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人不講禮儀,對男女之妨,大不像中原之人,看得比較清淡。孔明卻實在看不下去,便要起身離開。但帳中起舞的蠻女有近二十人,那些洞主人手一個,卻還剩下幾名,都不甘於寂寞,紛紛向着還不曾上前挑逗的孟獲,孔明等人投懷送抱。
孔明為人向來不好女色,當年只看黃氏門第而娶丑妻,便是最好的明證。看着那些不尊教化的蠻女主動貼身上來,孔明眉頭微皺,側身退開。楊儀素知其脾性,急忙阻檔在他身前,雙手張開,喝道:「都退了開去。」
世上沒有不沾腥的貓,也沒有不好色的男人。這句話正是這些蠻女的座右之銘,根本不會因為這一兩句的喝罵就退開,反而有人順勢就倒在了楊儀的懷中。楊儀卻不比孔明的定力,隨着孔明顛簸多時,他早已經忘記了女人的味道,被兩名蠻女跌撞在懷中。接觸着這些衣着暴露的軟玉溫香,楊儀渾身除了一個地方之外都酥軟了去,雖然伸手推阻,卻怎麼看怎麼象是在撫摩,而不是拒絕。
在楊儀被糾纏住的同時,孔明身邊也靠過來了一名蠻女。眼見着對方就要倒入自己的懷抱之中,孔明本能揮手阻攔,可那蠻女纖腰一扭,輕巧地躲開孔明的手臂,很「自然」地就貼在孔明的胸膛之上。孔明一直礙於孟獲顏面,不曾發怒,此刻卻不禁勃然作色,使力便要將那女子推開。
就在這星光火石的一瞬間,那名蠻女手腕翻轉,卻是一柄既短且薄的匕首,寒光閃過,穩穩地插入了孔明的胸口。孔明這數月以來,一向小心謹慎,在孟獲營寨之中,也並不曾公然露過幾次面,今日是知李蘭本困山中,必死無救,又有孟獲邀請,才不得不前來參加酒宴。座中酋長洞主,也都是平日認識的人,都是孟獲心腹。就此時此刻而言,孟獲並沒有絲毫加害孔明的理由,所以孔明入帳之後,並沒有絲毫的防備。即便在刀鋒刺入身體,寒意滲入肌膚的時候,孔明仍舊是滿心的茫然,自己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有算到孟獲會在這個時候向自己下毒手。
這突然的變故使得嘈雜的帳內,立時變得鴉雀無聲。楊儀也從頭腦發熱變得神智清明,從後面推開了刺客,惶恐地扶着孔明,驚慌失措地問道:「丞相,您傷的如何?」大家自有大家的風範,孔明面對死亡,並沒有象庸人一樣驚恐,用手摁住傷口,看着鮮血從指縫之中流出,慘然向着孟獲道:「大王現在對吾下此毒手,未免相煎太急。」
孟獲根本不知其事,對着這樣的變故也顯得不知所以。聽到孔明如此責問,才明白對方心中有所誤會,孟獲下意識地將懷中的蠻女猛力推開,高聲喊道:「速將這些女的全都給我抓起來。」又吩咐左右,速去請軍中巫醫前來。在座的蠻將見孔明被刺,惟恐懷中的佳人也都變成索命羅剎,紛紛將那些女子推到中間,各自拔出兵刃戒備,有那心性狠毒之人,便已經辣手摧花,殺了數人。
「住手。」那女刺客一擊得中,便不再趕殺,只是傲立在旁,見到旁人無辜受累,於是開口喊道:「刺殺孔明,乃我一人之罪,不必牽連他人。」孔明懷疑孟獲也是瞬間之事。孟獲雖然無謀卻也不是傻子,現在殺了他只有百害而無一利,何況孟獲要殺他大可正大光明地殺,沒有必要擺下鴻門宴。再聽到那女刺客如此說話,孔明又將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不住打量,終於開口問道:「吾與汝素不相識,何以不顧性命前來行刺?」
「你雖然不認識我,可是你即便銼骨揚灰,我都能認得。」那女子恨聲說道:「你可還記得我夫君關索。」孔明終於恍然而悟,緩緩點了點頭,身體微微晃動兩下,已是支持不住,便在楊儀的攙扶之下,慢慢坐下。孟獲隨着孔明造反,便是受了他許下的許多好處,現在見其傷重,不禁想着到嘴的鴨子就要飛走,急忙也搶上前去探視。看到傷口離心臟偏有幾分,似乎還可以挽救,孟獲心中稍安,轉頭喝道:「把這此刻擒下,等丞相傷勢好轉之後親自審問。」
那女子正是關索之妻,小關統的親生母親鮑三娘。她聽到孟獲之言,不禁冷笑道:「你以為我沒有刺中孔明心臟,是讓你來搶救的麼?我與他有殺夫血仇,怎能讓他爽快就死?這匕首早被我用毒藥淬鍊過,見血之後大約還能有三兩個時辰可活。死並不難受,等死的滋味,丞相大人覺得如何?」孟獲,楊儀都是神色大變,一起再仔細看向孔明手指間滲出的血跡,果然有些暗黑之色,隱隱還有些腐臭。楊儀乃是孔明嫡親部下,性命前途都在他一人身上,若是孔明不測,楊儀的功名富貴也都雲散煙消。想到多年來跟着孔明勞苦,眼看勝利在望,卻又突然從高處跌落下來,楊儀心中怎能不怒?猛然站起身來,拔劍喝道:「我殺了你這賤人。」
