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里對楊興平與小殷最後的處理結果是,內部警告和記過,各自記入他們的年度考核中,按王鵬制定的新規,年內累記超過一定數量的警告和記過,到最後面對的將是開除公職的嚴重後果。
錢向程在廳黨組例會上又提了這個宣教室主任的事,「……一個部門老這樣沒個領頭人是不行的,底下人會各行其事,還會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也拿來請示廳領導。所以,我覺得還是把這個主任定下來的好。」
王鵬還是那句話,「那老錢你覺得誰合適呢。」
這話,錢向程是不敢隨口說的,不但他不敢,其他人也不敢。
道理很簡單,就像雷鳴指點卜水華那樣,大家都看得明白。
王鵬擼了卜水華的主任,給了他一個記大過,但保留他的行政級別,沒有作降級處理,也就是給了卜水華一個改過的餘地。
至於王鵬到底是想另外提拔一個人,還是把位置給卜水華留着,誰也不清楚。
這個時候,誰要是推舉人選,就會落下一個想搭自己班子的口舌,如果恰好是王鵬看中的人還好,如果不是就直接得罪了王鵬,以王鵬這種不講情面的個性,誰也不敢想得罪他會是個什麼下場。
當然,誰都不願意推出人選,也不全是因為怕得罪王鵬,畢竟王鵬的根基還沒有在監察廳穩到這種程度。
另外的原因就是,宣教室主任並非什麼好位置,內部又都是一幫筆桿子,平時都不太容易**,而且就目前宣教室來說,似乎也只有魏柏與金洪聲比較適合提拔,而這倆人,一個現在是王鵬面前的紅人,一個是錢向程的親信,如果王鵬與錢向程自己不開口,其他人幫誰都不會落好。
「我就是覺得位置空着不合適,至於用誰,還是廳長決定吧。」錢向程擦擦額頭的汗,笑嘻嘻地說。
王鵬掃了其他人一眼又問:「大家也都沒想法嗎。」
邵凌雲說:「我剛來,不適合發表意見。」
其他人則與錢向程說法一致。
王鵬這才笑笑說:「既然這樣,那就聽聽我的想法吧。在說我的提議之前呢,我覺得有必要強調一下,我們制定一系列的制度,並不是為了處罰犯錯的同志,而是為了規範執法行為與形象。一般人都會覺得這些制度是落實不下去的,一旦動了真格,又都覺得因小失大很不值得,希望有機會改正錯誤。黨的紀律政策是為了挽救走錯方向的同志,我們內部的制度更是為了讓同志們清醒認識,作為監察幹部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而不是讓誰從此一蹶不振,」
王鵬看着一個個低着腦袋認真做記錄的黨組成員,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繼續說:「具體到宣教室卜水華帶頭違反制度這件事,我個人認為,制度一定要落實,改錯的機會也要留下,」
所有人聽到這裏,都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來看着王鵬,屏聲靜氣等待下文。
「所以,我的提議是,暫時空缺宣教室主任一職。至於工作管理問題,可以由副主任金洪聲暫時主持,卜水華和老魏共同協助管理。大家覺得怎麼樣。」
王鵬拋出的這個方案,令錢向程深吸了一口氣,喉結在脖子中央連着轉了幾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想咽又咽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看着王鵬。
邵凌雲坐在那裏玩着筆,嘴角掛着似有若無的微笑。
王鵬的目光在掃了一圈後,雙手在桌上一拍說:「好,既然大家都沒意見,就這麼定了。也不要出什麼文件了,老錢和雷鳴分別找他們談談,口頭傳達一下黨組意見就行了。」
雷鳴找卜水華談話時,將王鵬在會上的講話轉述得幾乎是一字不漏,卜水華聽後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雷鳴提醒他:「領導給你機會,你就要好好把握。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廳長和史雲彬的作風完全不同,你不要拿對史雲彬的一套來回報領導的培養,那樣只會栽跟頭,明白嗎。」
卜水華本來打算從雷鳴這裏出去後,就直接去找王鵬,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經雷鳴一提醒,他立刻摸出味來,決定回去好好想想,新廳長到底希望自己怎樣表現才會滿意。
