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前兩日有個宮女向人吹噓她與王笑有過一段。奴婢去打聽時她卻矢口否認,已查了,是慈寧宮的小太監劉安警告了她。」
蘇茉兒稟告後,布木布泰眼中有些冷意。
「真有過還是假有過?」
「驗過了,沒有過。」
蘇茉兒暗道自己都說了是『吹噓』了,娘娘素來英明,今日竟沒聽出來。
布木布泰眼中殺意稍斂,道:「去試試劉安的口風緊不緊,要是個話多的,拖出去亂棍打死。」
「已試過了,他對娘娘是個忠心的,口風也是緊的。」
「劉安想要對食的就是這個宮女,他是個心善的,怕是想保這宮女一條命。依奴婢看,他有忠心又夠伶俐,比那些心如鐵石的奴才好用些……」
布木布泰隨口道:「你看着辦吧。」
不多時,有人通稟道:「薩仁嬤嬤求見。」
等薩仁進來行了禮,布木布泰的神色才真的鄭重起來。
「查得如何了?」
薩仁道:「稟娘娘,那人自稱麥芽,但老奴認為這是個假名。他說自己是被王家驅逐的舊仆,被孟古青格格的管理僱到府中。但管家已葬身火海了,死無對證。
老奴仔細查過王家火場,火是沿着四周放的,並未波及到裏面,可見縱火者並非是想要殺孟古青格格或小阿哥。由此推斷,必是此人蓄意為之,恐怕是想藉機得到孟古青格格的賞識。
此人心機深沉、行事狠辣。若是格格的人審問,必要被他鑽了空子混到身邊。可惜,他沒想到這次審他的是太后娘娘的人……」
布木布泰問道:「錦衣衛的人?」
「應該是。他很可能真是王家舊仆,這才能混進王家縱火。」
「他燒傷了臉……是譚泰在緝查的那個細作?」
薩仁道:「還未找譚泰辨認,老奴依娘娘吩咐的,只是詐了他一下,然後讓他先矇混過去。」
布木布泰拔弄着手裏的指甲套,思考了一會。
這人敢縱火差點燒死自己的兒子,恨不能下令將他凌遲除死……
或者是將計就計,利用他順藤摸瓜給王笑傳遞假消息呢……
殺意與城府交織,布木布泰轉念之間,還是作了一個決定。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你不必揭破他,給他在孟古青府里安排個差事,給本宮緊緊盯住他,探清楚他在京中的眼線,也不要讓他得到任何消息。」
「喳。」
布木布泰吩咐完,又對蘇茉兒道:「剛才你說的那個宮女,許配給這位『救了格格的恩人』。」
蘇茉兒一愣,道:「可是,那宮女並非我們的人。」
「真是我們的人就被看穿了,她是藏不住事的大嘴巴,這就足夠了。」
「喳。」
蘇茉兒暗暗心驚,覺得太后娘娘怕是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宮女敢貪慕王笑的相貌,那便給她許一個燒得最醜陋之人……
至於那個麥芽,可能利用完也是要殺掉的……
「都下去吧。」
布木布泰揮退侍者,伸出手在空中握了一握,低聲喃喃道:「王笑,本宮就快要捉到你了……」
王笑有點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他正聽着大夫交待着各種各樣的事情。
「恭喜靖安王有後……哦,是恭喜靖安王與公主殿下有後了。」
大夫想到前段時間聽到從西安那邊來的傳言,心中暗道王爺這也是離譜,害得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恭喜他是好了……
這大夫又開了幾副安胎的食譜,告了退。
整個靖安王府也因為這件事開始忙碌起來。
王笑出門送過大夫,也是長長鬆了口氣。
他雖不似別人那麼在意子嗣傳承,但想着以後淳寧心理上能輕鬆些,他也感到蠻開心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啊。」
