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英雄一,每一顆行星,每一個區域,都會有讓人銘記的人。
哪怕是滿眼青綠死氣沉沉的沼澤,蘆葦也會倔強透泥而出,迎風搖曳,而當它倒下的時候,會滋潤周邊細小植物,然後有無數的嫩芽向上賁長拔節。
對于歸谷的人們而言,數天前發生的破世項目製造所襲擊事件,給了他們太多的悲痛,憤怒……以及勇氣。現在歸谷的那些辦公樓下的咖啡館,居住區域街道的酒吧里,每一個人都在訴說着關於安杜的故事。
他們攥着拳頭,像是一群樹洞中安逸的冬鼠,突然在那場襲擊過後,他們面前迷霧的屏障突然洞開一角,露出了外界處處火海****血肉和屍骨的,煉獄如焚的世界。
於是他們在恐懼之後,緊緊抱團在一起,面對殘酷的現實,並準備用可笑的勇氣去迎接它。
三十五年前,安杜作為一個小研究員搬進歸谷,和初來乍到的這裏所有人一樣,提着舊巴巴裝着無數資料的皮箱,懷揣着終於成就有所成的興奮,還有對未來無比的期望,仰視這座全星域的科技中心。震撼於那些高度發達的工具,先進的運輸管理系統,明淨玻璃和高度智能化的住宅。並由此衍生出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高度的責任感和激情,這裏是科技的溫室和天堂。
安杜在這些年裏,輾轉了一個又一個部門,在不同區域進行不同事業的大樓里工作過。歸谷雖然是一個島,但是個島陸之地,內部佔地面積非常巨大,一個個區域,也不亞於一座座小型城市。
離開了這個區域,如果不是刻意留下聯繫方式,要尋找舊相識會變得困難不少。
誰又能知道,這位曾經在同事人群中勤懇,低調,改變部門後很少再聽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哪個區域任職的安杜。在這幾十年後,因為一直不懈的努力,學術能力越加精進傑出,最終被大老闆看中,擔任起了歸谷最核心「破世項目」的總工程師。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很清楚他們手上做着的工作和事業,是在讓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不停進步。但是安杜,卻是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他所做的是改變星域的事情——殺死拓跋圭。
有資格這樣去做的,無不是鼎鼎大名之輩,但最終,在這片星域留下來的,終究是天王那個名字,像是驚濤拍岸了上百年,濤聲依然不絕,形態仍然屹立不改的巨岩。
……時至如今,鷹國人的林字營還向拓跋圭發起挑戰。
但沒有人懷疑,他們只是那一波波浪濤的其中之一而已。最終都會化為白色浪末,粉身碎骨。
歸谷的精英們,卡奇諾的那些貴族們,只唯一有一個念頭,這片星域下可以殺死拓跋圭的,只有可能是那位托尼·斯塔克先生。
托尼·斯塔克要殺死拓跋圭。安杜為他打造了這把劍。
然而他們的聯手最終失敗了。
「近些年拓跋圭野心極大,對外擴展翎衛,對內威壓聯合眾多貴族,許以重諾,目的是取得資源,打造自己的強大擁躉力量,架空執政府。如果不是他的私生子過早死在了鷹國,讓他惱羞成怒,顧不得那麼多的提前發動,和鷹國人開戰,再給他幾年時間,恐怕卡奇諾行星執政府統理易主,都不是什麼聳人聽聞的事……」
這裏是歸谷的一棟全透明玻璃的科技大廈咖啡館,一眾科技精英們扎堆議論着。說話的人叫程明,是一個主管。
旁邊一個叫李古的男子嘆氣道,「托尼先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提早做了準備,破世項目,就是專程為拓跋圭制的一把制裁之劍……只可惜還是低估了翎衛的滲透能力,這場襲擊,我們是慘敗!不光死了那麼多人,還有安杜先生……重要的是,耗費了十年的破世項目成果,就這麼被拓跋圭奪走!等於是給他人做了嫁衣啊!真是可恨可惜啊!」
一個叫姚曼的女子神情黯淡,「據說那林達是項目的重大貢獻者,就連安杜先生,都對他尊敬有加。他黑鈦區走出的人,但卻因為本身十分勤奮刻苦,成了這方面的專家,對工程學有很深的理解。可以說,創世項目,他有一半的功勞……現在翎衛一紙通牒,就要我們交出林達。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托尼先生竟然會答應了!」
這個時候,眾人頭頂的玻璃窗外,看得到飛過去一架運輸旋翼機,飛機飛得很低,是正在降落的航道上,甚至能看得到機腹金屬裝甲片的連縫線。
看到這架旋翼機的龐大身影,正是因為知道這架飛機到來的目的,所以他們才會這樣的沉默凝重。
「我就是搞不明白了……」李古攥拳,發自肺腑的不甘,欲言又止。
是的,所有人都不明白,雖然找不到襲擊來源的證據,但所有人都知道襲擊創世項目製造所的是誰。現在他們應該憤怒,應該同仇敵愾,應該讓對方見識到青田公司的憤怒,以告訴他們這片星域裏,還沒有到他們翎衛可以真的為所欲為的地步。
但是,托尼先生緘默了。青田企業沉寂了。對於青田企業有重大貢獻的林達,也將被拱手交給對方,所有人都知道,並且不敢想像,等待林達的命運是什麼。翎衛那些精通暗殺用刑的人,會用盡各種辦法,從這個原本應該是天才青年,大有前途的青年身上,榨乾榨取他的所有價值,隨後會把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丟去餵給惡狗。
就算是為了安杜先生的遺志,他們也不該把他交出去。
運輸的旋翼機開始降落。
林海在周圍六名武裝人員的押送下,來到了停機坪外站立。在他的旁邊,是亞特蘭特。
他的神情出奇的,顯得很平靜。
林海覺得有些奇怪,難道他沒有半點愧疚?這就是這些典型資本家的嘴臉?
