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王鵬像往常一樣早鍛煉結束後,在外面吃了早飯,散步去縣委大院上班。
年柏楊不在,辦公室的清潔工作仍舊不能少,但相較平時,還是少了一些事,王鵬比平時早了一刻鐘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喝完一杯茶,看完當天的報紙,然後才拿了邱強簽了字要請示的幾份文件去請董展風批示。
剛走到縣委辦所在的走廊,就聽到一片鬧哄哄的聲音,等到了門口,才發現里外擠滿了人。
老孫頭看到王鵬,一把將他拉到牆角,輕聲說:「沒上班就來了一大批人,自稱是各階層的代表,要為彭開喜討說法。」他朝着門口的人群望了一眼,低聲而又神秘兮兮地繼續說,「聽說,人大、信訪辦也圍滿了人。」
王鵬心裏暗道,彭開喜果然是不甘心的。
他朝董展風辦公室的方向張望了一眼,「董書記在辦公室吧。」
老孫頭看他一眼道:「你不會是想去主動請命吧。」
「請什麼命。」王鵬說,「這些文件要給董書記批示,估計梅主任和許秘書都被圍住了,等他們出來不知什麼時候,我還是自己拿進去吧。」
老孫頭拉住他說:「要是董書記讓你處理這個危機,你怎麼辦。」
「我。」王鵬指着自己的鼻子看看人群,「輪不到我處理吧。」
「如果讓你處理呢。」老孫頭有點緊咬不放的意思。
王鵬緊盯着老孫頭的眼睛,低聲問:「你什麼意思。」
老孫頭輕哼一聲道:「老樹倒了,二虎還在,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王鵬不得不佩服老孫頭的敏銳嗅覺,可他還是奇怪,如此具有殺伐決斷之心的人,怎麼會在縣委辦窩了一輩子。太奇怪、奇怪了。
「落井下石的事,我不做。」王鵬輕聲說,「從本質上來講,他們沒有原則性分歧,有的只是目光的長短罷了。」
老孫頭搖搖頭,「眼前如此,將來未必。」
王鵬甩了甩手說:「為人處世雖要講究謀略,但也應該講究道義,你就不要勸了。再說,也輪不到我們來處理這些事,你在這裏慢慢觀察吧,我去了。」
也不管老孫頭是怎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王鵬自顧自走到董展風門口敲門後走了進去。
董展風正拿着電話機講話,見王鵬進來,也不避諱,仍舊對着電話里的人說:「葛書記,情況就是這樣,具體的材料我是不是派人……啊,好,那我在辦公室等你們。」
王鵬站在董展風辦公桌的一角,眼睛的餘光已經掃到,董展風手裏一直拿着的,正是自己給他的賬本。
那麼,與董展風通話的人應該就是市紀委書記葛濤,聽董展風說話的口氣,估計紀委馬上會有人過來。
看來,彭開喜等人的反撲徹底激怒了董展風,他終於決定要真正拿下彭開喜,而他的這個決定,距離潘廣年在市委常委會上拍桌子決定讓彭開喜去政協才不到一天的時間。
董展風擱下電話並沒有直接與王鵬說話,而是拿起內線電話,打給向懷誠:「懷誠,人大、縣委辦、信訪辦此刻都圍滿了人,開度人在縣委辦脫不了身,我讓王鵬馬上過來和你碰頭,你們一起去人大、信訪辦做一下來訪群眾的工作,儘可能把事情平息了。」
王鵬在老孫頭問他的時候,他也已經估計到了形勢:梅開度、許家暉在縣委辦脫身不得,年柏楊人在天水,沈哲與另外一位副縣長一個在曲柳一個在開發區,在家的領導只有向懷誠和董展風,但如果董展風直接出面很容易沒有退路,最合適的就只有向懷誠了。但向懷誠與董展風一樣,不是梧桐人,做起工作來未必能到位,那麼縣委大院裏適合與向懷誠一起出場的又只剩下王鵬這個地道的梧桐人了。
王鵬當時就明白老孫頭的意思是讓他找理由推脫不去,或是去了也不盡力,讓事態朝着惡化的一面去。那麼,董展風在這件事上就難辭其咎,年柏楊卻恰恰因為人在天水可以因禍得福,不但能看到彭開喜轟然倒下,還能看到被彭開喜拉作墊背的董展風敗走梧桐。
王鵬雖然一心要跟着年柏楊在梧桐好好干一番,但良心教他不能趁火打劫潑董展風一盆污水,所以他才會拒絕老孫頭的提議,而並非真如他自己說的不可能被指派去調解。
王鵬領了董展風的指示,來到向懷誠的辦公室,向懷誠已經等在了門口,見他一到就問:「我們馬上去。」
