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大年夜, 郁百合的五件三原色毛衣終於織完。筆硯閣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她將五件毛衣從掛繩上摘下來,理好,小心地裝在一隻紙箱裏, 又將紙箱塞進床下。
站起來時,衡南就站在她面前。
「……太太?」郁百合愣了下,還因為剛才的彎腰有些氣喘,「我看看表噢——還沒到做飯的點啊。」
衡南問道:「你明天就回家嗎?」
郁百合盈盈地笑道:「是啊,今天晚上呀給你們做最後一頓了。」
「箱子怎麼不理?」
郁百合拍自己的袖子上的細塵,輕聲笑:「也沒什麼東西好帶。」
衡南的眼神落在床上,郁百合很少住的這間房間, 沒什麼煙火氣,床鋪疊得展展的, 上面只有兩隻摘下來的套袖疊放在一起。
她揚揚下巴:「你毛衣織好了怎麼不帶?」
郁百合順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床下露出的半截紙箱, 神色凝了一下。
衡南的手從揣着的睡衣口袋伸出來,握着手機的尾段, 是遞過來的姿勢。
「這是……」郁百合拍着腦袋笑了, 「噢, 原來我手機落在洗衣房了呀, 難怪找半天找不到。」
她準備將手機揣起, 讓衡南攔住,她的手冰涼,驟然觸在皮膚上,讓人一個激靈。
衡南聲音很輕, 卻有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打開信息看看。」
「就在這間房子裏。」
說完這句話,她丟下滿臉迷惑的郁百合,輕飄飄地擦肩而過。
房門「咔噠」一聲落鎖。
郁百合奇怪地看看手機,依言打開信息,正此時,手機震動,鈴聲飄出,衡南的頭像跳出來閃動着,將郁百合嚇了一跳:「噢呦,太太搞什麼名堂……」
電話「嘟」地接通,框內現了郁百合貼在屏幕上的眼皮,隨後是整張臉孔,「太太啊……」
抬眼的瞬間,她的表情僵住,眼睛眨着,嘴唇張了張,似乎有什麼卡在嗓子裏,沒能說出來。
「媽媽。」衡南直直地舉着手機,靠在洗手池台,發出的卻是個年輕男孩激動的聲音,「是我啊媽媽。」
郁百合張着嘴看着屏幕,梗了半晌,總算發出聲音,「你……你等一下啊森森,」
她忙翻動手包,只見一個燙着捲髮的發頂,郁百合掏出眼鏡架在眼鼻樑上,輕聲細語,恐驚天上人,「讓媽媽戴個眼鏡看看你啊。」
視頻里,戴着毛絨帽子男孩仍然身穿着不合時宜的紅色夏季t恤,和照片裏的一樣的打扮。他聞言嘿嘿地笑了,三分撒嬌,三分狡黠。
「媽媽你剪短髮了啊。」
郁百合原本戴着鑲金邊的老花鏡湊近屏幕,仔仔細細地看着他,半晌都不動一下,像是卡住了一樣,聽到問話,才撫摸自己的發頂,
「老要翹起來的,不好打理。傻不傻你看看?」
男孩還是傻笑着:「很好看的。」
郁百合也笑了,眼角紋蜿蜒開花。
她擅長保養,打扮時尚,頭髮焗染,穿白襯衣,高跟鞋,紋了一對褐色的眉毛,眉尾褪成了亮紅色。她平時總是畫上淡妝,比同年齡段的王娟年輕精神一大截。
可是此刻,這樣開懷一笑的瞬間,卻蘧然現了老態。
她歪過頭笑着嘟囔:「我們森森真的帥啊,媽媽一直看一直看,都看不夠。」
少年撓着頭,低下腦袋,有點不好意思。想了想,眉宇間帶上急切之色:「對了媽媽,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郁百合淡淡笑着說:「媽媽過得特別好,你不用掛念媽媽。不用供你上學,媽媽手上有好多的閒錢不知道怎麼花。」
她嘟嘟囔囔地說:「媽媽先學了一年瑜伽,然後房子賣了到清河來租了套小公寓——房子你不要了,留着也沒什麼用對不對?」
扳起手指,輕輕慢慢地數,「媽媽學了烹飪、西點、電腦、插花、茶道,對了,媽媽還考到了一級私廚的證,現在在給一個大老闆當高級管家。」
少年聽着,紅了鼻頭,可是他的眼眶裏沒有蓄出眼淚,仍然露出白牙笑着:「……那我就放心了,媽媽你要一直一直這麼好看,這麼開心。」
「人呀,開開心心也是一天,愁眉苦臉也是一天。」她停了停,又欣喜起來,「來森森,給你看媽媽給你織的毛衣。」
