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殿為了保持民眾心中高高在上的形象,一貫是不允許門下弟子和外界有過多的接觸,所以能在荒無人煙的雪原救下他真的是天賜的緣分,她好奇的坐在雪豹上看着昏迷在雪地中的男人,稜角分明的臉龐上卻隱隱寫着讓她於心不忍的哀傷,然而當她破例想要扶起這個人的時候,她驚訝的看見自己的手穿過了虛無的身體,直接握住了冰涼的雪。
短暫的相處之後,竟然是壓頂而來的毀滅之災,她被自己救下的人拉入雲端御風而行,反而被他救了。
這種感覺微妙而神奇,而對方的態度忽冷忽熱,讓人捉摸不定。
沉湘百無聊賴的托腮思索,忽然想起剛才那個女子不經意間拉住他衣袖的畫面——不是她能拉住,而是他願意被她拉住。
那個姑娘,就是他口中已經「無緣」的女人嗎?
從小在祭司殿冷漠的環境下長大,她過慣了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生活,平時只能抱小動物話癆一般的說着心事,所以這次洞天福地意外遭逢毀滅,她的心中竟然平淡的沒有多少波瀾,好像所謂的家園祖國與她根本毫無關係,而赦生道的一個月旅途短暫的仿佛眨眼即逝,和她同行的人則是長時間保持着沉默,只有在她主動問起的時候才簡單的談起過一些事情。
沉湘揉着僵硬的臉龐努力讓自己不那麼失落,自言自語的嘀咕:「及時止損是好事嘛,人家本來也就沒想搭理我呀。」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蕭奕白已經回來了,看着她手邊尚未乾透的水漬,隱隱還能感覺到用來凝聚占星之力的特殊靈力,不由贊道:「姑娘還會佔星之術?」
有些驚訝他能一眼看出來桌面上水漬的作用,沉湘倒是對這個人瞬間刮目相看,連連擺手自謙的說道:「只是雛形而已,星辰的位置無法顯現,那星軌的途徑也就不能展露,一點用也沒有。」
蕭奕白不動聲色的詢問:「你想看他的星位圖?」
沉湘像是被說中了心事一般驀的抬起頭來,雖然對方並未言明這個「他」是誰,但兩人之間真的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讓她本就通紅的臉更加發紫:「他救了我,還不遠萬里的把我帶到這裏來,我……只是有點好奇。」
「他是上天界的人,他的星位圖一般人可看不到的。」蕭奕白直言不諱的說明的帝仲的身份,沉湘難以置信地望着他,聲音也因為吃驚而顯得有些結巴,「上、上天界,就是祭司殿一直信奉的那個上天界?」
一瞬間仿佛雲開霧散什麼都明白了過來,沉湘有點難過又有點遺憾,她是真心實意的把這個一面之緣的男人當成自己第一個朋友對待,而他卻連名字都沒有如實相告,那個隨口說的名字,原來竟是是出自緣斷的另一個人。
蕭奕白平靜的點頭,沉湘揉了揉眼睛,在短暫的發呆之後反倒一臉釋然地笑了起來,拖着腮幫子嘀咕:「難怪不肯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祭司殿信奉上天界,對於十二神的尊稱都有記載,只是沒想到法力高深的歷代大祭司都沒能見到本尊露面,結果被我誤打誤撞遇見了,這可是能吹一輩子的事情呢!」
蕭奕白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這姑娘說話的神態果真是和雲瀟有幾分神似,難怪帝仲會破例千里迢迢的帶她來飛垣安頓,此時的沉湘輕輕揚起了下巴,在搞清楚情況之後,她心中那些惴惴不安也忽然消失了,立刻雙眸閃爍朝他的湊近了一步,好奇又寫滿了八卦:「你還知道什麼,能不能和我聊聊?」
