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沈故淵這樣謫仙一般的人物,是不近女色的,畢竟他脾氣差又對人不耐煩,能把哪個姑娘看在眼裏?
結果……身邊竟然很多美人嗎?
歪了歪腦袋,池魚怎麼也想不出來沈故淵跟別的姑娘在一起是個什麼模樣,會不會把人給嚇哭?但話說回來,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恍惚地想着,眼前突然就有手晃了晃:「池魚?」
回過神來,寧池魚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花廳,面前站着的沈知白一臉擔憂地看着她:「你最近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還好。七色字小說網 www.qisezi.com」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池魚恢復了正常,笑眯眯地道:「倒是侯爺,這幾日定然很辛苦。聽師父說,您還被靜親王教訓了。」
沈知白是憑着先前出使友國的功勞才封的侯,但說白了也還是個少年郎,少不得被靜親王當孩子一樣管着。這回幫沈故淵做事,得罪的人不在少,聽說秋日會回去就被靜親王關在祠堂里了。
「父親是擔憂我罷了。」沈知白很清楚:「他知我所為是正道,所以不攔着。但這一路披荊斬棘,少不得被劃破點皮肉,他斥責兩句,也只是心疼我。」
池魚有點羨慕:「靜王爺是個好父親。」
「是啊。」沈知白看她一眼,微微有些吞吐地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嗯?」池魚有點茫然:「看誰?靜王爺嗎?」
她與靜王爺一向沒什麼來往,突然去拜訪,未免唐突吧?
自個兒也感覺這個藉口很爛,沈知白雙頰微微一紅,別開頭輕咳兩聲道:「我是說……最近靜王府秋花開得不錯,你要是想去看,我……我可以帶你去。」
他帶她去?池魚失笑,搖頭道:「侯爺,您忘記了?先前您也說要帶我去看花,我跟着您在京城裏繞了三個來回。最後走到了郊外。」
臉色更紅,沈知白抿唇:「我記的方向是沒錯的,但不知怎麼……」
「您想看花,這王府里也可以看啊。」池魚笑道:「師父得的王府里別的不多,花草極盛呢。」
沈知白垂眸,微微有點沮喪:「那……也好吧。」
池魚完全沒察覺到人家的情緒,高興地就轉身往外走:「主院裏修剪花草的人可厲害了,您來看,漂亮極了!」
跟在她身後出門,沈知白一雙眼略帶無奈又有些寵溺地看着她,壓根沒看其他地方一眼。
旁邊拐角處靠着的沈故淵斜眼睨着他們,指間捏着一朵秋花,轉了幾個圈兒才嗤笑一聲,起身走過去。
池魚猶自興奮地道:「您看這個秋菊,是不是比外頭的開得都好?」
沈知白點頭,心裏卻有點悶。旁邊的小廝來來往往,他壓根沒法說什麼話。
正努力想法子呢,突然就聽得背後有人道:「今日天氣不錯,不下雨了。」
兩人都是一愣,齊齊回頭,就見沈故淵揣着手站在後頭,半闔着眼看着他們道:「外頭的糖葫蘆攤兒一定都擺起來了,你們去幫我買點回來。」
池魚嘴角抽了抽:「師父,您還沒吃膩呢?」
「怎麼可能吃得膩?」沈故淵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糖葫蘆這種東西,會膩嗎?」
不會嗎?!池魚滿臉不可思議:「是個人都會膩的吧!」
「少廢話。」沈故淵沉了臉:「讓你買你就買,師父的話都不聽了?」
雙手一舉表示投降,池魚轉身就往外走。
沈知白眼眸微亮,深深地看了沈故淵一眼,然後立馬跟了上去:「我陪你去。」
