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既定,弗萊特心中反而沒了從小團隊中落單後的忐忑,可他左等右等眼看天色轉暗,阿拉西斯二世所謂的召見仍沒動靜。幹活時倒沒覺得怎麼樣,可臨近日落歇下來後,他是渾身的不得勁。腰、背、膀子和腿脫力到打顫,想到沖完涼打水時出汗又吹了風,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糟糕。意外來到禪達的約兩個月時間裏,自詡有些在外生活經驗的他是傷病交加,這才真正意識到現代生活養成了諸多依賴。
由於身體實在吃不消了,弗萊特只好靠在馬廄的水槽上偷懶,獨臂老兵做馬夫學徒的孫子眉眼中透着稚嫩,他覺得對方年紀應該和「小山」(16歲)差不多。可少年馬夫已開始長出絡腮鬍子,真不知道是吃什麼了,弗萊特還在洗澡時他就和其他馬夫一起刷洗馬匹,幹了幾個鐘頭只在中間喝水時休息過一小會,此時看上去卻還有餘力的樣子,這種對比讓弗萊特很是無語。說實話這些馬匹比人的待遇都好,在馬夫的侍弄下「寬衣解帶」,先用乾草束擦去汗液,等於順帶粗略的按摩梳理一道,人怕出汗後吹風着涼馬也一樣。然後讓它們在休息的同時餵上一點新鮮又汁液豐富的塊莖,用胡蘿蔔、大頭菜解解渴而不是急着餵水,這才打水擦洗細細梳毛,最後餵**料清水,歇過一陣後又要牽出來在馬廄圍欄里慢步,用年長馬夫的話來說,比起親兒子還猶有過之。伯爵回城堡後不久,訪客陸續到來,似乎是早就約定好的,全都是領內有頭銜的小封臣,給這些人坐下的四條腿大爺一通伺候下來,弗萊特是又累又餓,手腳都幾乎不聽使喚了。
而日頭一點點落下,城堡主樓傳來的音樂聲,刺激的弗萊特不斷去想像各種美食,他也顧不上衛生不衛生了,只是趴在水池旁猛灌也不頂事。他用手壓着肚子有氣無力的掛在圍欄上,望着斯特朗檢查馬掌是否有鬆動,只能用眼神表示支持。斯特朗就是獨臂老兵彼得的孫子,客人一多老彼得身為管事要盯的地方就多了,並沒在馬廄待很長時間。而沒了老彼得鎮場,弗萊特感覺自在許多,很快就借着先前幾件小事向斯特朗道謝,進一步幫忙幹活與其搭上了話,消息沒探到多少,但至少知道了剛才打過照面的那些人的名字。斯特朗人如其名,個頭與弗萊特相當,胳膊卻要粗上一圈,也不止他一人如此,幾個馬夫個個都是肌肉男模板。弗萊特認為這種情況不是巧合,肯定是有意為之,戰馬是一個騎士最重要的戰力組成部分,能夠在馬廄幹活的肯定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就是所謂的家生子,由於人身依附關係忠誠度有保證,經過一些訓練和歷練便能充當親兵。
餓着肚子等人召見,從晌午進入城堡到暮色降下,弗萊特對等級二字有了深刻的體會。馬廄的僕從們只有一日兩餐,但伙食比農兵營地卻好上太多了,管夠的豆子燉蘿蔔和大麥麵包,許是伯爵宴請封臣的緣故,燉菜中還有幾根棒骨。可沒等弗萊特領到食物,彼得卻出現了,飢腸轆轆的他跟隨離開,依依不捨的回望僕從們圍着熱湯水大快朵頤,那感覺就像煎炸帶魚時貓兒被饞得直叫,卻被隔在籠子裏只能用爪子干撓。
弗萊特滿以為趁着伯爵宴客,此時被召見弄不好混點好吃好喝,可實際上這不過是他的幻想。若非伯爵有心籠絡,這些采邑微薄的鄉下小貴族都不見得有資格與伯爵同桌,他這個戶籍都沒有的異邦人又算老幾?城堡大廳中阿拉西斯二世身居主位,麾下臣子分列兩側,那些商人、平民出身的議員沒一個受到邀請,他再次直觀到等級的差距。之所以說是直觀,是因為弗萊特在老彼得的指引下,根本沒能進入主樓二層的大廳,在滿堂貴族眼中,他不過是個下等人,需要保持距離。他跟着老彼得掠過廳門,由守在門口的伯爵近侍通傳,眼尖的阿拉西斯二世看到召來的異邦人衣衫不整,對着近侍低聲吩咐了兩句。
侍從回復後,老彼得帶着弗萊特從廳外的走廊繞過,經塔樓旋轉向上的階梯上到三層,來到一處半露的高廊座台後面,命人將取來的長袍遞給他示意換上。座台上數名樂師正站着演奏,抽空迅速回望又恢復常態,那一瞥的目光中充滿艷羨。可穿上伯爵賞賜的土褐色羊毛長袍,接過圓鼓等待下一輪上場的弗萊特,卻緊抿着嘴唇胸中滿是惱怒。為了生存,他不得不忍受被人隨意呼來喝去,他知道一旦違背伯爵心意讓其在賓客面前丟臉,絕不會有好果子吃,但他也在心中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混出頭,不再任人魚肉。