這樣判若兩人的態度轉變讓蕭奕白感到一種熟悉的頭皮發麻,一邊招呼着白小茶給她準備些日常用品,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帶着她上樓閒聊了起來,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夕陽從窗外斜照在一襲白衣上,映照着深深淺淺光斑,那些曾經的過往在他的口中輕描淡寫的說出,讓自幼孤獨的沉湘百感交集,或許是沒想到這個初見面拘束靦腆的姑娘會在熟絡之後變得熱情開朗,蕭奕白肩背一松心情也舒暢了許多,於是久違的和她多聊了幾句,直到一聲敲門不合時宜的響起,他才頓時回過神看了一眼漸漸轉黑的天色,自己也詫異竟然真的忽略了時間。
公孫晏不請自來,黑着一張臉對他招了招手,小聲清了清嗓子,嘀咕:「墨閣找你呢。」
「墨閣?」蕭奕白眉頭一蹙,一時沒反應過來,公孫晏欲言又止為難的頓了頓,使着眼神提醒,「是明溪找你……他心情不好,你自己悠着點。」
外城酒樓里的流言蜚語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到了內城的墨閣,在一整個下午利用分魂大法傳召無果之後,本來就因忙碌而顯得有些煩躁的明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鬼使神差的打斷了還在匯報情況的公孫晏,並讓他親自去秦樓找人,公孫晏雖然心中奇怪,但這麼多年察言觀色累積的經驗讓他半秒都不敢猶豫直奔秦樓而來,然後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盯着蕭奕白,莫名其妙的說出了剛才那句好心的叮囑。
蕭奕白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來到墨閣之後,明溪已經遣散了所有人獨自坐在里室翻閱着手裏的奏摺,聽見他來了頭也不抬的指着旁邊的茶水冷聲命令:「倒杯茶過來。」
蕭奕白是見慣了他莫名其妙發脾氣,也就順着他的話一言不發的照做了,那杯茶遞到明溪面前之後,淺金色的雙瞳這才不怒而威的掃過面龐,他的手指輕輕觸了一下茶杯,不滿的譏諷:「這都十一月了,讓你倒茶都不知道先熱一熱再端過來嗎?」
蕭奕白微笑起來,指尖「噗嗤」點燃一抹靈火依命將半溫的茶水焐熱,明溪沒好氣的瞪着他,眸光一掃有如利劍,罵道:「太燙了……」
「不要挑刺。」蕭奕白終於淡淡開了口,直接將茶杯塞到了他的手心,明溪嘴角一抽,想發脾氣又找不到藉口,看着他毫不客氣的拉了一張椅子在自己面前坐下,繼續揉着陣痛的額頭埋怨起來,「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對上天界頗有了解的人,還沒套出話來就被你強行找到這裏來,真這麼着急非要現在見我?」
明溪理虧的頓了頓,避過了他的目光,狡辯:「找你自然是有急事,下午的時候常青回來了,說是已經將之前被扣押在碧落海的那隻巨鰲上的商戶全部搬遷完畢,加上舒少白臨走前曾用統領萬獸之力影響,現在那傢伙還停在海邊等候安排,千夜不是提過要去螺洲灣參加山海集的十方會議嗎,我就想……找你來商量一下。」
「找我商量?」蕭奕白一聽就知道是胡扯,翻了個白眼反問,「商戶的事情是公孫晏負責,巨鰲停在海邊,暫且由海軍管理,和我有什麼關係?」
明溪緩緩抬眼看着他,冷聲:「怎麼和你沒關係了,你弟弟這段時間鬼影都看不到,他不管那就你去管,丹真宮急着想要御參丸,祭星宮也急着想找到新的法器來鞏固日冕之劍,軍械庫還在試飛那幾架機械,到處都很忙。」
蕭奕白不滿的反駁:「你還好意思提這些事情,千夜又不是一隻八爪章魚,什麼事都找他,現在的飛垣是沒他就活不下去了嗎?」
