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沒有回答,露出為難之色。
他一個小小的侍衛,哪敢置喙宮中之事。
許七安沒有為難,四處搜尋了一下,道:「鍾璃?」
「我知道了,我會先回司天監的。」鍾璃從牆邊冒頭,乖巧的說。
「回去的路上.......會出意外嗎?」許七安問。
「聽,聽天由命吧。」鍾璃戰戰兢兢道。
侍衛審視着穿亞麻長袍,披頭散髮的女人,總感覺這女人透着一股子楚楚可憐的氣質,讓人分外憐惜。
「噠噠噠.......」
很快,銅鑼牽着小母馬返回,許七安摸了摸小母馬的鬃毛,它打着響鼻拱了拱主人。
「給你開個光。」許七安摸了摸鐘璃的腦袋。
她有過幾次獨自返回司天監的經歷,也沒見出什麼事。許七安估摸着,小災可能會有,但不會有大災,這裏距離司天監也不算遠。
頂多半個時辰的路程。
騎上心愛的小母馬,與韶音苑的侍衛並駕齊驅,朝着皇城趕去。
侍衛揮舞着馬鞭喝退行人,時而觀察一下許銀鑼,這位公主殿下的寵臣,面無表情,眼神專注的看路,儘管無言,但眉宇間透着凝重。
元景帝的後宮肯定一團亂了,皇后為報殺弟之仇,絕不會放過陳貴妃,不,是陳妃........而後者早就對皇后怨念深重,把她當初假想敵那麼多年........
「媽的,為什么元景帝的家事要我一個小銀鑼來操心?還不是因為你女兒養的漂亮。」許七安暗罵一聲。
快馬加鞭進了皇城,在宮門口被羽林衛攔住,臨安的侍衛是正常返回,但他沒資格帶人進宮。
許七安示出裱裱當初送的腰玉,當即就有一位羽林衛過來,領着許七安進宮。
按照皇宮的規矩,宮裏有人召喚外臣入宮,羽林衛需要陪同,確保他不到處亂跑。
一路無言,快步穿過宮門,穿過廣場,穿過宮牆,終於抵達了臨安的韶音苑。
羽林衛候在韶音苑的大門外,裱裱的侍衛則帶着許七安進了裏頭,穿過前院後,在會客的大廳里見到了臨安。
二殿下依舊是繁複精緻的紅裙,髮髻插着金步搖、瑪瑙簪子等華美首飾,甚至還有一頂不合禮制的小鳳冠。
圓潤的鵝蛋臉,嫵媚多情的桃花眸,面無表情的坐在哪裏,宛如一個出自大師之手的東方版洛麗塔娃娃。
見她無礙,許七安無聲的吐出一口氣:「殿下,怎麼了?」
臨安揮揮手,斥退侍衛和貼身宮女,只留許七安一人。
裱裱盯着他看了片刻,「哇」一聲哭起來,委屈的哭腔控訴道:「懷慶要殺我。」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許七安嘆了口氣。
就說嘛,臨安作為元景帝最疼愛的女兒,她能有什麼危機。
所謂生死攸關就是這麼一回事啊,還真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你又去長公主那裏找惹事了?」
裱裱一邊哭,一邊瞪她:「什麼叫我去惹事了,你把話說清楚。」
許七安重新組織語言:「二殿下又去懷慶公主那裏伸張正義了?」
裱裱用力「嗯」一聲,抽着鼻子說:「皇后那個毒婦要殺我母妃,我去找懷慶理論,豈料她也是個黑了心的。竟動手打我。」
「打你?」許七安皺了皺眉,端詳着臨安,「哪裏?」
「她用藤條抽我。」
裱裱擼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藕臂,雪膩的肌膚上有着兩條淺淺的鞭痕。
「簡直可惡!」
許七安義憤填膺,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臨安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殿下放心,卑職一定為你主持公道,不會輕饒了那個懷慶。」
「那倒不用你出手.......」
一看許七安的義憤填膺,主辱臣死的態度,裱裱就很感動,說道:「懷慶好歹也是公主,你私自動手,會被宮中禁軍射殺的。」
謝天謝地,殿下您智商還在線........許七安搖搖頭,沉聲道:「殿下少了一根汗毛,對卑職來說就是奇恥大辱,卑職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尋那懷慶的麻煩。」
裱裱緩緩點頭,抽着鼻子,說道:「本宮今日尋你入宮,就是為了此事。本宮左思右想,當時明明可以反抗的,可以撲上去抓花懷慶的臉,可我發揮失常了。
「思來想去,定是我身邊沒有得力護衛。你陪我再去一趟懷慶的春藤苑。」
.......許七安表情一滯,感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殿下稍安勿躁,且與我說說發生了什麼,卑職也好斟酌斟酌。」
斟酌怎麼悄悄溜走.......他默默的想。
裱裱便將福妃案結束後,後宮發生的爭鬥,事無巨細的告訴許七安。
不出所料,皇后恨透了陳貴妃,處處刁難,這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後宮裏的十八般武藝,皇后娘娘比誰都精通。
以前只是沒有用武之地。
每天天一亮,她就讓陳妃過去請安,然後可勁兒的挑錯,吩咐手底下的宮女代勞,「批評」陳妃,讓她成為後宮笑談。
還有罰跪,掌箍等一系列體罰。
「你說皇后是不是蛇蠍心腸。」說到恨處,裱裱小手拍桌大怒。
你娘把人家胞弟給害死了,皇后當然要和你娘死磕,雖然國舅死有餘辜........許七安皺眉道:「還有嗎?」
「當然有,就在昨日,母妃忽然中毒,奄奄一息。景秀宮的下人忙去請太醫,可誰知道,太醫被鳳棲宮的下人給搶走了。」
「啊?那後來怎麼樣了。」許七安一驚。
裱裱心有餘悸道:「還好母妃宮裏有儲備解毒靈丹,這才保了一命。」
許七安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中毒應該是陳妃的苦肉計,陷害皇后,痛失胞弟的皇后則選擇硬剛,於是搶走太醫,陳妃無奈,只好取出解藥自救。
「陛下是什麼反應?」他問道。
「父皇什麼都沒說。」裱裱皺着小眉頭,用力哼一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嗯,元景帝的應該是門兒清的,也不管,就讓她們鬧.........也不能說沒管吧,至少我暫時沒看出魏公出手的痕跡........如果是魏公出手,陳妃可能已經涼了。
許七安猜測元景帝有暗中警告過魏淵。
朕的女人們打生打死,是朕的事,你一個外臣,不許插手!
