,眼神之中更是充滿了思量之色,「破廟梧桐,香火斷十載……這是無常大人留給我的話,這西皇祠已經十幾年沒有人來供奉香火,如今看來無常大人的話果然又應驗了……」
「因為此處院落極為寶貴,因此即便是在以前這裏也是被封禁的!曾經的香客們若是上香祭拜,都會去後山的西皇碑前磕頭!所以這裏保存的還算是完好。」柳三刀笑道,「若不是你的身份特殊,我也斷然不會讓你進來這裏的。」
聽到柳三刀的話,陸一凡緩緩地點了點頭,對於這座院子他的感覺無疑是極為陌生的,眼前一切對於他來說都充滿了好奇:「這棵梧桐為什麼會在院子中間呢?」
「這不是普通的梧桐,這是當年西皇冥遠外出遊歷的時候從仙域帶回來的種子,在此種下之後長大而成,此樹名叫『三珠梧桐』,在仙域又被譽為『擎天定海西方一木』,你可不要小看這西方一木,即便放到如今這種樹也是極為珍貴,即便是在仙域,長這麼高大的料想也絕不會超過三十顆,而在茫茫聖域大陸,更是僅此一顆!」
「嘶!」柳三刀不說陸一凡也沒發現這棵樹有什麼神奇的地方,可如今被柳三刀這麼一說倒也令陸一凡不禁對這顆參天梧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聖域大陸也僅此一顆,這種樹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哈哈……它最特別之處就是極難成活。」柳三刀笑着說道,「這棵樹不是什麼地方都能種下的,想要成功種出這顆樹,對於天時地利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據說當年西皇冥遠從仙域一共帶回來三顆種子,分別選在了聖域大陸之中三個風水寶地種下,可結果也只有這一棵成活了!而西皇冥遠之所以一直隱居在這裏,就是因為這棵樹的緣故,他對這顆樹可謂是喜愛之極,包括這座當年他生活居住的院子也是以這棵樹為中心建造的,現在你知道為什麼這棵樹會栽在這座院落的中間了吧?」
「原來是這樣……」陸一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後抬眼看向這顆參天梧桐,眼中竟是浮現出一抹敬仰之意,「這棵樹在這裏成長了幾百萬年,想必放眼整個聖域大陸怕是也沒有比它更加古老的樹了吧!」
「此樹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只開花不結果,據柳氏家志記載,這顆西天一木一萬年才會開一次花,但是它的枝葉卻是永遠不會枯竭,只會生長的越來越茂盛,而且此樹不需要澆水施肥,一切生長盡憑天意,飲無根之水露,納山川之精華!」柳三刀的話說到這裏不禁停頓了一下,繼而方才笑着說道,「還傳說這棵樹在萬年開花的時候,每一朵花的花蕾之中都會暗藏着一顆價值連城的碧玉珍珠,如果能收穫一顆這樣的珍珠,只怕可以讓一家人一輩子吃喝不盡了!」
「真有此事?」陸一凡驚訝地問道,對於樹中長出珍珠這種事他倒是頭一次聽說,「如果真的能長出價值連城的珍珠,那你們柳氏一族豈不是發財了?」
「是不是真的能長出珍珠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自打我爺爺的爺爺的祖爺爺……恨不能往上算十八輩,都沒有親眼見過這棵樹開花!」柳三刀訕訕地說道,「不過我柳氏一族的家產據說的確很豐厚,只不過我還沒有親眼見到過!」
「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親眼見過?」陸一凡對柳三刀的話一陣不解,「你祖上給你留了多少錢你自己不知道嗎?」
「不知道!」柳三刀搖頭笑道,「柳家自古以來就有一個規矩,凡是在西皇祠中得到的意外之財,全部都要投入萬丈井之中,不得私自享受一分,要不然我柳氏一族何至於淪落到今天我這般孤苦伶仃!」
「萬丈井是什麼?」
「就是一口深不見底的井,位於證德峰的半山腰,在西皇碑的後面,就算以前這棵樹的花蕾之中真的有珍珠,只怕也全部都投入這萬丈井裏了!」柳三刀無奈地說道,「沒辦法,這也是老祖宗就留下來的規矩,在柳氏家志中寫的清清楚楚,老祖宗說這些積攢下來的金銀財寶並不屬於柳家,而是屬於冥遠神族,只有冥遠家族的人才有資格動用這筆寶藏!至於我們,就算是想動,卻也是無從下手!因為我們根本就找不到這萬丈井究竟通往何處,更找不到任何的入口。傳說曾經有些柳氏族人冒險從井口跳入其中,企圖從裏面將無數金銀帶出來,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只可惜凡是跳入萬丈井的人就沒有一個再出來過!」柳三刀在說這話的時候無奈地聳了聳肩,「萬丈井中藏有西皇冥遠留下來的封印,只要一進入井口之內,任何的本事都施展不出半分,就算是絕世的魂力強者也難以調動出半點魂力,萬丈井的井壁光滑如鏡,如果不能動用魂力御風而行的話,是根本就不可能爬上來的!」
「難道西皇冥遠故意留下這口萬丈井讓你們給他往裏送金銀珠寶?」陸一凡不能理解冥遠為什麼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忠僕。