正直清朗的少年,配上乖順活潑的少女,怎麼看都是一段完美的姻緣。沈故淵眯眼瞧着他們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家師父是不是脾氣很差,很不講道理?」走在路上,池魚還氣鼓鼓地道:「一言不合就凶人,別看長得好看,凶起來可嚇人了。」
「三皇叔倒是沒有什麼壞心。」與她並肩走着,沈知白心情好了起來,連帶着對沈故淵的評價都高了:「除開脾氣不論,至少辦什麼事都讓人很放心。」
這倒也是,池魚抿唇,她感覺這世間就沒有沈故淵做不到的事情。
「你跟着他,過得還好嗎?」沈知白側頭問了一句。
池魚點頭,想起昨日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我讓沈棄淮跌了個大跟頭,他認出了我,並且很狼狽呢。」
微微一頓,沈知白停下了步子:「他認出你了?」
「別擔心。」池魚無所謂地聳肩:「現在我可不是他想殺就能殺的人了。」
有沈故淵護着的寧池魚,已經躍出了悲憫王府的池塘,不再任他宰割。
糖葫蘆攤到了,池魚認真地看了許久,挑出了一串最小的。
沈知白正想笑,冷不防就聽得旁邊有人道:「不是找到新的男人可以靠了嗎?怎麼還這副窮酸樣。」
眉心一沉,沈知白回頭看去,就見余家大小姐余幼微掀開轎簾看向這邊,眼裏譏諷之意甚濃。
池魚聽見聲音就知道是她,也沒回頭,掏出銀子遞給賣糖葫蘆的人。
小販驚了驚:「姑娘,這一串糖葫蘆,用不了這麼多銀子啊。」
「除了這串,其餘的我都要。」池魚笑了笑,接過他肩上的糖葫蘆山,把那一串最小的還給了他:「家師嘴刁,喜歡吃酸甜合適的,這串小了,定然很酸。」
小販大喜,靶子都不要了,連連作揖:「多謝姑娘!」
朝他笑了笑,池魚轉身,終於看向了余幼微。
悲憫王府的轎子,沒過門的媳婦兒坐得臉不紅心不跳,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斜睨着她。
「喲,這是被我一句話激着了,買這麼多?」余幼微捏着帕子嬌笑:「誰吃得完吶?」
「吃不吃得完,是我師父的事情,與余小姐有何干係?」池魚笑了笑:「倒是余小姐,這大庭廣眾的,梳着未出閣的髮髻,坐着男人的轎子,怕是不合適。」
眼裏陡然生了些恨,余幼微抿唇看她,聲音都沉了:「你別太得意,就算婚事不成,我也是悲憫王府公認的王妃!」
「也是。」池魚勾唇,學着沈故淵的樣子笑,嘲諷之意鋪天蓋地:「全京城都知道你余幼微嫁在了悲憫王府門口。」
甚至,時至今日,煙花柳巷都還流傳着關於她的葷段子呢。堂堂王妃,眾目睽睽之下露了身子,也只有她還覺得沈棄淮一定會娶她。
「你……」余幼微想下轎子,可一看旁邊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就有些難堪,只能抓着轎簾咬牙道:「你別太得意了!就你這樣的姿色,嫁去誰家門口都沒人要!」
池魚冷笑,正想還嘴,眼前就擋了個人。
淡色青紗攏着的繡竹錦衣被風吹得袖袍輕揚,沈知白背脊挺得很直,面無表情地看着余幼微,問:「我與余小姐素無恩仇,余小姐為何一上來就罵人?」
瞧見他,余幼微頓了頓,神色柔和了些:「怎麼侯爺也在這裏?方才倒是小女眼拙了。小女與這惡婦有口舌罷了,哪敢罵侯爺。」
「沒罵?」沈知白眯眼:「余小姐自己剛吐出來的話,就要不認賬了?」
她吐什麼話了?余幼微很茫然:「我方才分明是說……這寧池魚嫁去誰家門口都沒人要。」
「這話難道不是罵我?」沈知白一本正經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人?」
「……」
秋風拂過,整條街仿佛都安靜了下來。池魚睜大眼,有點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他飄揚的墨發。