明溪乾咳了一聲,蕭奕白一本正經的提醒:「說到祭星宮,上次他們計算了破軍入侵之時大殿內日冕之劍的鋪設速度,對付一般的魔物尚且能及時展開,遇上破軍這種幾乎毫無勝算,所以他們希望能藉助天工坊靈器司的力量加以改進,靈器司一直是風魔在暗中追查,雖有赤璋提供的線索,但還是所知甚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批沾染着特殊神力的法器很多確實來自上天界,而帝仲這次帶回來的這個女人來自一座名為洞天福地的流島,信奉的就是上天界十二神,靈器司之所以能獲得那些法器,實則也是從各地流島的傳說中去查找蛛絲馬跡,你要不這麼急着找我,或許我還能套套話。」
明溪的臉色儼然已經有些動怒,終於忍不住拍着桌子質問:「一個初來乍到的女人就讓你聊得一下午樂不思蜀?身份背景調查清楚了嗎?誰允許她這麼堂而皇之進入帝都城不通報的?」
「她是帝仲帶回來的,要是真有本事連帝仲都瞞過去,那我再去調查她的底細肯定也不會有結果吧,而且我看她對司星術信手拈來,法術修為倒是不錯。」蕭奕白憋着笑故作鎮定的回答,看着明溪臉上瞬息萬變的神態,挑了挑眉毛嘆道,「上天界的傳說其實並不算多,而且大多都是流島編出來的故事,若是能得到一些確切的足跡,或許真的能找到類似靈器司法器一樣的東西用來加固飛垣的防禦,這是好事呀,值得一試。」
「是麼。」明溪淡淡接話,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命令道,「那正好,原月聖女蝶嗤染毒之後,梵姬一直跟我抱怨說人手不足,加上幾位新來的法祝修行都不算太高,很多事情都要她一人親力親為的去處理,既然你說這個女人法術不錯,那就讓她去祭星宮幫忙吧。」
蕭奕白眉頭一蹙,有些為難:「人家怎麼說也是客人,直接讓去祭星宮……不太禮貌吧?」
「我不養閒人,不願意可以走。」明溪淡漠的回答,瞥見蕭奕白陰陽怪氣的搖了搖頭,小聲嘀咕,「我也挺閒的。」
明溪冷哼一聲,指着桌子毫不客氣的罵道:「那就再去沏壺新茶過來。」
蕭奕白本就是個好脾氣,既然明溪這麼說了,他也就乾脆照做了,一邊慢條斯理的換上新的茶葉,一邊氣定神閒的說着話:「不過這次帝仲是特意回來找雲瀟的,他說找到了修羅鬼神的起源地,但是被六界邊緣特殊的靈力所阻,必須藉助雲瀟天生的異能才能深入調查,這幾年修羅骨在萬千流島爆發,攪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雖說暫時尚未波及到飛垣,但是唇寒齒亡,此事還是得留個心才行。」
「哦?」明溪微微一驚,脫口,「雲瀟答應幫他了?」
蕭奕白神態凝重的點點頭:「他們在東濟的時候曾親眼見過爆發的修羅骨吞噬生命的場面,又曾多次和破軍交手,此番帝仲親自開口,她怎麼可能拒絕。」
「我倒是不關心他們兩人的事。」明溪若有所思的敲着桌面,對他使了個眼色,「我只關心你弟弟的打算……」
「換成你,你會讓帝仲單獨帶走雲瀟嗎?多說幾句話你都要翻臉了吧。」蕭奕白微笑的轉過臉反問,明溪尷尬抿抿嘴,小聲嘀咕,「麻煩,他自己一堆事情沒辦完,這會又要走?」
「嗯,讓他走吧,這邊我來處理。」蕭奕白沖他狡黠的眨眨眼睛,「你不養閒人嘛,長白山的事情我去處理,正好我也想順路拜訪一下崑崙山和無言谷,問問颻草的進度如何了,靈器司一事等我回來再說,這段時間你看看能不能讓沉湘去祭星宮搭把手,她所用的那種占星術,不用任何輔助就能勾勒星位的雛形,還是蠻厲害的。」
明溪略一思忖,沒等他開口又被搶話,蕭奕白語重心長的提醒:「態度好點,可不是誰都能像我這麼慣着你的臭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