老魏則從雷鳴跟他的談話里咂出另一種味道來,卜水華一踏進辦公室,他就上前主動朝這個自己一直看不上眼的小青年伸出手說:「小卜,對不住,害得你丟了主任的位置,我沒想到廳里會動真格的。以後,我一定好好協助你工作,咱們一起把宣教工作搞好,」
卜水華本不想搭理這個害得自己灰頭土臉的老傢伙,但老魏那句「我一定好好協助你工作」,讓他暗暗在嘴裏辨別了好幾遍滋味,怎麼聽都是要形成統一戰線的事。
恰好,金洪聲從錢向程辦公室回來,卜水華站在門口,眼角瞥到金洪聲的身影,終於朝老魏伸出自己的手,笑着說:「通過這一次,我是真受了教訓,老魏,過去我有什麼做得不到位的,你多擔待,以後咱們好好合作,」
卜水華把「合作」二字說得很重,硬梆梆地砸在從他和老魏身邊經過的金洪聲心頭。
金洪聲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坐下來,佯裝辦公攤開桌上的文件,拿起桌上的水筆像要寫些什麼。
他的眼梢卻很不聽話地留意着有說有笑走過的卜、魏二人,又不時瞟一眼那間空關着的主任辦公室。
「咔嚓」一聲輕響,那支水筆很不經事地斷在他手裏。
錢向程中午與邵凌雲一起在食堂吃飯,很是無奈地說:「下面同志意見很大啊,」
「什麼事。」邵凌雲邊吃邊問。
「還能什麼事。」錢向程放下筷子,點了一支煙,「小小一個宣教室,弄了三個主事的,其他部門去辦事,都不知道找誰好。」
「不是說了讓金洪聲主持日常工作嗎。」邵凌雲吃飯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
「話是沒錯。可人情世故這東西,到哪兒都躲不過啊,」錢向程挪了挪肥碩的身體,面向邵凌雲,「凌雲,你想想,一個是正科級別的解職主任,一個是老資格的主任科員,金洪聲這個副科級的副主任主持工作,嗓子都喊不響啊,有幾個人真會把他瞧眼裏去。」
邵凌雲已經扒完餐盤裏的飯菜,用紙巾擦了嘴巴笑着說:「那你在會上怎麼不指出來。」
錢向程不知是抽煙嗆着了,還是被邵凌雲這句話問得有點尷尬,連着咳嗽了好一陣,才緩過來說:「廳長有廳長的想法,我在會上當那麼些人說出來,不是存心讓他下不來台。」他瞄了邵凌雲一眼,肥厚的腮幫子往上擠了擠,擠出一絲很有善意的笑容說,「你是廳長從東江帶過來的,有機會提醒提醒他,沒壞處的。」
邵凌雲點點頭說:「有人跟我反映的話,我一定會轉告他的。」
錢向程一口煙又嗆進了氣管里,瞪大眼睛直把眼淚都咳出來了,才算緩過勁來。
邵凌雲一邊幫他拍着背部,一邊勸道:「老錢,少抽點煙吧,對身體沒好處。」
晚上,邵凌雲拎着兩瓶「槍斃燒」去王鵬家蹭飯,二人就着花生米咪着小酒,說到了中午在食堂聊天的事。
邵凌雲說:「老錢是不是心裏對你有看法啊。」
「嘿嘿,有看法是正常的,沒看法才是有問題的。」
「這話高深。」
「是感悟。」
「不過,你真覺得讓宣教室成這種格局合適。」
「宣教室內部的矛盾由來已久了,不能任其發展。但人心這東西啊,呵呵,不好說……」王鵬往嘴裏扔了一顆花生米,嚼吧了一會兒才繼續,「大家都認為宣教室不重要,我認為恰恰相反,那是我們廳的宣傳重地,也是幹部反腐思想教育的前沿。如果這裏面的人都思想不統一、各自為政,滿腦子歪心雜念,還能弄出什麼撼動人心的東西來。」
「原來你是故意的,」邵凌雲笑道。
「就知道你能理解我。」王鵬朝邵凌雲舉了舉酒杯。
「話說回來,卜水華與老魏有可能會因此團結起來,想做點事出來給廳里看看,金洪聲卻未必,說不定心裏反倒把刺栽深了。」
「你說,是一盤散沙好呢,還是先達成局部統一好呢。」
「也是。」
「拭目以待吧。」
話雖如此說,王鵬還是親自把金洪聲找來談了一次,明確指出目前的狀態對金洪聲來講,是有工作難度的,但也能充分考驗一名幹部的政治智慧和組織能力,希望金洪聲學會適時調整自己的心態,把工作做好、做到位。
王鵬親自找金洪聲談話,金洪聲的內心還是小興奮了一把,雖然結果沒有他希望的那麼美滿,至少也不算太壞,起碼其他部門都知道現在是他在主持宣教室的工作,只要宣教室拿出成績來,這功勞還不該記在他頭上。
何況,也沒見王鵬親自找卜水華、老魏談話嘛。
人要鑽牛角尖的時候,十個壯漢也未必能把他拉得回來,一旦想通想明白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雖然,宣教室這三位主還是各懷心事,但在工作上卻出現了空前的熱情和高度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