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王鵬打電話的竟是日土的薩傑,這讓王鵬又驚又喜,但隨即從薩傑口中說出來的消息,卻令他如墮冰窖。
薩傑告訴王鵬,紀芳菲帶着一名學生去拉薩看病回東汝,半道上遇到山體滑坡翻車,現在正在地區醫院搶救,可醫生說估計是回天無力了。
王鵬失神地拎着電話,以至於薩傑在電話那頭「喂喂」地叫了好久,他都沒有反應,只覺得整個人都是空蕩蕩的。
余曉豐走進辦公室時,看到王鵬拿着電話,一臉的淚水,雙目卻沒有任何聚焦點。
這樣的情形令跟了王鵬多年的余曉豐一下緊張起來,他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電話,可以令一向冷靜的領導變成這副樣子。
他立刻關緊了辦公室門,快步走到王鵬跟前,幫他拿掉電話擱到座機上,然後去拿毛巾給王鵬擦臉。
余曉豐的動作終於令王鵬緩過神來,但正因為有了明確的意識,他立刻就感到胸口一陣錐心般的痛,有什麼東西一下堵在了那裏,沉重得令他難以呼吸。
王鵬的神情還是把余曉豐嚇到了,他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小辦公室,打電話給姜朝平。
在東江,余曉豐知道除了他,姜朝平就是王鵬最信任的人了,此時此刻王鵬的不知因何反常,余曉豐不敢讓除了姜朝平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姜朝平在縣裏調研,接到余曉豐的電話,聽說王鵬的情況,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半小時後衝進來的姜朝平,看到枯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王鵬,也是嚇了一跳,這樣的王鵬是他從來未曾見到過的,如果不是受到強烈的打擊,姜朝平相信王鵬絕不會變成這樣。
但是,是什麼事情可以把他打擊成這樣。
「出什麼事了。」姜朝平靠近王鵬身邊問他。
王鵬卻像聾了一般,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姜朝平搖了搖王鵬的雙肩,五年來第一次叫王鵬的名字:「王鵬,你清醒點,到底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啊。」
王鵬在姜朝平的搖撼中,漸漸把失焦的目光移到姜朝平臉上,但卻依舊沒有開口。
紀芳菲是他心底說不出來的秘密,如今,在千里之外的高原上,她正掙扎在生死線上,也許下一刻她就會香消玉殞,而他卻這般無能為力。
姜朝平看到王鵬目光中的傷痛,那是一種百苦難咽的哀傷,這讓他莫名地感到動容,「你究竟出了什麼事。」
王鵬抬手擦了一下臉,啞聲說:「我得離開幾天。」
「王鵬,於公你是我多年的領導,但於私我總算大你幾歲,我倆應該也算得上莫逆之交了吧。你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就算幫不上多少忙,出出主意總還是行的吧。」姜朝平說。
王鵬垂下頭,一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低聲說:「朝平,芳菲她……可能不久於人世了。」
「你說什麼。」姜朝平吃驚地扶住王鵬,彎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從他佝着不停聳動的背部,他確認自己剛剛沒有聽錯,「她出什麼事了。」
姜朝平曾經懷疑過王鵬與紀芳菲的關係,但是一直沒有佐證,也沒法開口問他們,直到王鵬結婚,他以為自己弄錯了。
可是,看到如此悲慟的王鵬,姜朝平忽然發現,很多表面看起來合理的事情,真相卻並非如此,就像王鵬感情。
「她出了車禍,在搶救,但醫生說沒希望了。」王鵬哽咽着說。
「你打算過去。」姜朝平問。
王鵬點點頭,「無論如何我得去看她最後一面。」
姜朝平咽了一口吐沫,「幫我送束百合給她,我記得讀書的時候,她就喜歡這花,那時候國內很少有這樣的鮮花賣,她就自己在本子上畫……」
王鵬揮了揮手不讓姜朝平再說下去。
潘廣年聽王鵬說要請假一周,看王鵬的目光便透着狐疑,但是王鵬神色不同於平日的沉靜,竟隱約透出悲傷的樣子,多少令潘廣年有些不忍探究了。
余曉豐開車把王鵬送到天水機場,王鵬乘坐晚上直飛拉薩的航班,於午夜一點走出拉薩機場,薩傑親自在機場等候王鵬,然後由扎旺開車前往地區醫院。
王鵬上了車才知道,薩傑早就估計王鵬知道後會來,所以是人到拉薩後才給王鵬打的電話,紀芳菲現在情況究竟怎樣,薩傑也不清楚。
第二天十一點多,天大亮的時候,王鵬他們終於趕到了地區醫院,他一下車就往門診大樓衝進去,卻在大廳里一下站住了身子。