余幼微也傻了半晌,等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方才臉上的柔和就一掃而空,譏誚地道:「寧池魚別的本事沒有,勾搭男人倒是厲害,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說罷,急忙忙地就放下了轎簾,讓轎夫起轎。
池魚扛着糖葫蘆山,漠然地看着那轎子消失,扭頭打算回府。
「她怎麼好意思那麼理直氣壯的?」沈知白跟上來,皺眉道:「要是我沒記錯,她先前與你還甚為親近。如今搶了你的夫君,怎麼還反過來像是你搶了她的一般?」
「臉皮厚需要理由嗎?」池魚歪頭問。
沈知白認真地想了想,道:「這也委實太厚了些,畢竟是丞相家的嫡小姐,大家閨秀,怎麼做的事情跟勾欄里的女子沒兩樣。」
「余幼微自幼喪母,被她爹寵壞了,覺得全天下的好東西都該是她的,要不是,那就搶。」池魚聳肩:「以前跟別家小姐爭搶珠寶首飾的時候,我還只覺得她是小女兒心性。」
如今看來,她的本性暴露得很早,只是她一直沒發現。
沈知白點頭,走着走着,餘光掃池魚兩眼,輕咳兩聲道:「方才情急,我說的話要是有冒犯的地方,你見諒。」
「侯爺言重了。」池魚笑道:「我知道您是想替我解圍,又怎麼會覺得冒犯。」
就只是……當做解圍而已?沈知白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麼說。看着她的側臉,眼裏滿是嘆息。
池魚全然未覺,心情很好地扛着糖葫蘆山回去交差,沈知白坐了一會兒,也就告辭了。
沈故淵咬着糖葫蘆,斜眼看着她問:「出去一趟,有沒有什麼收穫?」
「有啊有啊!」池魚跪坐在軟榻邊,雙手搭在他腿上,很乖巧地道:「遇見余幼微了!還嗆了她幾句!」
「誰問你這個?」白她一眼。沈故淵道:「我問的是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池魚茫然地看着他:「其他方面是什麼方面?」
「我給你改個名好不好啊?」沈故淵額角冒出了青筋:「別叫池魚了,叫木魚吧!」
怎麼又突然罵她了?池魚很委屈,眨巴着眼道:「師父問話,就不能問明白些嗎?」
「我突然不想問了!」狠狠咬下一顆糖葫蘆,沈故淵鼓着腮幫子憤怒地道:「你給我去側堂泡澡!」
「泡澡?」池魚眨眼:「我昨日才沐浴過。」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來這麼多廢話!」沈故淵忍無可忍了,一把拎起她,直接從窗口扔了出去。
一個鷂子翻身落地,池魚扁扁嘴,小聲嘀咕:「這樣的人能有美人喜歡才是見了鬼了,憐香惜玉都不會……」
「姑娘。」慈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池魚一驚,往旁邊小跳兩步回頭,就見鄭嬤嬤笑眯眯地看着她。
「啊,有事嗎?」
「主子讓老身伺候姑娘泡澡。」
這麼麻煩的?池魚有點不好意思:「我自己……」
話沒落音,手腕就被這鄭嬤嬤拽住了。沒扯疼她,但力氣極大,壓根沒給她反抗的機會,徑直將她拽進了側堂。
好高的內力!池魚驚了驚,有些意外地看着這個鄭嬤嬤:「您……」
「姑娘放心,老身精通藥理,定然能將姑娘這一身傷疤撫平。」伸手脫了她的衣裳,鄭嬤嬤一把將她按進浴桶里,完全不給她說話的空隙:「這些藥材都是老身尋了許久的,姑娘千萬珍惜,別浪費了。」
藥香撲鼻,池魚愣了愣,低頭看看才想起自己這渾身的傷。
「先前師父給我用過藥,已經好了很多了。」她笑了笑:「至於傷疤,要全消除,怕是不可能了。」
女兒家身上留疤怎麼都不是好事。更何況是像她這樣大片大片的傷疤,看着都讓人心驚。所以她之前就問過沈故淵,有沒有法子能去掉。
