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3 年 5 月,青石卡陷落第二天。
「出事了!我派去禪達搭手的人傳來鴿信,岑達爾家控制下的青石卡丟了!」費爾辰灣的走私者營地,一處被用作議事的天然石室內,由於貿易旺季的生意往來,商人們因走私業務聚集在此,身材幹瘦的商人索爾特萊正坐在條凳上嚷嚷,四十來歲的他擁有沃波特家族給予的特許商權,在其盟友領地上也能得到通行便利和一部分稅收豁免,說白了就是背後有卡拉克里亞貴族支持的代理商人。
以索爾特萊為例,具體來說就是通過資金獻納,以類似包稅的模式從貴族手中買斷鹽的銷售利潤,然後再通過費爾辰灣包銷出去。這些走私商人在各自的勢力範圍內都擁有明面上的身份,墮落的風氣隨着綿延四百年的芮爾典王國的腐朽,早已從王都蘇諾傳遍各地與貴族二字打上了等號。貴族沉溺於奢靡的享受,為了維持被「體面」所透支的領地財政,往往都是寅吃卯糧,商稅的分包還只是小兒科,急需用錢的時候連女兒都明碼標價。
維爾河與波拉克河攜帶的泥沙在入海口處沿大陸架形成大片灘涂地帶,茂盛的蘆葦為煮鹽提供了充足的燃料,領有這一地區的正是庫林家族。憑藉北地統領和德雷根—薩格森公爵的權柄,任何想要進出兩河的商船都得乖乖繳稅,而外來的鹽更是被征重稅的對象。禪達的興起如同在受薩格森城挾制的波拉克河的內河貿易上打開了個缺口,使得兩河入海口以外產鹽地區的商人得以進入,通過費爾辰灣經青石卡進入禪達,芬拉德則作為掩護在對岸放行。禪達的穩定吸引了大量商人駐留,財政上依賴交易稅和消費稅,而非是過境扒皮的關稅,最關鍵的是土地的租、售和議會的開設,使商人能夠通過議會參與禪達的政治決策。
禪達雖然號稱貿易自由,但也並非全無限制,取得議會成員身份的商人們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在設置門檻杜絕走私上可謂不遺餘力。相關的辦法不少,但事都要人去做,就像箍好的木桶一樣,哪塊板短一節,整個桶就裝不滿了。青石卡的作用這時就體現出來了,過關的時候雜貨還好,一旦涉及鹽、鐵和糧食,那是貨過車不過。意思就是要在過關時改換關上的大車、馱馬運送,有點類似託運,這個過程中會按納稅文書核定的額度重新過秤稱量,使得走私夾帶無處可藏,可這顯然沒有得到有效執行,否則利特比等關卡守衛也就不可能小有身家了。
對於青石卡失陷,通往禪達的商路中斷,在座的所有走私者一點都不緊張,索爾特萊也是一樣,但他卻故作出慌亂的姿態。目的之一是試探其他人的反應,同為走私者的眾人選擇聯合僅是利益驅使,相互之間並無太多的信任。在場諸人都了解青石卡的情形,關卡位於山道上,拿下後用處不大,兩頭出口挨堵的情況下,沒有穩定補給來源的盜匪不會選擇長期盤踞。短暫的交易中斷會造成些損失,但不算難以接受,因為從禪達出貨,他們在價格上的競爭力遠比其他北地商人要強。伴隨着浪潮衝擊和海風穿過洞穴的迴響,在座的商人們各自審視着身邊的面孔,各人的心思就像洞室中搖曳的火光,他們都在猜測這會不會是他們當中的某人在背後搗鬼。而隨着仔細思慮後一一排除目標,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聚集在了與海寇有交情,同時還有着禪達伯爵代理商人身份的拉蒙身上。
「拉蒙,我們別無他意,只是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又是索爾特萊,他看似和善的言辭,實則意味明確,那就是在場的都是人精,別想糊弄過去,借其他人的懷疑心理進行施壓。
「就是就是,前些天來的那伙諾德人,可不像是旅行商人,他們沾血的貨物也許來自某艘未能到港的商船,讓索爾特萊往窩車則去封信便能查明。」來自切爾貝克半島東部的索爾頓趁機煽風點火,但他這番話卻也說中了其他人所想,在雙子峰至灰嶺一帶的山民寨子裏他有很大影響力,算是費爾辰灣所有走私者中偏向於出人力的一類,他也有暗中為海寇進行銷贓,因巨大的利潤與拉蒙份屬競爭對手。
「給我一周的時間,這之後的貿易損失由我全額承擔。」拉蒙沒有過多解釋,看似無可奈何的被迫接招,但他很想說一句渣渣不足與謀。
索爾特萊既然能通過私人渠道得知青石卡失陷,那麼岡定襲擊禪達的事肯定已經發生了,對方不會不知道,反而來問拉蒙要解釋顯然是表示不信任。這可以理解,但大家合作不是一天兩天了,多年下來還是這麼個德行,拉蒙不得不感慨利益動人心,這是想要逼他吐出利益份額。至於索爾頓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這傢伙完全是耍小聰明跟風上眼藥,純屬記吃不記打。憑藉與哈克瑞姆的關係,拉蒙可以通過海寇輕鬆截斷海面上的商路,索爾頓看似在切爾貝克群山里是無冕之王,可要是讓山民們知道是因為他斷了鹽、糧、工具等生活必須品的來源,別說首領的位置難保,被大卸八塊都有可能。
之前拉蒙派人去盯梢拉格納賣船後的去向,手下人被擺脫後回來報告時他並未多想,此時聯想起來他心中不禁有種失算的感覺。他滿以為拉格納與岡定不和,賣船出走是想要自立山頭,他想趁此機會利用財勢將其控制,至少也建立合作慢慢影響,為自己的謀劃增添一分成算。可他沒想到的是,拉格納也不是好相與的,趁機擺了他一道。此時他已經明白,拉格納急匆匆的換了騾馬後必然是帶人去了青石卡,他需要去確定對方的行動是否與岡定有關。
「黑頭髮的,你和這伙海寇有交情?」稅站外的馬廄旁,利特比被綁在拴馬樁上,他試探着詢問附近同樣待遇的弗萊特,對方與拉格納的交談他看在眼裏,他試圖藉此找出一線生機。
「交情?」弗萊特右肩上的挫傷腫的老高,扭頭看向利特比時痛得呲牙咧嘴,臉上表情已說明一切,要有交情他能這幅模樣麼?
