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親王府。
「原來王笑藏在濟爾哈朗府中!」鄂碩驚呼一聲:「怪不得奴才找不到半點頭緒。」
多爾袞淡淡看了他一眼。
——呵,怪不得?
在心裡冷哼了一聲,多爾袞轉頭看向秦山河,問道:「你怎麼看?」
鄂碩敢直呼『濟爾哈朗』之名,秦山河卻不敢,緩緩道:「鄭親王向來老成持重,此事有些蹊蹺。」
「本王不想聽你說這些虛話。」
「喳。」秦山河緩緩道:「奴才確實有些疑慮。王笑開銃打宸妃娘娘的骸骨,奴才是親眼見到的。那一銃果斷堅決,顯然是極確定先帝爺對宸妃娘娘的感情。當時奴才便覺得奇怪,王笑是如何知道這樣能讓先帝爺怒極而崩?除非,有人暗中告知王笑,而且這個人地位不低。」
「繼續說。」
「關寧鐵騎的戰力奴才是最了解的,區區三萬人,是如何從正紅旗包圍的錦州城突圍?又是如何攻破盛京城?鄭親王一輩子老成持重,卻敵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奴才不信。」
多爾袞聽到『正紅旗』三個字,心中忽然想到——代善和濟爾哈朗之間是否也有勾結?
「繼續說。」
「先帝爺駕崩時,還有人引爆了大營內的火炮。當時楚軍與火炮相隔甚遠,此事顯然是細作所為。」
多爾袞又看了秦山河一眼。
這件事他曾經懷疑過秦山河,但多方盤查,他確定秦山河當時的位置也離火炮很遠,做不到這件事。
大清內部有楚朝細作,是大家的共識。
此時多爾袞看着紙上『濟爾哈朗』的名字,眼神中不由泛起深深的忌憚。
濟爾哈朗和王笑勾結害死皇太極這沒什麼,多爾袞自己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想法。
但,濟爾哈朗能窩藏王笑——這件事背後的含義卻讓多爾袞不寒而慄。
根據阿林保查出的線索,濟爾哈朗能救回王笑,極可能是多鐸在幫他。
多爾袞了解多鐸,知道自己這個同胞兄弟也藏着野心,一旦多鐸和濟爾哈朗、代善合作,絕對是比豪格那個蠢夫要難對付得多。
巨大的危機忽然在眼前展開,多爾袞只覺背上一片涼意……
下一刻,有侍衛急匆匆跑來。
「稟睿親王、稟董鄂統領,已發現楚寇王笑的下落!」
「在哪?!」
「在……哈爾吉達的別院中。」
多爾袞眉頭一皺,眼中泛起一片凜然殺意。
~~
與此同時,哈爾吉達別院中。
布爾玳提着刀,緩緩走進柴房。
血隨着刀鋒一點點流下來,滴在地上。
哈爾吉達愣愣看着布爾玳,喃喃道:「你……你怎麼來了?你殺了我的人?為什麼?」
縱使他知道這個妹妹一向行事狠辣、弓馬嫻熟,卻也沒想到她居然連自己的手下都能毫不猶豫地殺掉。
「讓開。」布爾玳道。
「你要做什麼?」
布爾玳不答,衝上前,手中的刀向王笑劈落。
「去死!」
哈爾吉達連忙一掌劈在布爾玳手上,撥開這一刀。
「你要幹什麼?!」
布爾玳狀若瘋癲,又是一刀揮出,這次卻是劈向哈爾吉達。
哈爾吉達極是狼狽地閃身躲過,喊道:「你瘋了?!」
「你才瘋了,這是殺了我們阿瑪的兇手!」
布爾玳看起來確實是有些瘋,手中刀又是亂砍一通。
哈爾吉達肩上挨了一刀,好不容易才按住她,問道:「你……你怎麼知道他是誰?」
「我見過他!我親眼看到阿瑪是怎麼死在楚軍手上!」布爾玳喊道。
她紅着一雙眼,淚水已流了滿臉。
……
阿林保死後,布爾玳便感覺到哈爾吉達有什麼事在瞞着自己。
於是她一直暗中盯着哈爾吉達。
那天哈爾吉達轉移王笑,她在閣樓上望見了。後來她問哈爾吉達那個楚人是誰,哈爾吉達只說是捉到的一個楚人細作,讓她不要管。
布爾玳卻不可能不管,她永遠忘不了阿瑪死在興京城外那天。
也就是在那天,她見到的那個英俊又可怕的楚軍主將。
當時王笑連正眼都沒看她一眼,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個字——「殺了。」
如果不是鰲拜那一箭遠遠射來,布爾玳知道自己一定會死,她感受到了王笑的蔑視,以前那可怖的殺意。
這些日子以來,她無數次在夢中驚醒。楚里皆是燒燼她阿瑪的火光,以及楚人那一句「殺了」。
現在,這個仇人很虛弱、被栓在這裏。布爾玳決心要殺掉他,哪怕攔在面前的是自己的阿哥。
「你跑不掉的!我已經通知了官兵,你今天一定會死!你的死狀會比我阿瑪還要慘!」布爾玳衝着王笑嘶喊道。
哈爾吉達登時臉色蒼白,
「還有你,哈爾吉達,你背叛了阿瑪,你會付出代價……」
~~
鄂碩帶人迅速包圍了哈爾吉達的別院。
他按着刀柄,一路進到院子裏,目光看去,只見四下安靜,並沒有發生想像中的衝突打鬥。