對於平民出身的議員,阿拉西斯二世可以用民意相挾,但這招對手下有采邑的封臣卻不好使,只能是連拉帶打,用威逼利誘來達成目的。弗萊特站在二層走廊開放座台的護欄後,一邊敲打着節奏歡快的鼓點,一邊維持笑容臉都麻木了,百無聊賴中他居高臨下的觀察起了周邊的人物。他從貴族們的交談中得知,演武近幾日便要舉行,想必這場宴會便是伯爵用來鼓舞士氣的手段,好讓手下貴族打起精神,別到時候掉鏈子。而這些小貴族也有所求,遠離主桌的角落,是隨他們一起赴宴的年長子嗣和家中女兒,他們希望借宴會之機為後代謀求更好的出路,至少也能與同僚聯結姻親。不知道是否因為進入大廳時,女主人走了過場便已離席的緣故,弗萊特並沒看到伯爵夫人的身影。而廳內幾乎所有的年輕女人目光都放在阿拉西斯二世身上,那些小貴族子嗣大呼小叫的吹噓,女孩們卻不屑一顧。
早意識到這種情形的伯爵在籠絡的效果達到後,沒多久就找藉口離開,此時宴會上的小貴族們沒了拘束,可以說是醜態百出。這些人徒具貴族身份,其實多是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粗俗之人,一個臉色喝得通紅的傢伙猛得將手中啃了大半的烤雞丟向二層樂師所在的一處座台,嘴裏大叫着什麼,也不知道是作為演奏的打賞,還是點曲子的報酬,慷他人之慨還這麼摳。另一個膽大包天的傢伙,暈頭轉向之下徑直扶着牆壁掏鳥放水,不過還有比這更厲害的,通往一層的樓梯通道就在弗萊特身後不遠處,從中斷斷續續傳來的男女啪啪啪時的喘息呻吟。伯爵退場後,女孩們也矜持全無,好點的不過是爭搶酒食藏進裙袖回客房朵頤,更多的是擼起袖子提起裙擺痛飲大嚼的女漢子,酒到酣處便和臨時相中的男伴找地方開炮,看得弗萊特是瞠目結舌。
弗萊特只是早上在營地里就着涼水吃了塊硬麵包,一天下來餓的前心貼後背,腰都直不起來,廳內的那種情形哪還有人在聽樂師演奏?於是他乾脆靠坐在走廊上,別的藝人因為伯爵賞賜他長袍的緣故,暫時沒人敢去開罪他,只能是羨慕嫉妒恨。
「我親愛的弗萊特兄弟!」弗萊特正閉着眼睛幻想紅燒肉,鼻子追循腦海里的印象嗅着虛空中那不存在的香氣,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卻將他從美夢中拉醒,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幾乎將他撲倒在地的擁抱。
弗萊特睜開眼看到是中午遇見過的小個子「詩人」哈里斯,對方嘴邊掛着些油膩正往他臉上湊,他一把將對方攔住扒開,但他實在太餓了,這點雞油味勾的他胃裏直泛酸水。
「還有吃的嗎?」弗萊特鬼使神差的直接問了出口,得虧了他顧忌哈里斯是個爺們,差點就忍不住照着對方嘴上的油星舔上去。
這些日子他饞肉饞的厲害,雖然偶爾能去河邊打打牙祭,但出事後裝備簡陋的農兵沒人敢在草盪多做停留。他按着小時候的記憶,倒是用草編了幾個簡易的地籠,在羅洛等人的指點下設置在淺灘邊緣。營地的農兵增加後,作為雜役的五人也忙到腳不沾地,為了不被過度排擠,便用魚湯將整個營地的人都拉下水。遇襲事件後,其他農兵看待五人如同看幽靈一樣的態度,在魚湯的作用下總算得到好轉,只是這也意味着人多肉少,能分到口湯就不錯了。
「看這是什麼?別忘了,我可是神奇的哈里斯!」小個子「詩人」從懷裏拿出半根雞腿,上面被撕咬的一片狼藉,他毫不猶豫遞給弗萊特的同時自己卻在咽口水。
一根被大廳內的貴族吃了多半的雞大腿,但弗萊特根本顧不得了,他三兩口就吞下了上面所剩無幾的肉。細細啃淨剩下的肉絲後,當他照着習慣找垃圾桶丟骨頭時,才發覺哈里斯在一旁嘴裏嘎嘣嘎嘣響個不停,手裏抓着小半邊光禿禿的雞骨架。卻是剛才樓下那醉酒的騎士丟上來的,正好落在哈里斯所在的座台,他被擠在後面弗萊特沒能注意到,但卻因為個子矮搶到半拉,啃了兩口後想到被伯爵賞賜長袍的弗萊,特趕緊溜過來賣好。雖說是為了求提攜,但都是底層小人物,誰不想往上爬,中途拿旁人當墊腳石,踩進深淵裏去的多了,但潦倒之時卻倍顯真情。弗萊特先是被哈里斯的牙口,以及那種死命咀嚼的執着看的毛骨悚然,一瞬後才反應過來,讓來到卡拉迪亞後時刻生活在死亡線上的他感動的想流淚。他聯想到了父母,雙親曾多少次將雞腿夾到他碗裏,他根本記不清了,哈里斯的情分好還,可父母的呢?他還有機會回家嗎?
「你這是哭了?」哈里斯話一出口想捂嘴都來不及了,找弗萊特聯絡情分卻撞見窘狀,他不確定對方會怎麼想,萬一是個好面子的就糟糕了。
「沒有,只是這廚子做的太難吃了。」弗萊特第一時間否認,想家的情緒也瞬間消退,淚水在充盈眼眶後便止住沒能溢出,然後他迅速找藉口開脫,回味着嘴裏殘存的肉味做感慨狀。
「呃,呵呵……」哈里斯面上打着哈哈,心中則有些失落,一點殘羹冷炙就想求人幫羅,他覺得自己太想當然了。
「放心吧,就要舉行演武了,伯爵有用着你的時候。」只是在伯爵眼中,我們不過是些可有可無的小人物,想要攀附得要有自身的實力。弗萊特看出哈里斯的心思,算是給了其一顆定心丸,但後半面的話他卻打住沒有說透,不想好好的安慰變成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