然而沈故淵說:「這都是你傻不愣登被人當槍使的懲罰,去掉你就該忘記自己曾經有多傻了。再說,你以為傷疤當真是那麼好祛除的?」
他都這樣說了,池魚也就不抱什麼希望,只要傷口不疼了就行。
「你師父給你用的藥,是玉骨草。」鄭嬤嬤依舊笑眯眯的,拿竹筒舀了藥水往她肩上淋:「那東西也很珍貴,能讓傷口加快癒合,但不能生肌。嬤嬤給你用的,是專門調製的生肌湯,用上一段時間你就知道了。」
微微瞪眼,池魚驚訝地側頭看她:「當真?」
「嬤嬤不騙人。」拆開她的髮髻,鄭嬤嬤替她淋着藥水,溫柔地洗着。
她的手掌很軟很暖和,像極了母妃。池魚有點恍惚,下意識地就想往她手裏蹭。
鄭嬤嬤失笑,低聲道:「怨不得那兩隻貓有靈性,你就跟只貓似的。」
貓?池魚一凜,連忙問:「嬤嬤見過那兩隻貓?」
「落白流花,名字很好聽。」鄭嬤嬤笑道:「一個月前主子就寄養在了我那兒,明日蘇銘就會帶它們過來。」
一個月前?池魚看着面前這嬤嬤:「您……與師父早就認識?」
「認識很久了。」鄭嬤嬤拿篦子順着她的頭髮道:「我住在很遠的地方,平日裏也就養養雞鴨種種菜,要不是主子傳召,我是斷然不會來這裏的。」
池魚想起來了,先前沈故淵就說兩隻貓暫時不能帶,所以寄養去別人家。這個別人,原來就是鄭嬤嬤。
怪不得一上來就讓她信任這幾個人,竟然都是老朋友。
「那……」池魚忍不住問:「嬤嬤很了解師父嗎?」
眼珠微微一動,鄭嬤嬤壓低了聲音,一邊替她澆水一邊道:「是啊。可了解了,他可是我看着長大的。」
終於找到了沈故淵和這凡塵之間的一絲聯繫,池魚興奮起來,眨着眼問她:「能給我講講嗎?」
「姑娘沉下去一些,好好泡着,嬤嬤就給你講。」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鄭嬤嬤小聲道:「主子的事情,要講的可多了去了。」
立馬往水裏一沉,池魚只露了兩隻眼睛,認真地看着她。
鄭嬤嬤失笑,一邊舀着藥水一邊開口:「他是無父無母的孩子,初到我們的地方,脾氣很差,得罪了不少人。我的主子看他沒人照顧,就好心帶他回家,教他本事。」
「他得罪的都是男人,但很討姑娘喜歡,每天都有許多貌美如花的姑娘圍在我家門口,就為了給他送東西。那小子脾氣可差了,人家送什麼他扔什麼。有個大膽的姑娘趁他不注意抱了他一下,他把人家扔進了瑤池,咯咯咯。」
鄭嬤嬤笑起來很好看,瞧着就能想像到她年輕的時候是怎般貌美。池魚眨着眼,問:「瑤池是什麼地方?京城好像只一處瑤池閣,沒聽聞別處有這個地名。」
「是很遠很遠的小山村,你不必在意。」鄭嬤嬤眼裏露出點狡黠:「你師父是山里來的,沒見過世面,你不必太怕他。他要是生氣了,你拿些民間的小玩意兒去哄,保管馬上就好。」
這樣的嗎?池魚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像是沒吃過糖葫蘆似的。」
「他喜歡吃甜的,不喜歡吃苦的,喜歡人順着他,不喜歡人忤逆他。」鄭嬤嬤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線:「天生的霸道性子,扭不過來了。不過啊,這樣性子的人很好哄,跟他說兩句軟話,他再大的氣都能消。」
這不就是吃軟不吃硬麼?池魚摸着下巴想,原來得把他當貓養啊,落白和流花也這樣,只能順毛摸,敢逆着捋,一定會被咬一口。
洗完出來,池魚別的都沒顧,換上衣服就蹭蹭蹭地跑了出去。
鄭嬤嬤站在她身後,笑着嘆息了一聲。
書房裏。
沈故淵正咬着糖葫蘆看文書呢,眼前冷不防地就出現個搖晃着的物什,「咚咚咚」直響。
嚇得一個激靈,沈故淵連着椅子一起後退了半步,白髮都微微揚起:「什麼東西!」
「哈哈哈!」池魚笑得開懷,眼裏滿是壞事得逞的狡黠:「師父,這是撥浪鼓,我特地去買回來給您的!」