許七安覺得元景帝是渣男,自己比他好多了,因為他現在正積極處理後宮失火事件。
許七安沉吟片刻,試探道:「皇后為什麼要針對陳妃,殿下您可知?」
裱裱假裝沒聽見,眼裏閃過一絲難過。
許七安懂了,心底嘆息一聲。
「走吧,本宮要打懷慶去了。」
說着,臨安從桌案底下抽出一根藤條。
你特麼都已經準備好了啊!!許七安驚呆了。
「殿下,冷靜點冷靜點.......」
他剛想勸,臨安抿着嘴,盯着他:「我知道,你的心其實是向着懷慶的。」
「瞎說!」
許七安反應很大,拍着胸脯說:「去便去。」
兩人帶着宮女和侍衛,直奔懷慶的春藤苑。
早晨暖融融的陽光里,樹枝吐出新芽,穿着素雅宮裙的懷慶,坐在涼亭里,手裏捧着一卷書。
背影曼妙,坐姿筆挺,烏黑秀髮襯着白色宮裙,凸顯出一股素雅知性的文藝氣息。
許七安和臨安氣勢洶洶的殺到,清冷的長公主殿下恍然不覺,自顧自的低頭看書,只是語氣淡淡的吩咐兩邊的侍衛:
「閒雜人等若是擾了本宮看書的雅興,格殺勿論。」
幾名侍衛單手按刀,也氣勢洶洶的迎了上去,他們不敢對臨安公主動武,把敵意轉移到許七安身上。
臨安公主當然不是閒雜人等,但這個小銀鑼就是可以格殺勿論的對象。
許七安立刻停下腳步。
臨安一見許七安被逼退,當場就慫了半邊,沒了狗奴才撐腰,她肯定不敢單槍匹馬斗懷慶啊。
於是用藤條指着懷慶,嬌斥道:「臭懷慶,你給我出來。」
「懷慶你給我滾出來。」
「不要臉的懷慶,有本事過來跟本宮較量。」
懷慶公主絲毫不搭理,津津有味的看書。
一刻鐘後,裱裱帶着許七安,灰溜溜的走了。
許七安扭頭看了眼板着臉,憋屈的直磨牙的裱裱,嘆息道:「算了殿下,差距太大了。」
智商差距太大了。
懷慶一個簡單的命令就破局了。
這樣也好,省的我到時候不好做人........懷慶殿下真是我的貼心小棉襖,輕易為我破解了難題.......但你動手打臨安就過分了........許七安欣慰的想。
裱裱不甘心,嗚嗚嗚的直跺腳,火紅裙擺晃蕩。
送臨安殿下回到韶音苑,陪她玩五子棋,給她講故事,臨近中午,許七安才告辭離開。
他是外臣,而臨安是未出閣的公主,不能廝混太久的,更不能一起用膳。
「改日本宮再請你進宮玩。」裱裱說。
同樣的道理,她不能經常召喚一個外臣入宮,這容易造成流言蜚語。
出了宮門,從羽林衛手裏牽回自己的小母馬,許七安騎着她「噠噠噠」的往皇城外行去。
「皇后和陳妃之間的矛盾,肯定是無法化解了,陳妃這個女人,自己鬥不過皇后,肯定會慫恿臨安,把她當做對付皇后的矛。」
「按照懷慶的說法,少女時代的臨安比現在還蠢,陳妃指哪,她就打哪。懷慶不還手,就只有被欺負,一旦還手,臨安就要挨揍,而這一切正是陳妃樂意看到的。
「因為臨安受寵,她被欺負了,元景帝不會坐視不管........臨安要是又被欺負,今天這樣的情況,肯定還會發生。
「我堂堂海王,不應該被魚牽着鼻子走,我要想個辦法,想個辦法........」
一直返回打更人衙門,許七安也沒能想出辦法,他遷怒的拍了一下小母馬的屁股,都怪它,顛啊顛的,顛的他心煩意亂,不能靜下心來。
吃過午膳,他帶着兩個銅鑼到外城巡街,因為距離過於遙遠,還是得騎馬,不能步行。
許七安最熟悉的是南城,許家老宅就在南邊,而且這裏還有一個養生堂,是六號恆遠的地盤。
「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復我的歐皇被動技能,我還得定期給恆遠大師送銀子做慈善呢........」
想到這裏,許七安就萬分惆悵。
.........