「不是!」柳三刀卻是當即打消了陸一凡的疑慮,「往萬丈井中扔金銀珠寶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而在西皇冥遠在世的時候,這萬丈井並不是存放錢財的!」
「那是幹什麼的?」陸一凡追問道。
「禁錮強者!」柳三刀笑道,「傳說西皇冥遠會把與自己為敵的強者打敗之後,便活生生的將他們投入到這萬丈井中禁錮起來,以示懲戒!」
「這……」聽到柳三刀的話,陸一凡不禁感到一陣咂舌,「這未免也太狠了……」
「西皇冥遠成名之後,五域之中前來找他挑戰的強者數不勝數,如果他不動用這般狠辣的手段,那豈不是要被那些挑戰之人活活煩死?」柳三刀對此倒是頗為釋然,「而且一切都是你情我願,西皇冥遠在接受挑戰之前便會把規矩說明白,至於打不打那就要看挑戰者自己的選擇了。可即便是這樣,企圖踏着西皇冥遠的名聲一舉成為五域最強者的人依舊不在少數,只可惜這些人中也沒有一個能逃脫被扔下萬丈井的命運!」
聽到柳三刀的話,陸一凡目光凝重地喃喃自語道:「也就是說在萬丈井中除了無數的金銀珠寶,還有無數的強者屍骸。」
「應該是!不過我也沒真正見過!」柳三刀笑道,繼而他話鋒一轉,笑盈盈地說道,「可如果你真的是西皇冥遠的後人,那你一定能有機緣進入萬丈井中,看清其中的一切!」
柳三刀的話令陸一凡不禁一陣咧嘴:「深陷萬丈井比死還難受,我寧願不冒這個險!」
說罷陸一凡便欲要抬腳朝着北方正堂走去,而就在他剛剛轉過身去的一瞬間,他的腦海之中卻又突然閃現過一個念頭,再度問道:「如果傳聞有錯,那沐丹一直苦苦尋找的麒麟王骸骨並沒有被埋在南沙禁地之中,那會不會就在這萬丈井中呢?」
「這可說不好!」柳三刀搖頭說道,「不過應該不會,據我所知萬丈井是在大戰完麒麟王之後修建的,那個時候麒麟王的骸骨恐怕早就沉沒在一片黃沙之中了!」
陸一凡輕輕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混亂的精神稍稍清醒了幾分,繼而便毅然決然地抬腳朝着西皇正殿走去。
西皇正殿其實就是三間被打通的坐北朝南的廳堂,並不高大,也不宏偉,相反還顯得有些寒酸,再加上這麼多年來的風化侵蝕,如今的樣子已經實在是不敢令人恭維了,若是這樣的房子放在金陵城,只怕早就會被人推倒重建了。
迎着一股略顯刺鼻的潮濕發霉的氣味,陸一凡邁步進入到了正殿之中,而一進門口,他便能透過外面夕陽的光輝看到廳堂正中赫然端坐着一個腐朽不堪的玉石雕像,和那前邊的柳元塑像差不多,這尊冥遠雕像同樣也已經讓人看不出面貌了,眼耳口鼻幾乎被磨平,甚至連雕像的手指都斷了幾根,身上更是斑駁的白一塊灰一塊,這個樣子就像是個被人仍在荒野之中廢棄的失敗雕像。
而在雕像的正前方還有一方供台,而在供台之上還擺放着一些已經不怎麼新鮮的瓜果饅頭和熏肉,而在供台之前的正中位置,赫然還立着一鼎四足香爐,這尊香爐形狀呈現長方之態,先不說這間廳堂是如何的破敗,也不提這神像如何的老舊,單說這尊銅爐倒是頗具氣勢,足有半人至高,其中更是香灰堆累,隱約之間還能傳出陣陣令人清心寡欲的檀香之味。
「來,敬香吧!」柳三刀極識時務地快步走到供台旁,從旁邊拿起了三柱足有小臂粗細,六尺之高的高香,親手送到了呆呆地立在香爐前的陸一凡手中。
陸一凡接過其手中的三柱高香,頗為感激地看了一眼柳三刀,繼而握着高香的雙手稍稍用力,只見一團靈動的火焰便是如靈蛇般順着高香迅速向上盤旋而去,待到了高香的頂端原本微弱的火焰方才「轟」的一聲猛烈爆發開來,瞬間便點燃了這三柱高香。
陸一凡舉着三柱高香,神色肅穆的望着西皇冥遠的神像,不知怎的他的內心之中竟是莫名的升起一股濃濃的悲傷之情,雙眼也是瞬息之間便是變的通紅起來,這種感懷的情緒不是人為營造出來的,而是真正發自於內心之中,甚至是真正發自於血脈之內的。
「冥遠前輩在上,晚輩陸一凡今日尊奉您的召喚越過萬里之遙姍姍而來。在此,我先行向您施禮了!」
「噗通!」
就在陸一凡的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只見他眼神肅穆,手舉三柱高香,雙腿一彎,身子便是直挺挺的對着西皇冥遠的殘破神像重重地跪了下去,由於地上沒有蒲團,因此陸一凡的這一跪便是硬生生的跪在了地面那坑窪不平的青石之上。
「咔嚓……」
也就是這一跪,被陸一凡雙膝壓住的那塊青石竟是陡然發出一聲極為微弱的聲音,繼而裂痕四散,眨眼的功夫便是順着無數裂痕朝着四周碎裂開來,甚至於在瞬息之後,這整間西皇正殿都跟着顫顫巍巍地劇烈晃動起來。
這一下子將一旁的柳三刀嚇得臉色一變,而還不待他弄清這一切,眼神無意的掃動之間所看到的一幕卻是令他原本驚慌不已的神色瞬間停滯下來,甚至於就連他的眼神似乎也在這一刻變的徹底凝固起來。
因為柳三刀竟然發現,那原本殘破不堪五官不清的冥遠神像,眼角之處此刻竟然……落下了兩行清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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