紅色的木柄,皮鼓兩面畫着「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兩顆圓潤的石子兒用紅繩系在兩側,一搖晃就會敲在鼓面上。
沈故淵瞪她一眼,接過她遞來的撥浪鼓,試探性地搓了搓木柄。
「咚咚!」
清脆的聲音,聽得沈故淵眼睛微微睜大,想了想,慢慢搓兩下,又驟然搓快。
「咚‐‐咚‐‐咚咚咚!」
勾唇正想笑,餘光卻瞥見旁邊一臉揶揄的池魚,沈故淵立馬板了臉,放下了撥浪鼓嫌棄地道:「這有什麼好玩的?小孩子玩意兒!你快出去,我忙着看公文呢。」
「哦……」池魚掃一眼他手邊的撥浪鼓,點點頭,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然而,剛往前走沒兩步,後頭一連串「咚咚咚」的聲音就透過書房的門,傳遍了整個主院。
沒忍住,池魚「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的師父,真是個很有趣的人啊。
……
仁善王府里一片祥和,無風無擾,要不是這天趙飲馬來了,池魚差點就要覺得他們已經隱居。
「大事不好了!」喘着粗氣,趙飲馬衝進來就道:「侯爺被關進廷尉大牢了!」
微微一驚,池魚站起了身:「怎麼回事?」
沈故淵放下書看了他一眼:「撿重點說。」
「淮南持節使家裏被搜出三萬兩贓銀,小侯爺上書於帝,奈何摺子直接被扣在了丞相那裏,余丞相說那筆銀子是今年要發放去淮南的軍餉。現在反告小王爺污衊,要立案審查此事!」一口氣說完,趙飲馬道:「棄淮王爺已經去調停了,奈何沒什麼用,靜親王現在也已經在去廷尉衙門的路上。」
「糟了!」池魚皺眉看向沈故淵:「先前小侯爺得罪的人不少,怕是要被落井下石。」
沈棄淮哪裏是去調停的,分明也是去踩一腳的。他什麼性子,她最清楚,這回定然是準備周全,要誣陷沈知白。
飛快地披了外裳,沈故淵起身就往外走:「跟我來。」
池魚和趙飲馬都連忙跟上,三人共乘,一齊往廷尉衙門走。
廷尉衙門裏。
徐廷尉愁眉不解,頭疼地看着堂下這些大人物。
靜親王很是生氣,怒視丞相,大聲道:「犬子雖無多大才能。但是也是奉皇令辦事,丞相大人好本事啊,說關就關。這朝中還要什麼廷尉,只大人一人不就夠了?」
「王爺何必如此憤怒?」余丞相揣着袖子道:「令公子若是冤枉的,審查之後也就放出來了。老夫此舉,也不過是為了公正。」
「要說公正,可以啊。」靜親王道:「先把你家三姨娘的弟弟也關進來,被告貪污的人是他,憑什麼還沒立案,知白先被關?」
余丞相一時語塞,但看一眼旁邊站着的沈棄淮,頓時有了底氣,冷笑一聲,竟就這樣不搭理靜親王了。
靜親王氣得夠嗆,正要發怒,卻聽得堂外有人道:「王爺何必為這點小事動氣?」
眾人一愣,紛紛回頭,就見沈故淵半披着紅袍,手裏拎着個人,大步跨了進來。
「不就是要立案麼?人我帶來了,請廷尉大人關進大牢,一併待審吧。」唇角帶着一抹譏諷,他伸手就將那淮南持節使扔在了堂下。
落地滾了兩下,焦三仿佛剛經歷過什麼恐怖的事情,腿都還在發抖。看見余丞相,立馬哀嚎起來:「姐夫!」
「放肆!」臉上有些掛不住,余丞相伸手拂開他,皺眉道:「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亂喊?」
戰戰兢兢地看了看四周的人,焦三立馬跪坐好,咽了咽口水,眼珠子亂轉,卻不再出聲。
「三王爺這是什麼意思?」余丞相看向沈故淵,神色凝重地道:「也未言語一聲,就抓了持節使?」
「我剛回來,不知道規矩。」沈故淵皮笑肉不笑:「但丞相是知道規矩的,所以效仿丞相的做法,一定沒有錯。」
余丞相也是未言語一聲就關了靜親王府的侯爺,池魚站在後頭聽着,忍不住在心裏暗暗鼓掌。
這一巴掌打得余丞相臉疼,並且,他還不了手!