結果反倒問出口的並不是林海,而是亞特蘭特,他兩手夾着一支煙,凝視着前者,「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你能這麼平靜?」
「難道我要歇斯底里?怒罵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膽小鬼懦夫雜碎,為了自己的安危對拓跋圭的恐懼,就把我推到火坑裏去?我真是瞎了眼遇到你們?」林海感覺有些被反問的錯愕。
「咳咳……」亞特蘭特被嗆了個正着。
林海笑笑,「其實,我的生存信條很簡單,當你弱小的時候,歇斯底里和驚慌失措都不能改變任何事情。如果你不能改變,那就試着平靜去接受。其實,我很感激你們沒有給我喝下什麼毒藥,讓我到了,就毒發身亡。」
亞特蘭特愣了愣,無奈的搖了搖頭。
隨即,他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許我現在說這話,你會很反感,甚至不相信,但是,我要說,我在這之後,會努力把你撈出來的。」
林海不置可否。
這個時候,旁邊的停機坪,出來一行人。亞特蘭特怔住了,林海認出了來人。是製造所的材料組組長奈德等一群前科研人員。
「亞特蘭特先生,你們不能送走林達!林達的能力,可以還原很多重要資料……對方分明是看中他的這一點啊!」
「林達對我們有很大貢獻,這樣交給了翎衛,別人會怎麼看我們……不說外界,現在歸谷之中,很多人都在為林達鳴不平啊……」
亞特蘭特身旁的一干青田企業高層,臉色頓變。
林海心中暗嘆,他和奈德打交道的時候不多,然而沒有想到,這個時候,製造所的這些殘餘人員,會不顧頂撞企業高層,為他請命說情。然而,奈德和這些科研人員,畢竟太過容易衝動,不懂得行政,渾然不知道對於青田企業現在敏感的上層而言,這些話有多麼刺耳。
襲擊事件引發的後果太重大,這全星域青田企業精英駐紮的歸谷,近百萬人,只怕也都在議論這些事情。
青田企業高層,最忌諱就是下屬們對高層的決議猜忌懷疑。
亞特蘭特旁邊的一個高管,臉色頓時青寒了起來,「混賬!都有誰不滿?奈德,我看你在這裏的生活太好了,忘乎所以,想要去翎衛的自治區地盤流放一番嗎?別忘記了你的兒子讀得學院,這些都是企業為你提供的!你現在搞出這些,想要帶頭做什麼?鳴不平?你們夫婦和兒子受到企業的保護,現在卻來質疑企業的作為?」
奈德和製造所這十來名人員,也是一時義憤,在林達最後要被送走之前趕來,哪裏考慮過後果,如今這名高管的恐嚇之下,他們的臉色有些顫動了。畢竟,青田企業這次做得不地道,然而心底的義憤和現實一家人的生存相比,他們又如何不膽怯。
奈德遲疑了一下,還待開口,只是神情沒有先前的那般凜然了。
被武裝人員軟性押解的林海卻邁開一步,走了出來,來到奈德等人的面前,向眾人微微點了點頭,「大家,都回去吧,放心,我有這個……」他指了指自己的頭,「他們需要這個,我會隨機應變,不會有事的。」
在場的幾名青田高管神情恚****重,正準備上前呵斥,卻被亞特蘭特伸手攔住了。
和奈德等人交代完畢,林海給眾人擺了擺手,轉身走向了那架看上去很像蹲地大青蛙的運輸機。
此時的歸谷,不同環境,不同地點,或是在咖啡館,或是在看得到停機坪的酒吧,或是在大樓中從里往外看着,成千上萬人目光注視下,這架旋翼機噴出濃烈的白煙柱,騰空了起來。
帶着無數人的屈辱,飛向了和翎衛的交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