「我可是聽到了,你認識拉格納的兄弟,你們農兵來關上巡邏時我的人可從沒虧待過,幫忙求個情,放過關上這些人的性命。」利特比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他料到海寇拿錢後可能會翻臉,但還是抱着一絲僥倖,預想應驗後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籌碼。
「你也看到了,不提他兄弟還好,提了就這下場。」弗萊特朝着淤腫右肩努了努嘴,天曉得拉格納與羅洛之間有什麼矛盾,他平白遭了池魚之殃,可不想再去觸霉頭了。
「這恰恰說明拉格納很在乎他的兄弟,你去說點軟話,也許……」利特比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連他自己也覺得沒把握,而弗萊特更是用一句話打斷了他。
「你聽說過一句話叫做親兄弟明算賬嗎?」雖然民族習俗各不相同,但人性卻有共通之處,老話能這麼傳下來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弗萊特覺得利特應該能聽得懂。
「都怪我太大意了,海寇是用有熟識烙印的牲口混進關來的,拉蒙那個奴隸販子可害死我了。」利特比這兩天的心情可以說是大起大落,每次都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結果卻是希望再度落空,自覺死路一條的他忍不住啜泣起來,雙下巴和肚腩隨着聳動。
「拉蒙?你是說那個伯爵的代理商人?」弗萊特對拉蒙可謂是印象深刻,城門處的狡詐目光,貧民區廢棄救濟院裏的老辣手段,一條滑不留手的老泥鰍。
「你怎麼知道的?」由於人口販賣的不利影響,拉蒙與阿拉西斯二世的合作是私下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利特比也是因為青石卡守官的身份在與拉蒙打交道的過程中自己琢磨出來的,他對一個農兵知道此事感到詫異。
兩人嘀嘀咕咕了半天,完成了一部分的情報交換,從利特比這裏弗萊特了解了青石卡失陷的經過。他則透露了為凱索干私活時在貧民區內的見聞,關於阿拉西斯二世與岡定的勾結則選擇了隱瞞,平民指控貴族有理沒理都處在劣勢,況且內容也太過聳人聽聞,或者說是離奇。
「我一時半會跟你說不清,況且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你繼續哭吧,當我什麼都沒說。」關於阿拉西斯二世與海寇的勾結,弗萊特與同伴雖有確鑿證據,但拉蒙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他還只是猜測,這是在封建時代,胳膊拗不過大腿,即便猜中了他也沒有實力去驗證。
「該死的!『黑毛』,你倒是說啊,我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這了。」命都要沒了,利特比能不急麼,他死死瞪着弗萊特一副做鬼也不放過你的表情,如今任何可能的生機他都不會輕易鬆開。
「我覺得吧,你倒不如想辦法讓拉格納同意放你回去湊錢來贖人,反正你有家人做人質,他沒理由不相信你。」弗萊特不願多說,他信不過利特比,對方此時為了求生可以說是不擇手段,要是將阿拉西斯二世與岡定勾結的事說出來,絕對會被對方捅出去,這對他來說不僅無益,而且還會招禍。
反而是利特比如果能回到禪達,那麼海寇襲取青石卡時,利用牲口烙印的細節就會被禪達伯爵知曉。弗萊特遠遠觀察過阿拉西斯二世幾次,不認為對方個粗枝大葉的人,懷疑這種情緒一旦滋生,人與人之間原有的信任就會迅速被瓦解。
不管阿拉西斯二世知道後如何想,反正弗萊特是不相信牲口烙印的事會是巧合,他覺得只要阿拉西斯二世心生猜忌,一定能沿着拉蒙這根線索發現點什麼。憑拉格納在山上的這點人,他只從人數上就能看出這不是海寇的主力,只要阿拉西斯二世順藤摸瓜,剪除拉蒙這個疑似的內應,確保禪達不被岡定有機可乘,拉格納的小股人手根本掀不起大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