「你……」余丞相有些羞惱,卻無法反駁,正舉着袖子僵硬呢,就聽得旁邊的沈棄淮道:「三王爺做得沒錯啊。」
聽見他的聲音,池魚頓了頓,眼神複雜地看過去。
一張臉波瀾不驚,沈棄淮站了出來。平靜地看着沈故淵道:「本王也正想讓人去請持節使,三王爺倒是讓本王省了不少麻煩。」
沈故淵掃他一眼,眼裏嘲諷之意更深:「是嗎?」
「此事本王已經全然了解。」沈棄淮笑了笑:「就交給本王來處置吧,各位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想必……」
「要是沒記錯,律法里有這麼一條。」打斷他的話,沈故淵斜眼道:「身有案之官員,案結之前,不得插手朝中事務。王爺自己身上還有貪污案未結,哪來的精力管這些事?」
律法?沈棄淮聽得很想笑。從他掌權開始,律法已經形同擺設,沒有多少人是按律法辦事的,他卻跑出來跟他說律法。
「三王爺當真是對朝中之事不太熟悉。」他道:「靜王爺有空可以好生教教您,您也先回去吧,這兒有本王呢。」
這是要強權來壓?沈故淵嗤笑,一撩袍子就在公堂旁邊的師爺椅上坐下了。大有「老子不走,有本事你把老子搬走」的意味。
場面有點僵硬,靜親王卻是很感激地看了沈故淵一眼。肯這麼幫忙,也算知白沒有信錯人。
「王爺。」袖子被人輕輕拉了拉,靜親王疑惑地側頭,就見池魚小聲道:「您去把徐宗正和孝親王請來,此局可解。」
對啊!眼睛一亮,靜親王立馬拿了信物遞給旁邊的隨從,吩咐了兩句。
他是急糊塗了,這點事情都沒想到。沈棄淮不按律法辦事,但徐宗正和孝親王一向以法度為重,並且說話有分量,他們一來,沈棄淮難以自圓其說,只能退讓。
這才想起看旁邊這小姑娘一眼,靜親王有點意外。她怎麼知道請那兩個人就有用的?
池魚雙眼盯着沈故淵。沒有再看旁邊。
自家師父認真起來的時候當真是很攝人,跟那個被撥浪鼓嚇着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怪不得沈棄淮一開始就對他充滿警惕,任憑是誰站在他的對立面,心裏都難免沒個底。
「池魚。」沈故淵喚了她一聲。
回過神,池魚兩步走到他身邊,低頭湊近他:「師父?」
「今日的沈棄淮,看起來有點棘手。」沈故淵一本正經地道:「你去氣氣他。」
這怎麼氣?池魚乾笑,很慫地小聲道:「師父,不瞞您說,我光是看見他就渾身僵硬,更別說做其他的了。」
「傻犢子。」沈故淵輕嗤,抬眼看向那頭盯着這邊的沈棄淮,略微思忖片刻,看向池魚的目光頓時溫柔起來。
像是無邊的春色突然在眼前炸開,池魚傻了眼,呆愣愣地看着自家師父的眼睛,仿佛掉進了花海,半天都沒能爬出來。
沈故淵真是個妖孽啊,蠱惑起人來半點也不手軟。就這一雙滿含柔情的眼,池魚覺得自己可能是要化在了這裏,變成一灘春泥。
這樣充滿愛戀的眼神,任是誰看了都知道意思。沈棄淮冷冷地睨着那兩人,暗自嗤笑。
寧池魚真是找了個好姘頭啊,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眉來眼去了,好,好得很!
