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仕璋沒有與王鵬說更多的話就掛了電話,王鵬先前的那種因為冷冰而起的膨脹感,此刻因為卓仕璋的電話而消失殆盡。
為官這麼多年,王鵬始終堅信不義之財收不得,不法之財取不得,但這並不是說他就潔淨得一塵不染了,尤其是近兩年,各種各樣的禮券、儲金卡,他也收了不少,雖然單筆額度都很小,多的不過兩千,少的三百都有,但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幾十萬。
要說這些錢的去處,他還真沒有用在自己身上的,除了按一直以來的習慣,定期讓秘書幫他整理這些券、卡,然後買成東西送往福利院、養老院外,他不是過段日子找個理由用張三的券還了李四的卡,就是用王五的錢送了省里、京里的領導。他就像銀行櫃枱後面坐着的工作人員,一筆筆的錢從他的手裏進來,又一筆筆地從他手裏出去,沒有哪一筆是真正屬於他自己的。
這些個事,要說紀委那些紀檢幹部不明白,那就一個字「假」。所以,真正查案子的時候,這些券啊卡啊不會被真當作一回事,要說紀委找談話,肯定不會是為了這些雞零狗碎的。
再回過頭來想想,讓自己配合辦案,那麼案子的主要對象就不是自己,應該另有其人。現在省里最大的紀檢案件,除了童勝華的案子,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也就是說,這次談話很可能就是童勝華的案子牽扯到自己了。
王鵬一下又納悶了,童勝華與自己素來無交往,最直接的一次來往就是宮本來東江投資這件事,童勝華直接出面替宮本說情,童勝華也只是以一罐茶葉相贈,而他自己也只是每到年節,以市政府的名義給童勝華送些禮券,金額都不超過一千,只能算是人情來往,並沒有涉及什麼經濟來往,那麼問題出在哪兒呢。
既然想不透,他乾脆不再去想,開始閉目養神,並關照常劍到了以後叫他。
果然,王鵬到幹部一處,等他的不是幹部一處的領導,而是中紀委的兩位領導。
對於身在官場的幹部們來說,組織部找談話是件歡欣鼓舞的事情,紀委找談話則是件令人愁眉苦臉的事情,這一點,王鵬也不例外,儘管他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麼問題可以讓紀委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但他也不會喜歡紀委與他產生任何形式的談話,尤其是他前兩次被紀委請喝茶,無一例外都是莫須有的事情,他希望這一次真的僅僅是讓他配合調查,而不是強加一些東西在他身上。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在確認身份以後,兩位中紀委的幹部就把他直接帶走了,不僅如此,就像那次被許延松他們誣陷時一樣,他人才坐到車上,就被要求交出所有通訊設備,到了位於天水市郊的瀾溪山莊後,更是將他身上包括手錶、皮帶、錢夾在內的所有隨身物品悉數收走,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就此被雙規了。
跟他談話的人自稱是中紀委的處長,童勝華專案組副組長,姓鄧。
鄧處長否認已經對王鵬實施兩規,僅僅是請他來配合調查,與他一起請王鵬來瀾溪山莊的另一位同志姓史,也是他們一個處的副處長。
鄧處長明確介紹自己身份的時候,那位史副處長拿着筆記本、錄音筆等東西推門走了進來,一言不發地在鄧處長身邊坐下,攤開筆記本、打開錄音筆,一切進行得自然有序,卻讓王鵬覺得心生寒意。
鄧處長一直等史處長忙完了準備工作,才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一包煙,客客氣氣地對王鵬說:「聽說王市長煙癮很大,抽一支。」
王鵬不想用抽煙來掩飾自己的情緒,而且他很清楚此刻自己最大的緊張並不來自於自身有沒有問題,而是來自於這樣的調查究竟來自於怎樣的目的。
鄧處長見王鵬拒絕自己的好意,倒也不以為意,自己拔了一根煙點上後,才閒話家常似地說:「今天請王市長過來,主要就是想請你談談和童勝華之間的經濟來往。」
「我與童省長沒有經濟來往,只有工作來往,他分管省內的土地、城建工作,東江這兩年搞大開發,他來視察過幾次,我代表市政府接待過他,去省里開會,也向他匯報過工作,都是正常工作接觸,僅此而已。」