薩傑追上來說:「我先去看看。」接着又回頭對扎旺說,「你先陪着王市長。」
「我和你一起去。」王鵬不想在這裏等着忍受煎熬。
三人找到病房,根本不見紀芳菲的影子,王鵬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牙關越咬越緊,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
薩傑找到了紀芳菲的接診醫生,「扎西醫生,紀芳菲現在在哪裏。」
扎西掃了王鵬他們三人一眼,沉痛地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她在昨天已經去世了。」
王鵬的身體一下失去了重心,晃蕩着往後仰去,扎旺眼尖,一下抱住了王鵬,才使他穩住了身子。
「那她人呢。」王鵬問。
「已經送太平間了,地區民政局正在準備她的喪禮。」扎西說,「需要我帶你們去太平間嗎。」
王鵬重重地點點頭。
從扎西的辦公室到太平間,不過是幾分鐘的路程,可是王鵬卻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當太平間的門推開,扎西進去把紀芳菲的屍體從冰櫃裏抽出來,王鵬站在太平間門口,整個人像被釘住一般移不動半步。
他害怕看到她如此冰冷地躺在那裏,也不敢想,他竟然已經不能再和她說上哪怕一句話。
在來這裏的飛機上,他一直都在想,如果老天早點給他一個指示,他一定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高原,他一定會留下來陪她,或是帶着她一起離開……
薩傑站在停屍床前,回頭看站在門口的王鵬,「有生就有死,這是無法改變的生命規律。紀同志活着的時候,以人生無常為動力,行善積德,即使提前往生,內心應該也是輕鬆愉快的。」
王鵬咬了咬牙,舉步往停屍床走去,每一步都伴隨着心臟強烈的撞擊。
當紀芳菲平和得毫無生氣的臉映入他雙目時,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重捶了一下,而後是一片零落碎裂的聲響……
他伸出自己的手,撫在她冰涼沒有溫度的臉上,猶如摸在一張粗糙的砂紙上。
他記得,在沒有進藏以前,她的皮膚光滑如水,吹彈可破。
如今躺在那裏的她,人還是那個人,但高原的陽光與凜冽的寒風,早把她靚麗的容貌完全修改變樣,重新添加了許多常人看不到的美麗與大氣。
王鵬知道,他這一生已經徹底錯過了眼前這個女子,將再沒有人似她這般用心、用整個一生來愛他。
薩傑和扎旺陪王鵬站了半個多小時,決定勸他離開,可以王鵬固執地不願意走,他說:「你們走吧,讓我在她連身體也消失前,再陪她一段時間,以後就真的相見無期了。」
薩傑、扎旺都鼻子發酸,他們不再勸他,悄悄離開了太平間,並去關照醫生給予方便照顧。
王鵬乾脆席地坐在停屍床邊,輕聲地對着紀芳菲的遺體哼着他倆熟悉的歌,一遍又一遍,唱得嗓子啞了,唇裂了,他卻渾然不覺。
……
王鵬是參加完紀芳菲喪禮的當天趕回運河的,在天水機場接他的是東子和孫梅梅。
東子一看到從候機廳出來的王鵬,就迎上前去一把抱住他,使勁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王鵬輕聲應了,站直身體和孫梅梅打招呼,「阿姐。」
孫梅梅不敢問王鵬,紀芳菲的喪禮情況怎樣,只說:「走吧,車在外面不能停太久。」
三人一起上了車,東子親自開車,直接去了他在天水的家。
王鵬一進東子家,就直接去衛生間洗了個澡,然後出來進客房倒頭就睡,並沒有與東子他們多言一句話。
他這一睡,竟然睡了足足三天,期間還高燒不斷,嘴裏不停地說着糊話,但說得最多的一句是「芳菲,我該留下陪你的。」
紀芳菲的死,對於王鵬無異於內心感情世界的一次崩塌,是令他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在大病一場後,王鵬重新回到了現實中,匆匆趕回東江,他需要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用一刻不停的忙碌,來掩飾自己因為徹底失去紀芳菲而帶來的傷痛。
余曉豐、姜朝平看到一下消瘦許多的王鵬,心裏都很難過,但又無從安慰,尤其姜朝平,作為紀芳菲的校友,對她的死也是極為難過,因而也就更能體會王鵬的感覺。
他倆陪着王鵬吃了頓晚飯,並且約好不醉不歸,希望王鵬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將積鬱排出來,重新出發。
王鵬果真喝得大醉,最後由姜、餘二人輪流扛着回了招待所,而第二天,又將是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