他不生氣,他有什麼好生氣的,那是他不要了的女人,別人撿着當個寶,那是別人眼瞎!余幼微比她好千萬倍,寧池魚算個什麼東西?
「王爺……」
「又怎麼了!」沈棄淮滿臉戾氣地扭頭。
雲煙被嚇了一跳,連忙拱手道:「孝親王和徐宗正往這邊趕來了。」
怎麼會?沈棄淮皺眉:「他們一個時辰前不是還在城北祠堂嗎?」
「應該是聽見了風聲,都在過來的路上了。」
這沈故淵是跟他犟上了,什麼都要同他搶?
沈棄淮捏拳,回頭看向沈故淵,思忖片刻,突然開口道:「既然三王爺也想管這件事,本王也想管,那咱們不如各退一步?」
「你想怎麼退?」沈故淵撩了撩眼皮,不甚在意地看着他。
「好說,王爺定然是覺得小侯爺冤枉,本王也覺得這淮南持節使冤枉。既然都不肯讓,那不如各為其狀師,打一場官司,如何?」沈棄淮道:「公堂之上唯論證據,我有淮南持節使被污衊的證據,就請三王爺替小侯爺好生找找證據開脫吧。」
沈故淵沉默地看着他,沒吭聲。
「怎麼。害怕了?」沈棄淮輕笑:「三王爺不是很厲害嗎?」
沒理會他的嘲諷,沈故淵扭頭看向池魚:「狀師是什麼?」
池魚硬着頭皮解釋道:「陳列證據為原告或者被告說話的人。」
「那可以。」沈故淵起身:「我來替知白,你替地上這個人說話,公斷就交給聖上,如何?」
聖上?沈棄淮下意識地就搖頭:「聖上年方五歲,怎能……」
話說一半,反應過來不妥,他連忙住口。
就算皇帝只有五歲,那也是皇帝,他明面上一切事都是交由皇帝處置的,現在不能自打嘴巴。
「……就按三王爺說的辦吧。」
靜親王和丞相都鬆了口氣,地上跪坐着的持節使也抹了把汗,起身就想走。
「你去哪兒啊?」沈故淵眼皮都沒抬:「大牢在後頭。」
身子一僵,焦三又跪了回來,拱手作禮:「下官身子一向羸弱,哪裏禁得起關牢房?」
「照你這麼說,你是比小侯爺還嬌貴了?」沈故淵挑眉:「好奇怪啊,這麼羸弱的身子,是怎麼當上持節使的?瞧着肚子裏也沒什麼墨水。」
余丞相一驚,連忙上前拱手道:「為公正起見,應當將此人關押,老夫這就讓人送他進去。」
「哪裏用得着丞相的人。」旁邊的靜親王冷笑一聲:「老夫親自送他去。」
「……」余丞相抿唇,眼裏有憤恨,但礙於局面,也沒多說什麼。
於是,半柱香之後,焦三被粗暴地推進了骯髒的牢房,鎖鏈一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十步之外的另一間牢房裏,沈知白錯愕地看着忙裏忙外的池魚:「這……」
「您受委屈了。」將牢房打掃乾淨,又給石床上鋪了厚實的褥子,抱了錦被放上去,池魚一邊忙碌一邊道:「可能得在這裏呆上幾日了。」
沈故淵和靜親王坐在已經收拾好的木桌旁邊,各自沉默,整個牢房裏就池魚一人喋喋不休。
「晚上會有點冷,我抱來的是最厚的被子,新做的,很舒服。換洗衣裳就在這邊的架子上掛着,您每日梳洗了交給獄卒就是,我打點好了。還有……」
聽得滿心溫熱,沈知白笑道:「多謝你。」
「說什麼謝。」池魚很愧疚:「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有這牢獄之災。」
「怎麼就同你扯上關係了?」沈知白失笑:「就算我不聽你的話幫三皇叔,以我的性子,也遲早有這麼一天。」
「知白說得對。」靜親王開口道:「此事怪不得誰,只怪當世邪多勝正。」
沈氏一族血脈凋零,皇權外落,奸臣當道。要改變這樣的現狀,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完全改變之前。註定會有人犧牲。