「夫君,我們真的要有孩子了嗎?」
淳寧坐在那,眼神里又有歡喜又有擔憂。
王笑把她攬在懷裏,也明白她在擔憂什麼,於是道:「想要一個女兒呢。」
淳寧卻想要一個兒子,只是對這種事也沒有把握,心裏又覺得唐芊芊真是很厲害啊。
她別的事雖也佩服唐芊芊,但總覺得自己多少也能做到。唯獨生兒子這種事讓她有種聽天由命之感。
「夫君喜歡女兒嗎?」
「是啊。」王笑道,「你看思思多乖啊,虎頭一天到晚就知道吵鬧。」
淳寧哪怕知道他是想寬自己的心,聽了這些話也少了些擔憂。
「夫君是想要到山東各地巡視一段時間嗎?」她又問道。
王笑正在猶豫這件事怎麼開口說,沒想到淳寧善解人意地先提了出來。
他點點頭,道:「稅制改革的方案已經出來,濟南這邊推行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麻煩的是地方上的吏治……建奴進兵山西在即,瑞軍多少能守一段時間,之後我怕是要親自往山西一趟,想在走之前把山東的吏治、稅法再穩固一下。」
「我知道的,夫君放心去吧。」淳寧撫着自己還毫無變化的腰肢,慶幸自己還是趕在這之前懷上了。
「我怕你有孕在身,還要操持太多事。」
「無妨的,對了,夫君離開後,我也可以作主把二哥他們放出來了吧?」
王笑輕輕笑了笑,道:「我確實是這個意思,眉兒果然聰慧。」
淳寧會心一笑,目光微有些狡黠,道:「思思那丫頭住到府中來,一句求情的話也沒說,但平素里看她乖巧的模樣,讓人恨不得趕緊把她爹爹放了,偏是夫君你不肯鬆口。想來是要把這事交給我了。」
「我走之後,你讓思思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吧,左明心、劉偀她們你也多籠絡些……」
夫妻二人說了些閒話,王笑又想了想,自覺這次回來把後方的事安排得十分妥當了,若說還有什麼掛念的事,大概也只有左明靜……
他想了想,道:「我最近在看唐史,隋朝時人口有近千萬戶,經大業末年戰亂,到了唐初,人口僅有兩百萬戶。於是在貞觀元年,唐太宗李世民頒佈了《令有司勸勉庶人婚聘及時詔》,要求寡婦可以改嫁,鰥夫也須再娶。咳,李世民為了鼓勵這種風氣,還親自娶了韋珪、韋尼子這一對寡婦堂姐妹……此事,眉兒是怎麼看的?」
淳寧感到有些疑惑。
夫君這明明就是在胡說八道。
她平時說話很是給王笑面子,微微沉吟之後應道:「這些年天災**,人口銳減不假,但想必往後天下平定,必是生齒日益繁榮。依我所見,夫君如今做得已很好,只須使百姓富足,自能吸引流民歸附,倒不宜強制百姓婚嫁……」
王笑本來就沒想過要強制人家婚嫁。
找個藉口而已。
「眉兒說得不錯,我是想說,既不該強制鰥寡再婚,也不該強制鰥寡守節。此事,讓人自由作主為宜。只是千百年下來,禮教甚嚴,是否應做些什麼,打破這種束縛?」
王笑心想比如我舉得例子,重要的就不是那《令有司勸勉庶人婚聘及時詔》,而是李世宗娶了一對寡婦堂姐妹呢……
淳寧已隱隱察覺到什麼。
她不願讓王笑難堪,忽然話題一轉,道:「昨日思思告訴我一個秘密,但我答應過她,不能說出去。」
王笑道:「王思思叫你不要告訴別人,她自己卻又告訴了小竺、纓兒、朵朵……」
「夫君知道?」
「我早就覺得奇怪了,宋蘭兒最近在查案吧?想找出殺害白儉正、姚伯誠的真正兇手,救出二哥。但我能讓她查到嗎?真是……」
淳寧微微笑了笑,道:「看來夫君果然是知道了。」
「二哥和宋蘭兒傻乎乎的,兩人對視時的目光都不一樣,當我看不出來不成……」
王笑話到這裏,若有所覺。
自己對明靜,別人真看不出來不成?