從鄧處長表明真實身份為童勝華專案組組長後,王鵬就已經確認找自己是與童勝華一案有關,但他與童勝華之間確實毫無瓜葛,他想破腦瓜也不明白,怎麼會找上自己。
鄧處長呵呵輕笑一聲說:「話不要說死,你還是再仔細想想。」
王鵬也抱之一笑,「這事想得再仔細也是這樣。」
史處長年紀比王鵬稍長,沒有鄧處長的耐心,當即就硬梆梆地給了王鵬一句:「你以為我們不掌握證據會找你。不要浪費時間,」
鄧處長拍了拍史處長的肩膀,笑看着王鵬說:「沒關係,王市長還不信任我們,有點牴觸也是正常的,我們就給他一些時間。」但他很快又話鋒一轉,語露機鋒地說,「話說回來,王市長,其實每個被我們找來談話的人,起初都和你的態度一樣,時間一長,他們都改變態度主動談了自己的問題。我覺得,以王市長的智慧,何不就省了那些令人氣悶的過程,直接走向結果呢。」
王鵬已經有過兩次與紀委交手的經歷,雖然都是莫須有的事件,但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經驗,在他身上比起一般人少了許多惶恐,也知道硬頂着什麼也不說解決不了問題,無論是他還是對方,都需要打開話匣子,區別在於,對方想從口裏證實他們所掌握的東西,而他想知道他們到底在查他什麼問題。
「我也喜歡爽快點,拖泥帶水折磨人的事情是該略過,那我們就說說。」王鵬表示了合作的態度,令鄧處長有點興奮。
但王鵬接下來說的,無非都是一些人情來往,最讓他們覺得離譜的是,王鵬提到童勝華因為日本稻良企業的投資,送王鵬僅僅一罐茶葉。
王鵬的話很快被鄧處長打斷,「王市長,這些人情來往的東西就不要講了,你還是具體講講五千以上的。」
「五千以上的。」王鵬說,「我一個月收入才多少。就要說個人收入,就算公家每個年節送出去也沒有這麼大手大腳的,五百一千的,講的是個人情,哪用掏出去這麼多。」
王鵬這話讓鄧處長也有點沉不住氣了,頗為不快地瞪着王鵬說:「看來,還是要多給你點時間啊,不然你想不起來,」
「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要不你們提醒一下。」王鵬說。
鄧處長終於不客氣地說:「我們給你機會說話,不等於我們不掌握情況,只是想給你一個表現自己態度的機會,既然你不合作,到時候可不要怪我們對你態度不好,」
王鵬的脾氣也上來了,「我的態度始終是端正的,就像我始終清醒地對待經濟問題,努力做一名清清白白的官員,」言到此處,他的內心深處忍不住打了個抖,覺得自己這算不上百分之百的真話,他覺得自己只能算是相對純潔才是,「我實事求是地向你們闡述事實,我認為這就是我最正確的態度。」
「呵呵,你還自視很高啊,」史處長的話裏帶了點諷刺,「你不也說自己年節都要去給童勝華送禮嗎。錢多錢少只是個量的問題,並不能證明你比別人乾淨多少。」
王鵬看着史處長反問:「史處長平時大概從來不送禮的吧。」他呵呵笑笑說,「說起來,無論是省委老書記還是現任潘書記,一直都很關心我的成長,我所走過的每一步都印證了他們對我的關心,你們紀委並不是獨立於整個官場之外的部門,相信你們不會不明白,對於我來說,給童省長送點禮券這件事,與我送給家裏一位長輩禮金沒有多大的區別,我也從沒想過通過這種方式讓他給予我特別關照。」
鄧處長輕哼道:「這麼看來,童勝華還入不了你法眼嘍。」他一下在煙缸里掐了煙,抬了抬眉毛對王鵬說,「那好,那就來說說寧楓,對她,你總該有什麼對我們說的吧。,」
「哐當」一聲,王鵬覺得有什麼東西砸進他心裏,巨大的回聲震得他耳鼓生疼。
他的腦海里划過早上在高速出口處,與施國權聊天的那一幕,他當時覺得施國權話裏有話,原來施國權早在他之前就得到了消息,並且料定紀委會找上他。
他的心裏像是翻起了千層巨浪,在他與所有女人中,最說不清的就是與寧楓的關係,連他自己都從來沒有想明白,從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她身上有種東西吸引着他一步步向她靠近,一旦近了,他又覺得那是一個吸力強大的漩渦,可以讓人沉淪沒頂。
他一直慶幸,他與寧楓保持了距離,此時此地,他又很不自信,他能不能像面對童勝華的問題一般,從容地面對寧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