報信的是一個女包衣,此時正和幾個女包衣一起跪在地上。
「王笑呢?」鄂碩喝道。
「奴婢不知。」
「誰讓你報的信?」
「我……我家小姑奶奶。」
「佟佳·布爾玳?」
「是。」
鄂碩目光看去,見這女包衣臉上帶着淤青,顯然平時沒少挨打。
他又往另外幾個女包衣身上一掃,只見個個都帶着些傷。
——布爾玳不愧是阿林保的堂妹,果然傳言中一樣刁蠻。
鄂碩這般想着,已喝問道:「怎麼回事?」
那女包衣磕了一個頭,顫聲道:「小姑奶奶得到消息,說楚寇王笑在此,因此派奴婢去報的信……」
鄂碩神情登時戒備起來,拔出刀,緩緩往後院走去。
地上趴着兩具屍體,看衣着,是哈爾吉達的屬下。
鄂碩順着地上的血跡向前走去,只見前面是一間門窗被釘死的柴房。
柴房中,牆上嵌着一條鐵鏈,鐵鏈栓着一具屍體,一身白色中衣,臉目朝下,頭上還罩着一方白巾,看不清容貌。
鄂碩走上前,用刀鞘挑開屍體上的白巾看了一眼,只見死者頭上留着辮子,臉上被砸得一榻糊塗,一時難以分辨……
「統領大人。」
忽然,有人喚了一聲。
鄂碩猛然轉身過,只見哈爾吉達與布爾玳正站在院子門口。
一群士卒迅速圍上,執刀對着他們。
「哈爾吉達,王笑在哪?!」
哈爾吉達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嚅了嚅嘴,轉頭看向布爾玳。
布爾玳恨恨盯了哈爾吉達一眼,在地上跪下來,哭道:「統領大人,求你為我作主,我阿瑪死在楚寇王笑手上……」
「王笑人呢?!」
布爾玳一指哈爾吉達,道:「我阿哥將人藏起來了。」
「你瘋了!我為何要將仇人藏起來?」
「王笑許諾你到楚朝當大官。」布爾玳恨恨喊道:「你為了自己的前程,連父仇都忘了。」
「你放屁!我稀罕當什麼狗屁楚朝的大官嗎?」
「你就是藏了王笑。」布爾玳雙膝跪地,往前挪了兩步,對鄂碩哭求道:「統領大人,請你緝拿我阿哥拷問,讓他供出王笑下落。」
鄂碩皺了皺眉,覺得『哈爾吉達想當楚朝大官』這種推測實在是有些荒唐。
「這屋子裏的不是王笑?」鄂碩指了指柴房。
「稟統領大人,這是我手下一個犯了錯的奴才。」哈爾吉達應道。
「是你打死的?」
「是。」
鄂碩的目光看向布爾玳,道:「你說。」
布爾玳道:「我不知道,我來時人已經死了。但看着並不像王笑,必是我阿哥將人藏起來了。」
「你見過王笑?怎麼見到的?」
「見過。」布爾玳便將興京城外之事交待了一遍。
鄂碩聞言,卻是若有所思起來,又問道:「你為何知道王笑是哈爾吉達藏起來的?」
「有人告訴我的。」
「誰?」
布爾玳愣了愣,卻是說了一句:「不知道,有人往我轎子裏遞了消息。」
「消息呢?」
布爾玳便從袖子裏拿了一張紙條出來,遞給鄂碩。
鄂碩低頭看了一眼,見上面滿文寫得頗丑,無非是指證哈爾吉達窩藏王笑。
「來人,仔細搜!」
鄂碩吩咐完,再次看向布爾玳,道:「你跟着我的人去指認。」
「謝統領大人。」
哈爾吉達膝頭一軟,登時跪在地上,額頭上不停有冷汗流下來。
……
別院並不大,又被死死包圍,顯然是藏不住人的。
但過了整整一個時辰,清兵將整個別院搜了幾遍,卻是稟告道:「稟統領大人,並未找到王笑。」
「搜仔細了?」
「搜仔細了。」
鄂碩點點頭,轉頭看向布爾玳,問道:「你可服氣?」
布爾玳低着不答。
「小女子沒有見識,受人蠱惑,連自己的兄長也敢誣告。」鄂碩冷笑一聲,道:「往後不可再如此刁蠻。」
「是。」
鄂碩走到哈爾吉達身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起來吧,睿親王還是信任你的。是誰想往你身上潑髒水他也知道……」
哈爾吉達又是重重磕了個頭,一臉感激涕零。
~~
「稟睿親王,王笑並不在哈爾吉達府中。」鄂碩將事情完完整整的交待了,匯報道。
多爾袞表情淡淡的,問道:「你確定。」
「確定。那院子就那麼大,絕計藏不住人。」
「不可掉以輕心,暗中監視哈爾吉達。」
「喳!」
~~
布爾玳領着幾個女包衣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方才道:「都下去。」
幾個女包衣退了下去,卻留下了一人。
布爾玳冷笑着,拿出匕首抵住對方的喉嚨,如此問了一句。
「你不必這樣,我不會亂跑。」
布爾玳依然執着匕首,又問道:「你怎麼確定鄂碩不會搜查我的人?」
「鄂碩這次來搜查,一開始就不相信哈爾吉達有問題。」
「為什麼?」
「我說過,我已經算計好了。」
「憑你一個階下囚?」
「虎落平陽也還是虎,龍游淺底也還是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