她轉換鏡頭,彎腰從箱子裏掏出幾件彩色的毛衣來。
「今年冬天特別冷,外面正在下雪呢,給你織了五件毛衣——顏色不太好看,今年剛學着織毛衣,以後給你織更好看的哈。」
她抖了抖毛衣,還欲說什麼,少年已經露出了急切的神色,向旁邊望去,她便不再說了。
「時間到了是吧?」她極其輕柔地發問,停頓了片刻,催促他,「你去吧,跟大家一塊去吧。」
少年說:「媽媽對不起,我走得太急了,對不起。」
「不用給我道歉,兒子。」
郁百合放下毛衣,撫摸着手機屏幕內的臉,像是她撫摸相框裏的人一樣,眼底這才閃出了幾絲光亮,「媽媽今天看到你,媽媽已經很幸福了。」
少年朝她用力揮了揮手:「我走得太急了,欠你一句話,媽我愛你,媽媽再見。」
「再見,兒子。」郁百合彎着眼睛笑着,五指張開又收攏,滴淚在空裏墜成細細的銀線,「媽媽也愛你。」
年三十大紅的街燈點亮,汽車尾燈排成等候的長龍,倒後鏡上別着的紅色小旗飄蕩。
紅色的燈與黑色的夜中,潔白的雪花從夜空旋轉落下,融化在滾燙的引擎蓋上。
城市大樓的窗口裏爆出混雜的香氣,點亮的窗口是橙黃色,微縮一戶團圓。
蔣清河派出所大燈滅了,蔣勝吱吱地將百葉窗簾拉下來,把紛飛的雪花遮擋在窗戶外面。
一回頭,黑色外套的少年拉好了鼓囊囊的登山包,那一頭捲髮的側影掩蓋在藍灰的陰翳里,竟然也有些許清寂。
「肖專員。」他走過去,敲了敲玻璃。肖子烈扭過頭,掃了他一眼。多虧他不再穿花花綠綠的嘻哈服了,這黑色立領夾克,把肖專員那張小白臉襯出了殺手氣質。
「到你師兄家過年去啊?」
「誰愛去當根蠟啊。」肖子烈嚼着口香糖,漫不經心地同他搭着話,「我到苗西去。」
他叼住皮套,把匕首入鞘,揣進外套內兜。
蔣勝一想那兩個小夫妻秀恩愛旁若無人的樣子,也是。
「苗西可冷得很哪。」蔣勝搓搓手,靠着「特聘專員」玻璃門,望着收拾得空蕩蕩的桌面,「大過年的,國家法定假期,你們還接生意?」
「過年有什麼稀罕的,每年不都過嘛。」肖子烈拍了張符,登山包自己長翅膀似地漂浮起來,看得蔣勝嘖嘖稱奇。
「哎,專員,你能送我一張這種符嗎,我老婆搬家用。」
肖子烈嗤笑一聲,繞開他走了。
別看肖子烈把平時攤得亂七八糟,過個年竟然收拾得跟間空辦公室一樣:「專員,你至於把什麼拿走了嗎?連根筆也不留,跟被清退了似的。」
肖子烈走了沒兩步,又折回來,遞給蔣勝一張符。
老警察赧然抬頭一看,少年眼眸漆黑,正不耐煩嚼着口香糖看着他:「快接呀,你不是要嗎?」
蔣勝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謝謝啊。」
盛君殊這不靠譜的師弟,因為來去無蹤,動輒曠工,公共場合滑滑板,還在崗位上寫作業,這些年飽受他的戲謔,這會,蔣勝突然看他順眼很多。
能人異士嘛,多少都是有點怪癖的。來年上班,他也許能跟這小子好好相處。
他眨了眨眼睛:「專員,那個,你上學的作業還需要輔導嗎?我女兒今年剛上大一……」
「我早畢業了。」肖子烈輕蔑地撂下一句話,人就沒影了。
「用完了留着掛家裏,還能辟邪。」他遠遠地朝蔣勝一揮手,「我說那符。」
「哦……」
*
年三十的煙火升空,別墅里擺了一桌佳肴,盛君殊往衡南碗裏夾了塊肘子,瞥見她的眼神,趕緊又夾回自己碗裏。
「不愛吃?」
衡南點點頭。
「那喜歡吃哪個,師兄給你夾。」
衡南戳着碗裏的飯:「不用,夠得着。」
盛君殊同她坐得很近,她身上有股濃重的陰氣,直往陽炎靈火上撲。
「剛才……通靈了?」
衡南「嗯」了一聲。
盛君殊破例給她到了小半杯葡萄酒,安撫道:「先喝了暖暖,晚上師兄幫你。」
氣息拂動衡南耳邊髮絲,她咬着筷子尖,睫毛顫了顫,目光迷離一瞬。
盛君殊閒暇時候反思過幾次自己的言行。這段時間師妹有些心事,不知道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如果是他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她在夜晚應該拒絕他才對……所以應該只是女孩子日常的憂思敏感。
這竟然成了盛君殊心裏唯一的安慰。
正說着,郁百合走了出來,盛君殊坐正。