淳寧也不點破,又道:「夫君今天又是說寡婦,又是說鰥夫,可是想成全二哥與蘭兒?」
「我沒功空理他們,這事眉兒也不必管他們。不然回頭爹要生我的氣,我可不像二哥,我是大孝子。」
「既不是在說鰥夫,夫君是想說寡婦?」
王笑微微嘆了口氣。
他知道淳寧已經給自己鋪好了台階,今天如果是想試探,順着這台階下了,還可以十分從容。
但他想了想,不願與淳寧互相猜來猜去,趁着今天淳寧心情不錯,他還是坦誠道:「明靜……」
「夫君很為難吧?以往都是姑娘家喜歡夫君,如顧橫波那樣的要不要納,我們夫妻間商量着,成也行,不成也行。唯獨對明靜,夫君割捨不下?」
王笑點點頭,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
淳寧低頭想了想,緩緩道:「我也是喜歡明靜,各方面都是沒得挑的,但她這身份……」
「我不在乎她是什麼身份,只想知道眉兒是怎麼看的?」
淳寧抬頭看了王笑許久,道:「若說醋意……也有,我心裏也不希望多個人和我分夫君。可是我也知道夫君是真的喜歡明靜……」
她話到這裏,覺得最讓自己有醋意的還是唐芊芊。
至於別人,終歸是自己點過頭才能進門的。
「此事我其實是替夫君想過的……我若是為自己地位、為母后和衍弟考慮,以左老大人的立場,夫君納了明靜入門未必是壞事,但我也不想自己真的成為那種只看利弊的人……」
「我明白。」
淳寧低下頭,道:「我其實問過明靜,她說想要守節,不願入靖安王府。嗯……這件事我不想幫夫君,就讓我藏一點點私心好不好?你都沒有像追求明靜那樣追求過我……」
後面這句話聲音更小,像是微微有些撒嬌意味的嘟囔。
王笑有些苦笑。
淳寧又道:「那我們這樣吧?我不幫夫君,也不反對此事,只看明靜她自己是否願意,她若進了門,我自會做到待她好,但夫君也不要讓我去勸她,免得我與她都為難。」
王笑默然了良久,更覺慚愧。
淳寧居然還要想着要不要幫自己……
這腐朽的封建社會。
淳寧見了,把頭倚在王笑肩上,又輕聲道:「其實我覺得明靜是不會答應的,因此才這麼說,這樣我也不用得罪夫君。」
「眉兒你不用這麼周全的。」
「嗯,那這事我就不管了,夫君你風流成性,在明靜那吃了閉門羹才好……」
王笑本就只希望淳寧不生氣就好,能得到這個態度已感到心滿意足,攬着淳寧的肩,心中告誡自己萬不能再辜負她。
除了明靜之外,以後一定要把持住,不能再沾花惹草了……
濟南刑部大牢裏。
羊倌百無聊賴地叼着茅草,道:「老夏,你媳婦為什麼都不給你送東西?」
秦玄策正盤腿坐在那看家書,道:「他是真可憐,衣服也沒有、吃的也沒有,還要我們救濟。」
「是啊,我早說了,娶媳婦不要娶太聰明強勢的,嘿嘿……你看我老羊多快活。」
「哈哈,我娘子當時也想去考知事院,我多聰明呀,直接讓她懷上了,哈哈哈……」
「聰明!」羊佗高高揚起一個大姆指。
過了一會,他卻是嘆了一口氣,道:「老子怕是不行了……」
「你怎麼了?病了?」
「老子年紀也大了,連個子女也沒有,唉。」
秦玄策道:「你不是有個便宜女兒嗎?還有個便宜女婿多爾袞,哈哈。」
羊倌一拍腦門,道:「說到這個,上次在瀋陽,老子就沒能把瑪璪的女兒淑儕帶回來。悔啊。老子要是把她帶回來,過繼到我老子名下,再招個上門女婿……」
「悔什麼?等回頭打完建奴,我親自給你把閨女接回來。至於這上門女婿,我看老夏就不錯,他正好要被休了。」
夏向維大惱,皺眉道:「不可胡說八道。」
「哈哈,開個玩笑嘛,老夏你也是笨死了,不過坐牢了也好,你媳婦也沒機會跟你和離……」
王珠道:「都閉嘴。」
「唉,這牢裏本就悶煩,還不讓人說話了。」
「王二哥怕是要成仙了……」
夏向維悶聲悶氣只是不應。
以前覺得沒機會和他們謀劃,現在機會倒是多了,真是煩也被他們煩死了。
兩間牢都安靜了一會,秦玄策繼續看着家書,忽然笑了一聲。
羊倌又問道:「怎麼了?」
秦玄策偷眼看了王珠一眼,眼中有些促狹。
「到底咋了?」