「威公且住。」孔明的語氣仍舊十分的平靜,轉問鮑三娘道:「你剛才說吾還能活幾個時辰?」鮑三娘放聲大笑,片刻才問道:「你也怕了?放心,至少還能有兩個時辰等死。」孔明還不曾答話,孟獲卻先道:「你信不信在一個時辰之內,本王就能有手段使你乖乖地將解藥交出來?」鮑三娘也反問道:「你信不信這種毒藥根本無藥可解?即便是有,你覺得我會給你機會來嚴刑拷打我麼?」說着便將手中的匕首緩緩舉起,再對着孔明道:「孔明,我先下去找索郎一起,在黃泉路上等着你。」
孔明知她心意,本要開口勸止,轉念卻想對方此番前來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如今親身將大仇得報,更不想落在蠻人手中受辱,便要自己了斷。古時為夫尋節的女子不少,但象鮑三娘如此能為夫報仇,而又盡節者卻不多。常言「人之將死其言亦善」,孔明不禁心中敬佩,乃道:「真乃女中丈夫。」鮑三娘淡笑道:「丞相謬讚,我便在下面恭侯大駕。」言語剛落,手中的匕首便很準確而快速地**了自己的心窩。
孟獲看着鮑三娘的身體撲倒在地,也將心中的恨意轉成敬意,想不到天下除了自己家裏的那位,居然還能有這樣的剛烈女子,乃揮手示意左右將其屍體抬下,好生安置。那些洞主以及不曾被殺的蠻女也都退了下去。
在孔明看到鮑三娘自盡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中徹底的失望了,也明白了對方之所以要自盡,並不完全是為了不受蠻人之辱。鮑三娘是懷着滿腔的仇恨而來,如果不是對自己的毒藥有十分的把握,知道孔明必死無疑,又怎麼會甘心先死?既然她感自盡在前,那也就是意味着孔明,隨後必然會去黃泉路上相見。而她自盡也正是是要孔明徹底的絕望,在絕望之中慢慢地等待着死亡。
這一層意思楊儀也能想得到,他卻沒有孔明那份坦然,連聲地催促詢問巫醫如何還不曾前來?孔明輕輕咳嗽幾聲,腦中不住地在想,兩個時辰,在生命的最後兩個時辰之內,自己究竟該幹些什麼呢?看着楊儀滿臉的急切,孔明也知道其心中所想,關心的未必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他的美好前程。再看旁邊的孟獲,這隻猛虎是自己引來的,一旦死去,豈不成了大害?
巫醫匆匆地趕進帳來,仔細地為孔明察看了傷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只是為他止血包紮,對此毒卻也無能為力。在這一刻,孔明的心中突然十分的明亮,暗笑鮑三娘錯了,自己又豈是那些凡夫俗子,貪生怕死?在離死亡越近的時候,孔明只覺得越發的輕鬆,這麼多年的爭奪籌謀,算計別人,別人算計也確實累了,該是休息的時候了。
巫醫還要再為孔明盡些人事,孔明卻搖頭拒絕,吩咐楊儀去將蔣琬帶來。楊儀頓時明白了孔明的心意,其實他也想到這一點,卻不敢明言相勸。現在既然孔明主動開口,楊儀自然是滿心的歡喜,雖然極力地掩飾,但眉眼之間也不禁露出喜色,匆匆地奉命而去。孔明也看出楊儀的喜悅,世態炎涼,樹倒猢猻自然都會散去,他心中也不以為意,轉而向孟獲道:「吾命不長久,大王欲將如何?」
孟獲的心中確實也在深思這個問題,但始終沒有答案,沒有了孔明,即便將李蘭困死在山上,他又如何能應付蜀漢的大軍?孔明見他猶豫不答,便又道:「若有人能兌現吾與大王許下之諾言,大王又將如何?」孟獲卻沒有楊儀的頭腦,還不能明白孔明的心意,不禁問道:「誰人能繼丞相之後?楊大人麼,他的威信似乎還不足以入主成都。」
楊儀只是小小的丞相長史,與孔明相比,不論身份才能,都是天壤之別,怎能代之?孔明微微搖了搖頭,道:「並非威公。」孟獲更是奇怪,孔明與楊儀前來投奔,除了一些隨從,並無他人,難道孔明手中還有旁的人才不成?孔明知道以孟獲的死腦筋,怕是不能猜想到自己的心思,遂再道:「李蘭若能答應吾許與大王的條件,大王將如何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