郁百合坐在衡南身旁,眼睛有些腫,但神情卻安詳滿足,摩挲她的手:「太太……謝謝你啊。」
「天師舉手之勞而已。」衡南回頭看他,「不信問我師兄。」
盛君殊心念一轉,猜到她剛才通靈的是誰,平淡道:「是啊。我們做這一行的,牽的就是死人和活人的線,別的不會,這點願望還實現不了嗎。」
郁百合低頭笑了一陣,抬起頭來,似乎做了決定:「老闆,我想辭職。」
盛君殊怔了一下,和衡南對視一眼。衡南的表情倒比想像中更平靜。
「不是我做的不開心才要辭職。」郁百合拉着衡南的手說,「我認識老闆和太太的這段時間,特別開心……」
「我現在無牽無掛的,手上有一些閒錢,還有一些地方沒去看過,還有事情沒做過,趁我活着,我想去轉轉看,做做看。像我答應森森的那樣,活着的人,要一直開開心心、漂漂亮亮地活着。」
「可以。」盛君殊應答,低頭探看衡南,不經意間流露了撫慰的神色,「你說呢?」
衡南把郁百合的手放開:「你去吧。」
郁百合破涕為笑:「真捨不得太太啊……」
「我走以後,老闆再找一個好的阿姨來吧,最好是本地人,老實一點,長住家的,哦,要有證的。」
「不找了。」衡南垂眼吹了吹湯,「我來就行。」
她現在會做飯,會用洗衣機,會做她少女時代期盼學會的一切。
「反正我們也不常在家呆。」
盛君殊聽到這句「我們」,心裏微微一麻,竟然盪開一絲從未有過的溫存情緒。
「別墅留着你的指紋,什麼時候想回來了,直接進來就是。」
郁百合本來擦着眼淚,疊起紙巾:「老闆這樣可不好的呀。」
「沒什麼不好的。」盛君殊想了想,也想不到什麼要囑咐的話,「明天什麼時候走?」
「一大早就走。」
「我們也早晨去苗西。」盛君殊說,「需要捎你去機場嗎?」
郁百合忙搖頭:「很早就走了。」
衡南默然斟了一杯酒給她:「那喝一杯吧,明天不送你了。」
郁百合喝了一杯酒,又是笑又是辣,吐着舌頭扇扇風:「好了好了,你們吃完就走好了,留給我收拾,明天等你們起來,我已經消失。」
……
衡南跪在地板上里收拾行李,盛君殊蹲下來,蹲在箱子的另一邊:「衣服太薄了,苗西很冷,帶厚一點的。」
衡南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盛君殊竟然紆尊降貴地蹲在地上,一樣一樣幫她檢查行李。
摸完了洗漱用品,摸到了衛生間的紙包,突然翻出手機看了看:「你例假還沒來?」
衡南臉上驟然染上一絲薄紅:「問這個幹嗎?」
她暴躁地把他的手掀出去,扣上箱子:「不來就不來,永遠不來省得麻煩。」
「……」盛君殊嚴肅地看了她一眼,反抓住她手腕,把了衡南的脈,凝神,「別動。」
不是懷孕。
他的眉擰得更深。
「以前也不正常的。」衡南盤腿坐在地上,無謂地說,「就沒正常過。」
她自己都沒記過日子。
盛君殊有點擔心。
二陽之病發心脾,不得隱去,女子不月。
以前不正常倒沒什麼,跟他在一塊,陽炎之氣入體,他記得衡南正常了一段時間,現在又不正常了。
按西醫學來講,是大腦皮質和內分泌的問題。
按中醫學來講,是心肺脾的問題。
「來。」
衡南尖叫一聲,盛君殊把她攬腰抱起來,放在床上,腳尖輕輕地把箱子挪開,衡南向後退,眼睛瞪大:「幹什麼?」
「師兄幫你調一下。」
盛君殊扣住她的手,她就知道他又要拿上次差點燙死人的陽炎之氣灌她了。
掌心相貼,流轉了兩個來回,她像是泡了十趟溫泉,豐沛的暖意盈滿周身,臉頰發紅,渾身豎起的毛也妥妥地伏下去了,呼吸漸緩。
這副身體,凍僵了沒什麼知覺。太熱解凍,反而有些不好,衡南用力克制了半晌,烈火燎原,越燒越旺。
「怎麼了?」
盛君殊奇怪地一低頭,見師妹咬着嘴唇,滿臉屈辱,一邊瞪着他,一邊不受控制地猴子上樹,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作話可能給大家造成了誤解,還沒完結呢,粗略算了算至少還有半個多月……後面的劇情估計不太有人能猜到,比較高能,不會爛尾。靴靴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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