只是……有些心疼地看了看知白,靜親王嘆息。這孩子還未及弱冠,命運就這般坎坷,是他沒有照顧好。
「別擔心了。」沈故淵冷聲開口:「我答應了保他,就一定會保住他。」
牢房裏的人都是一頓,齊刷刷地看向他,目光有疑惑的,有期盼的,也有擔憂的。
「你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靜王爺擔憂地道:「本王能幫上忙的,一定全力相幫。」
想了想,沈故淵道:「王爺與掌管國庫的幾位大人,是不是頗有交情?」
「是。」靜親王點頭:「都是本王的故交。」
「那就好。」沈故淵勾了勾唇。
回去王府的時候,池魚一路頭頂都在冒問號,她有些不懂沈故淵最後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畢竟國庫那邊跟沈知白這件事壓根沒什麼聯繫。
想着想着。一頭就撞上了前頭的人。
「呆子。」沈故淵回頭,斜睨着她道:「你對外頭的風景不熟悉,對這京城裏的官邸,是不是熟悉得很?」
池魚捂着腦門點頭:「嗯。」
她的任務全是在官邸里的,閉着眼睛都能把朝中三公九卿的府邸圖給畫出來。
「那好。」沈故淵笑了笑:「咱們去當賊吧。」
望着他這張笑得傾國傾城的臉,池魚覺得自己可能是耳鳴聽錯了,他說的一定是去春遊吧?
然而,天黑之後,池魚嘴角抽搐地趴在了太尉府的房頂上。
「師父。」她忍不住道:「做別的都可以,偷銀子就過分了啊,再說,那麼多銀子,咱們兩個怎麼可能搬得動?」
「這個你放心好了。」沈故淵嘴角噙着自信的笑:「你以為那一千萬兩銀子,為師是怎麼弄出來的?」
微微瞪大眼,池魚不敢置信地道:「都是偷的?!」
「怎麼說話呢?」白她一眼,沈故淵道:「這叫先拿贓。後問罪,從心靈上打擊敵人,從而打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秋日會前一天晚上,沈棄淮調派了眾多官邸里的護衛去堵截沈故淵,然而他永遠不會想到的是,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鬆懈了守衛的官邸,都被趙副將派出的人潛入,將藏贓銀的地方摸了個清楚,是以才能完成那一本令沈棄淮都忍不住撕了的貪污摺子。
貪污的人、贓銀數目、藏銀地點都有,備份在三司衙門,就等沈棄淮惱羞成怒,答應讓他來查辦。一等拿到了可以查辦的聖旨,沈故淵不由分說,直接讓趙副將帶人把名單上三公之下的貪污官員的銀庫全搬空了,並且都是在半夜搬的。
一千萬兩銀子,一夜之間就堆在了國庫門口,沈知白不得不去善後,挨個理清來路,並且將貪污的官員一一定案候審,差點累了個半死。
故而那天早晨,沈知白咆哮得很大聲。
池魚聽得又氣又笑:「還有這樣野蠻的辦案法子的?」
「法不責眾,這個道理我也懂。」沈故淵撇嘴:「最後這一卷貪污的罪名一定會不了了之。但只要銀子的數目對了。沈棄淮就不會有話說。」
「那你為什麼不果斷點,讓趙將軍把三公家的銀庫也搬了?」池魚好奇地道:「他們家應該數目最大吧。」
「就因為數目肯定最大,所以最難搬。」沈故淵皺起了眉頭:「別的官邸都是些簡單的機關,這三家,機關重重,故布迷陣,連我都找不到地方。」
這樣啊?池魚來了精神,眼睛都亮了:「師父終於有求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