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殿出來,諸葛誕故意落後,不想與曹真同去。而曹真卻偏偏走到他旁邊,問道:「諸葛將軍不隨本將軍去看望文鴦麼?」諸葛誕原本不想去,心中卻又關切文鴦生死,遂笑道:「下官正有此意,不想大將軍先說出來。」曹真這才點了點頭,道:「汝與文欽同鎮汝南多年,文鴦算是子侄之輩,原該去探望才是。本將軍也想見識一下能殺出吳軍重圍的少年,究竟是何模樣。」諸葛誕唯唯應諾,跟在曹真身後。
曹真向內侍問明文鴦所在,便與諸葛誕一道而來。文鴦並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國家重臣,所以雖然有皇帝下詔救治,也只是隨便一間偏房之內。醫士也只是御醫裏面,平日最不起眼的兩人,見曹真前來,急忙上前行禮。曹真瞟了一眼榻上的文鴦,只見其衣甲殘破不堪,身上多處包有白布,卻仍能看見不少血跡,不禁心酸,道:「他傷勢如何?」
兩名御醫互看一眼,由着一個山羊鬍子答道:「這位小將軍身體多處負傷,又不曾及時救治,不少傷口已經潰膿,只怕難以回生。」曹真只得長嘆一聲,轉眼卻見諸葛誕面有喜色,心中頓覺疑竇,就算諸葛誕想要推卸責任,也不必如此期盼文鴦死亡,難道其中別有內情?想到此處,曹真便要開口詢問,卻又見一名內侍匆匆趕來,道:「大將軍,潼關戰報,陛下急召將軍前去議事。」
在曹真的心中,便是千百個文鴦也不能及潼關之戰事,方才的念頭一閃而過,丟下一句:「盡全力救治。」便又急忙趕來大大殿。至於諸葛誕,皇帝不曾召見,也只好返回自己住處,心中卻還在不住的盤算,怎麼將文鴦致於死地,才能高枕無憂。
再說曹真回到殿內,還不及向曹睿行禮,便看見左將軍張合之子張雄一身狼狽地拜伏在地,不禁問道:「汝緣何在此,張將軍何在?」張雄見曹真進來,膝行上前,抱着曹真雙腿,放聲大哭道:「大將軍,漢軍奪了潼關,家父已經為國盡忠了。」曹真只覺得這幾句話,如同晴天霹靂,身體連連搖晃幾下,才勉強站立,壓住心中悲憤,問道:「張將軍智勇雙全,又有潼關之固,十萬精銳之師,如何便被漢軍破了?」
張雄嗚咽道:「李蘭親自督軍而來,父親見漢軍勢大,堅守不戰。李蘭連續揮軍強攻兩日,都無功而返。直至第三日夜間,末將隨父親巡視關防,卻平地一聲巨響,山搖地動。潼關中間被炸出一道缺口,父親被飛石所傷,仍舊帶兵抵抗漢軍。奈何關隘已破,且軍心震恐,不能與漢軍抗衡。家父知潼關不保,乃命末將前來洛陽稟報,自己卻……」說到此處早已是泣不成聲。
曹真拍了拍張雄肩膀,望着龍椅上失魂落魄地曹睿,道:「陛下……」曹睿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喃喃道:「潼關自己炸開,難道是天絕我大魏?」轉看着曹真,神色之間好象老了不只十歲,又道:「大將軍,如之奈何?」一句話問出,忽然大叫一聲,便倒在龍椅之上。左右內侍嚇得魂不附體,急忙上前搶救。
「陛下。」曹真再顧不得身下的張雄,三兩步邁上前去,見曹睿面如淡金,昏迷不醒,乃大聲喝道:「快傳御醫。」皇帝得病自然非同小可,不到盞茶工夫,便有幾名御醫氣喘吁吁地趕來為曹睿把脈。曹真認得那年紀最大的御醫姓張,醫術最為高明,乃問道:「張大人,陛下龍體如何?」
張御醫摸了摸臉下僅剩的幾根鬍子,道:「陛下乃急怒攻心,只需老朽開一帖藥下去,自然便能好轉。」曹真方才放心,抱拳道:「有勞大人。」張御醫遂命從人取來筆墨,龍飛鳳舞地寫下藥方,又看了看,自覺十分滿意,才道:「這帖藥下去,保管陛下即刻全愈。」曹真懶得聽他羅嗦,急忙命內侍去抓藥熬來,給曹睿服下,然後派人護送回宮。曹真雖然是大將軍,又是宗親,但畢竟是外臣,不得皇帝明詔,不能擅入內宮,只能回府等候消息。
那張御醫牛皮吹得大,可曹睿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一連昏迷三日,方才醒轉。也不管自己身體如何,便下詔急召曹真入宮議事。曹真奉詔,不敢絲毫耽擱,馬上更換朝服入宮。入殿之後,見司徒王朗已經在旁,復見曹睿斜靠在龍床之上,原本一位朝氣蓬勃的帝王,卻被疾病折磨地不成人形。心中大是悲涼,乃道:「還請陛下以天下蒼生為念,善保龍體要緊。」
曹睿輕咳幾聲,苦笑道:「漢軍攻破潼關,不日便要兵臨洛陽城下,朕如何能放心得下?大將軍還是將前方戰事詳細說來。」曹真本不想讓皇帝憂心,但關係到社稷危亡,曹真也不得不具實呈報,道:「李蘭大軍已經進駐弘農,臣已經派曹遵、張雄等將在澠池、涵谷關一線布下幾道防線,定不讓李蘭再東進一步。」