南城的漢白玉擂台建在臨河的廣場上,短短兩三天,擂台表面已是千穿百孔:有比斗時踏出的腳印、有刀砍斧劈的裂痕。
擂台上有兩名江湖客在廝殺,一位肌肉虬結的糙漢,手裏使一把黑鐵棍;一位是使劍的少俠,五官還不錯。
雙方你來我往,打的不亦樂乎。
擂台邊聚集了不少吃瓜百姓,以及內行的江湖客。
說到武器,普通的江湖人士進城前會被收繳兵刃,然後衙門開一張憑票給你,哪天要出城了,就拿着憑票取回武器。
自從擂台出現後,衙門放鬆了管制,江湖客們想要比武,可以去衙門申請取回兵刃,但必須得在隔天送還衙門,否則就全城通緝。
而一些名門大派出身的少俠女俠們,則可以憑自身所屬的門派背書,不繳兵刃,但如果殺人犯事,該門派就要承擔責任。
許七安目光掃過全場,沒發現比較優質的女俠。
「許大人,在外頭看戲的都是普通人,有身份有地位的,都在周邊的茶館酒樓呢。」銅鑼解釋道。
你很懂嘛,小老弟.......許七安當即掃一眼周邊的茶館酒肆,二樓的瞭望台確實有許多看客。
「走,咱們也找家酒樓......就那家吧。」許七安看見一個特別漂亮的女俠了。
他剛邁開步子,突然腳上猜到了硬疙瘩,低頭一看,竟是個荷包。
這荷包是淺綠色的,繡着同色的紋路,繡着一朵蘭花,有着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女子的貼身物。
「?」
許七安愣了愣,心說我的撿錢buff不是被監正那個糟老頭子404了嗎。
「厚,分量還挺足的。」
許七安笑眯眯的收入懷中,然後發現邊上一個小孩在看着自己,似乎懊惱為什麼沒看到荷包,竟被別人捷足先登。
「看什麼看,哪家的孩子?」許七安抬手,作勢欲打,小孩頓時嚇的轉身逃跑。
許七安哈哈大笑,心說膽子真心,我還想給你買串糖葫蘆。
進了酒樓,在二樓尋了一張桌子,吩咐小二上酒上菜,許七安對擂台上的打鬥毫無興趣,眯着眼審視着鄰桌的那位女俠。
她穿着粉色的紗裙,露出白皙的脖子,精緻的鎖骨,衣衫不厚,凸顯出高聳的胸口規模。
穿衣風格很大膽,妝容同樣精緻,烈焰紅唇,大大的杏眼顧盼生輝,五官自然極漂亮,但那股子嫵媚風騷,才是最吸引男人的。
裱裱如果是個正緊的夜店小女王,那這個女人就是正經的夜店女王。
那妖媚女子察覺到許七安赤裸裸的打量,也不生氣,反而拋了個媚眼過來。與她同桌的少俠們紛紛扭頭看來。
看清許七安打更人的差服後,又假裝沒事的轉回頭。
店小二捧着牛肉、花生米、羊肉等下酒菜,以及一壇美酒。
「大人,你們的酒菜,請慢用。」
「小二,給對桌上一壇82年的拉菲,本官請客。」許七安朝妖艷女子眨眼。
小二沒聽懂,懵了一下。
「一壇春意濃。」
這是酒樓里最貴的酒。
「好嘞。」
察覺到許七安和「女神」的互動,少俠們心裏酸溜溜的,又不敢朝打更人發火,便將氣撒在店小二身上,怒道:
「小二,再有五斤牛肉。」
「客觀,小店沒有那麼多牛肉了。」
「憑什麼人家可以點兩斤,我們這麼多人,只能點一斤?」
牛肉在這個時代可是奢侈品,都是些老死的、病重的牛,要宰殺還得經過衙門的審核。再加上最近生意極好,因此酒樓里存貨不多,許七安這邊點的是兩斤。
豈料店小二翻了個白眼,有着京城人自有的傲氣:「人家是衙門當差的,客觀您今早出門定是沒照鏡子。」
「........」
兩名銅鑼哈哈大笑:「這幾個憨貨。」
這時,許七安看見一個女人登樓,目光在廳里掃了一圈,然後徑直走到自己這一邊,居高臨下,氣勢洶洶的瞪着他。
「把荷包還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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