王鵬忙說:「向縣長,您是領導,您說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
「那就走吧。」向懷誠手一揮,讓王鵬前面走。
王鵬有幾次想讓向懷誠走前面,但向懷誠堅持讓他走前面,他只好接受了這個不太合乎規矩的走路方式。
人大在三號樓,王鵬和向懷誠才走進底層的大廳,就看到好幾十人席地而坐,最前排衝着樓梯坐着的一排人,手裏拉着一條長長的橫幅,上面書寫着「董展風,還我們彭副書記。」「年柏楊滾出梧桐。」這兩句標語。
此刻,走在前面的王鵬已當先走到席地而坐的人群前,心裏想起了寧楓的「群眾論」,越加覺得她分析得相當透徹到位,眼前這幫人不正是被利用了,在製造事件的各界「群眾」代表嗎。
王鵬側轉身體,打算讓向懷誠走上前去說話,豈知向懷誠朝着那些坐着的人的方向伸了伸手,對王鵬說:「董書記說了,你可以全權處理,你說吧。」
這倒不是向懷誠推諉,董展風在電話里最後確實對向懷誠說了這句話,王鵬在一旁也是聽見的。
當時董展風放下電話還給年柏楊也打了個電話,在電話里通報了一下縣裏目前的形勢,也說了他打算讓王鵬參與出面處理的想法,年柏楊在電話里怎麼回答董展風的,王鵬不得而知,但他確實看得出來,董展風也擔心這件事可能會給他帶來的影響。
人已經站在這裏,王鵬也對向懷誠作了自己該作的姿態,便不再故作謙虛,向前踏上兩步大聲說:「各位叔伯阿姨嬸娘,我是縣府辦的王鵬……」
王鵬話才說了個開頭,坐在前排中間的一個中年男人就大聲說:「小赤佬一個,勿要在這裏老三老四,哪裏涼快哪裏待着去。叫董展風、年柏楊滾出來。」
「靳老六,我要是沒有記錯,你是我們王家堂房三阿姐的小兒子吧。」王鵬輕哼一聲,「我想,要是我今天代替三阿姐教訓教訓你這個勿講輩份、勿懂規矩的小赤佬,應該也當得起吧。。」
靳老六的臉立刻紅白不分地低了下去,王鵬說得一點都沒有錯,按輩份,靳老六就是比王鵬低了一輩。在縣城、鄉鎮這些地方,不管你有多大臉面、多大本事,回到自己的族系裏,都得老老實實按輩份來。靳老六不是不知道王鵬的輩份,他是覺得王鵬在政府裏面工作,應該不會注重這種老輩子傳下來的輩份,甚至可能連知都不知道,所以才會假裝不認識在那裏大聲嚷嚷。
王鵬也不理會其他人,乾脆就走到靳老六跟前說:「我就不明白了,你跑到這裏來幹嗎。你忘了你家的宅基地是怎麼批下來的了。」
王鵬說的這事,就發生在兩個月前。靳老六的鄰居彭大寶仗着自己與彭開喜一個族系,硬是佔了靳老六家一堵圍牆的地,兩家打得不可開交,村里、鎮裏都沒有辦法。不知道誰七查八查地查出靳老六與王鵬有那麼點沾親帶故的關係,讓王鵬想辦法勸勸,叫靳老六低個頭,把這一溜的地讓出去算了。
王鵬一了解,靳老六完全佔在理上,就打了個電話給吳培觀,讓他無論如何得定了彭大寶的違建,讓彭大寶退回原位建造。然後又打電話給田本光,叫他招呼着彭大寶,讓他別狗仗人勢。
靳老六被王鵬一說這事,更加抬不起頭來,想想彭大寶仗的還不是彭開喜的勢力。自己現在為彭開喜請命,這不是沒事找事嗎。再說了,王鵬能讓田本光治彭大寶,難道就不能治他了。
這樣想想,他的腿肚子都開始軟了,抖了抖身體站起來,朝着王鵬躬着身說:「阿舅,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這就回去,你就當我沒來過啊。」說完就離開前排的人群,還帶走了十來個人。
王鵬可沒興趣對一大幫人講大道理,他知道講了也是白講,個個擊破就是他的想法。
靳老六一走,他又向第二排一個穿了件黑大衣,一條大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的女人走過去。
「老闆娘,這屋裏面不冷,你就不要再遮着自己的臉了,我一早就認出你了。」王鵬對黑衣女人笑嘻嘻地說。
黑衣女人不好意思地抬起頭來看着王鵬,用輕得幾乎只有她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王秘書,你什麼也不用說,我這就走,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