曹睿搖了搖頭,道:「將不如張合勇,關不如潼關固,軍士也未必有潼關之精銳。唉,大將軍真能阻止李蘭否?」其實曹真的心中也在不住問自己這個問題,根本沒有答案,因為潼關失陷,幾乎打擊了整個曹魏的軍心士氣,也包括曹真自己。潼關之固,聞名天下,張合之勇,名鎮八方,可是這些在李蘭面前,幾乎弱小到了不值一提。曹真嘆了口氣,道:「陛下,微臣世受天恩。只等陛下病情好轉,便親自帶兵與漢軍決戰,以此身回報陛下與先帝之厚恩。」說完之後,見曹睿面色更加沉重,才覺得自己所言確實有些傷懷,便又道:「陛下勿需憂心。雖然數戰失利,但我大魏仍有全中國之地,帶甲數十萬。臣已經下令徵調各處兵馬,必能大敗李蘭,將其趕回西蜀。」
曹睿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問了句:「李蘭兵鋒已至,徵調兵馬勤王,未免耗時日久。若此時李蘭大軍東進,而荊州郭淮、汝南孫桓盡皆北上,將軍如之奈何?」三路齊出,確實讓曹真難以應付,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曹睿卻又道:「朕有意暫避漢軍鋒芒,遷都鄴城。大將軍以為如何?」
曹真沒有想到一向懷有大志的皇帝,居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個決定,抬眼看了看旁邊的王朗,大聲道:「臣以為萬萬不可,不知是誰向陛下進此讒言,論罪當誅。」旁邊的王朗被曹真這句話罵得滿臉通紅,問道:「有何不可?」曹真乃道:「臣聞大司馬臨終之前,曾向陛下進言,萬不可輕言遷都。京師乃國之重地,若陛下棄而北往,則我大魏將士再無心奮戰,還請陛下三思。」
「大將軍之言差矣。」王朗又復道:「此一時,彼一時。大司馬臨終之時,潼關還在我大魏手中。如今潼關失守,天險不在,李蘭兵鋒將至洛陽。陛下乃萬金之軀,關係國家社稷,怎能再留此險地?」
「住口。」曹真乃呵斥道:「本將軍念你是三朝老臣,故而言語客氣,卻不想汝生此亡國之言。李蘭舉兵而來,陛下正當獎勵三軍,鼓舞士氣,與之決戰。怎可棄城而走,則將士灰心,百姓失望,司州不為國家所有。陛下縱在鄴城安居,又有何面目面對太祖、世祖二位先帝?」
「大膽。」曹睿少年登極,常有大志,從未想過遷都之事。只是潼關失守,李蘭兵進弘農,京中震動,王朗等一干文官恐怕魏軍不能抵擋李蘭之銳氣,於是私下商議遷都之事。並由王朗轉呈曹睿。曹睿聽後,才確實覺得洛陽已經被蜀吳三面包圍,若不早點打算,自己怕就要從高高在上的帝王,淪為階下之囚。至於曹真說的,曹睿也不是沒有考慮,但自己留在洛陽激勵士氣,魏軍都能抵擋得住李蘭的進攻嗎?誰能保證涵谷關不會如潼關一般,一夜而破?若是那個時候再想着遷都,只怕為時已完。曹睿可不想嘗試做俘虜的滋味,所以竟也有了遷都的心思,心中固然覺得十分愧對太祖皇爺爺。但曹真這幾句話卻說得有些過火,不由怒道:「大將軍當面辱君,不知罪麼?」
曹真也是一時情急,口無遮攔,急忙伏地請罪,道:「微臣該死。但卻是滿腔報國忠心,還請陛下三思。」王朗見皇帝斥責曹真,心中歡喜,道:「大將軍欲置陛下於生死險地,何言滿腔忠心?」
「老匹夫。」曹真深恨王朗蠱惑聖聽,乃罵道:「汝久食朝廷俸祿,不思為國效力,漢軍攻來,我等身為臣子,自當死戰報國。而汝卻一味棄逃,就算在苟活七十載,又有何益?」王朗年紀老邁,哪裏能受得了曹真這樣辱罵,只覺得胸悶氣短,指着曹真道:「你,你……」曹真卻罵得興起,又道:「我若是汝,即便不敢上陣殺敵,為國盡忠,也該在家中安享天年。如何還敢出來狺狺狂吠?豈不知我三軍將士還在邊關血戰,大魏兒郎尚在疆場拼搏?汝有何臉面去面對為國捐軀的將士,又將以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先帝?」王朗聽候,怒氣填胸,大叫一聲,撲地不起。左右侍者急忙救時,卻沒了氣息,急忙稟道:「陛下,司徒大人已經氣絕身亡了。」
「曹子丹。」曹睿也勃然大怒,厲聲道:「當朕之面,你居然敢辱罵重臣,致其死亡。目中可還有朕這個皇帝?」曹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一席話,居然將王朗生生氣死,只得連連請罪道:「微臣該死。但微臣句句實言,陛下若真依了王朗之言,則我大魏社稷危矣。」曹睿見其叩首出血,也明白其忠心,乃嘆息道:「也罷,朕便給卿一個月時間,若不能擊退漢軍。朕便要遷都鄴城,以求萬全。」曹真無奈,只能領命而出,心中卻暗自苦笑,一個月自己拿什麼去破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