「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秦玄策道:「白儉正、姚伯誠到底是誰殺的?」
夏向維道:「老師一定知道。」
「但是誰殺的呢?」
「首先,兇手殺他們,一定是事出有因,故而老師不願追究。其次,這人一定……」
秦玄策才不是要聽他正兒八經地分析,目光看着王珠,笑道:「我娘子說,宋蘭兒在查這件事,但一點線索也沒有,像是都被人抹去了。」
夏向維道:「能抹去所有線索,必是老師所為了……」
「你為何不能捉住我說的重點?怪不得你搞不定你媳婦。」秦玄策道:「我說的是這事嗎?關鍵是……宋蘭兒為什麼要查這件事啊。」
王珠一回頭,眼神中已有些警告意味。
秦玄策脖子一縮,不敢再說話。
夏向維看了看秦玄策,又看了看王珠,心中思量起來。
過了一會,他喃喃道:「我知道了。」
王珠臉色不變,眼神卻有些無奈,他整理了一下袖子,又把手放在膝上,淡淡道:「你知道了?我理解你的處境……」
「白儉正、姚伯誠很可能是死在女人手裏。」夏向維道:「人死在別院裏,院裏還有燒毀的馬車,還有白義章反應……」
秦玄策低頭又笑了一聲,道:「我們說的都不是一回事……」
夏向維這才恍然大悟,與王珠低聲說了幾句話,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起身走了幾步,到秦玄策的牢邊,道:「請秦將軍教我。」
「教你什麼?」
「秦將軍心思細膩,可否教我該如何哄娘子?」
「你真是不恥下問啊……我教你,你弄個孩子出來……」
他們這邊苦中作樂說着這些,忽有獄卒從外面走進來。
四人都轉頭看去,只盼着是來放自己出去的。
那獄卒卻是徑直走到秦玄策與羊倌這間牢前停下來。
秦玄策大喜,問道:「可是要放我出去的?!」
「秦將軍,麻煩離牢門遠一點,小的奉命帶羊將軍出去。」
羊倌一溜煙就跑到牢門前,嘻嘻笑道:「放我出去?」
「是,請羊將軍去見靖安王吧。」
「我呢我呢?」
「這……靖安王吩咐,只帶羊將軍出去……」
……
王笑看着羊倌走到面前,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知錯了嗎?」
「王爺,小的知錯了。」
「知錯就好。」王笑道:「頭髮剛長長吧?京城出事了,我想讓你去一趟,把勞召他們帶回來……」
羊倌一拍大腿,滿臉都是喜色,大聲應道:「末將遵命!」
京城,叔皇父攝政王府。
多爾袞的福晉淑儕正坐在窗前,忽見東莪跑進院裏。
「格格不該來我這裏的。」淑儕嘆了一口氣道。
東莪年紀還小,已顯出眉清目秀的美人坯子模樣,比一般旗女都顯得秀氣玲瓏些。
她雖是朝鮮李氏所生,作為多爾袞的獨女卻一直深受寵愛,行事也頗為大膽,笑咯咯道:「沒關係的,阿瑪不在府里呢。」
「是嗎?」
淑儕隨口應着,覺得多爾袞在不在府里對自己又有什麼區別。
東莪拉了拉淑儕的手,用她稚氣卻頗帶同情的語氣道:「阿瑪還在圈禁你嗎?我來就是想帶你到院子外面逛一逛,怕你太悶了。」
淑儕苦笑着搖了搖頭,她當年幫額娘的男人偷了多爾袞的信印,算是犯了大罪,被禁足在自己院中。
「不敢去的,格格能過來陪我說說話我就很高興了……」
兩人就這般坐着說話,東莪忽然問道:「阿瑪過繼了多爾博,以後是不是就不寵東莪了?」
「怎麼會呢?東莪才是攝政王親生的呢。」
「那為什麼阿瑪帶多爾博出征,不帶東莪呢?」
「因為多爾博是男孩啊。」
「東莪也想去看一線天呢。」
「什麼是一線天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昨天聽阿瑪議事,他要從一線天裏穿過去,就可以繞到壞人的後面,把壞人打敗,那壞人的漢名叫『唐姐』呢,是不是姐姐的意思呀……」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