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醉雨樓頭,殘剩幾桌未散的食客,還在舉杯邀飲,笑語晏晏,給這座冷清的小鎮,平添了幾分生氣,尤其是在這夜深人靜時分,更是將這黑夜攪得波光蕩漾,一抹熱鬧。
酒濃時,其中一桌的酒客忽然譁笑,有客喧譁:「趙子城!你個膽小鬼,叫你喝幾杯酒,就嚇得躲到桌子底下去了,那今晚還怎麼回去見你家那頭母老虎啊!」
話音未落,眾人嘲笑哄鬧,甚至有人就要掀開桌子蓋,讓那已滑落到桌子的趙子城無處可藏,鄰座一名華服男子醉語宣宣,嘴裏一邊笑喊,手掌卻去提趙子城的肩膀,這人是好氣力,只是那麼輕輕一提,那趙子城就被拎到了眾人跟前。
這卻是突然地一個冷顫聲,有人哆嗦了下,手指着趙子城,眼睛卻死死盯着,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般。
「你怎麼也傻掉了,莫不成也喝怕了啊!」那華服男子手提着趙子城,嘴裏又起鬨嘲笑。
那突然冷顫之人嘴裏哆哆嗦嗦地卡出了幾個字:「他——他,他,怎麼,怎麼,沒頭了。」
此話一出,眾人像是被潑了冷水般集體抽搐了下,七雙眼睛都死死地盯住了華服男子拎起的那個肩膀,這,這竟然只有一架肩膀了,那頭顱卻是被齊肩削去,血,此刻正小溪流似潺潺淌個不停,只這眾人清醒的時刻,那華服男子的手掌已被血水浸染,酒桌上淌開一小片鮮血,血腥味忽而瀰漫。
「啊!」也不知是誰第一個驚恐地呼喊了出來,頓時猛地朝後跳開,桌子也被掀飛出了酒樓。
緊接着,卻是慘叫聲陡然響起,透徹了夜空,原本還好端端地圍坐在圓桌周圍的食客,此刻又有兩具身體忽然沒了頭顱,軟歪歪地滑落到了地上。
這一幕,即刻驚醒了隔壁兩桌尚在鬧酒的人,一時間驚恐聲、呼救聲、怒斥聲交織成流,整個小鎮仿佛也被驚醒了,黑夜深處,數道黑影倏忽飄來。
深深幽邃的小巷裏,有孩子在跌跌撞撞地奔來,嘴裏滿帶着痛苦的哭腔,冷風吹散他喊的字,隱約可辨似乎是在說:「阿爹!求求你,你快回來!阿爹!你不要小毅啦,阿爹——」
「看!兇手在樓下!兄弟幾個莫讓他逃了!」有雄渾的威喝響起,頓時鏗然刀劍聲出鞘,醉雨樓里,下樓的腳步聲轟隆隆追起。
醉雨樓下,夜色籠罩,兩盞忽明忽暗的紙燈籠,被蕭瑟的寒風摧殘地更為憔悴。
零亂的身影圍成了一圈,這些人有的是緊握了刀劍,一看那嫻熟的動作就知是闖蕩江湖的綠林好漢,而更多數人則是搬了凳子或者握了棍子,眼神驚惶不安,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死死盯着那一名殺人兇手。
黑衣服,披頭散髮,幽幽暗暗,他的臉隱晦不清,只是清楚的是,他的身旁此刻正丟着一個森然泛白的人頭髑髏,上頭仍混着絲絲血跡,這分明像是剛被野獸啃食過的骨頭!更令人驚恐的是,他雙手又分別抓着個人的腦袋,五指森森,尖銳地刺破了眼窟窿、嘴窟窿,一個準備着,一個正放在他嘴邊貪婪地撕扯着,不時發出「嘖嘖」地吮吸聲。
「啊!是他!他是殺人狂魔!」有人終於忍不住顫抖地喊出來,隨即舉刀朝那個披頭散髮的腦袋砍去。
這不過是一步路的時間,可是這群人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他們這一刻所見到的場景,假若說他們還有這輩子,因為那個披頭散髮的腦袋只是一個回頭,朝着那揮刀的漢子看了眼,那漢子頓時如同失了空氣的破皮球,整個人癟了下去,漸漸癱軟在地,再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堆純粹的衣服,仿佛這兒從來就沒有過人。
「呵呵呵——」那黑衣人卻是鬼哭似地忽然笑了,笑聲卻愈加悽厲,以至於撕心裂肺般,當眾人看到這一幕,拔腿逃命時,卻已經是遲了。
逃得最慢的那五個身影只來得及哽咽一聲,身子就沖了出去,腦袋飛了起來,血柱激射,那黑衣人鬼魅似地到了那五個身影旁,兩臂高高揚起,嘴巴如長龍吸水般朝天一吮,那一幕,五具沒有了腦袋的軀體,血肉從頭腔里洶湧而出,統統被吞入黑衣人的嘴中。
如此相似,當黑衣人拋掉又一個森白的骷髏頭時,逃得最遠最快的那一名剽悍男子,此刻已是哭爹喊娘,屁滾尿流,在夜風凜冽的河岸,不住跌跌撞撞地逃命,卻又不住絕望地回頭,那黑衣人卻像影子似地,離他越來越近,只剩了十步路,只剩了五步路,只剩了三步路——
「嘿嘿」地似哭似笑聲幽靈般飄着,在寂靜無人的河岸,男子死死地抱着黑衣人的身體,雙目圓瞪如銅鈴,起初雙腿還能猛力掙扎,轉眼雙臂萎縮下去,失去了血肉,像是枯乾了的老樹皮,終於風乾成了皮包骨頭,僵死成屍。
那黑衣人陡然身軀震了震,嘴裏發出悽厲的尖叫,仿佛一柄匕首刺破了蒼穹,整片夜宇重重疊疊壓下來,黑衣人「噗通」聲雙膝跪倒在地,屈伸的雙掌死死捧着自己的臉,他竟然像是哭了,在絕望地掙扎着哭泣。
黑夜裏風簌簌掠過幽林,掠過了蕩漾冷霧的河水,迷迷濛蒙,卻帶來了一陣艱澀低沉的咒語聲,也就在這河岸周圍,密密麻麻地響起。
在那黑衣人的身體附近,倏地升起一圈暗紅色血柱,每一道血光如似活物小蛇,還能循着圈圈遊走聯繫,僅僅是眨眼功夫,那圈血色紅柱已然將黑衣人重重圍困,在他頭頂密集纏繞成一個匯聚點,囚籠頓成。
「啊!」黑衣人陡然抬頭怒吼,雙臂血光浮現,猛地撞向那圍困他的血柱,只見得大地都似乎震了震,河沙漫天紛揚,黑暗裏那些血柱卻只是在瞬間膨脹後再度緊縮,絲毫沒有被他撞破的跡象。
幾番困獸猶鬥,猶不得掙脫,黑衣人試圖站起身軀,那些血柱卻死死壓制了他的肩膀,已然是嵌進了他骨肉,兩肩衣衫零碎灰滅。這人卻是悍不畏死般雙腿一個猛震,腳尖在地上一划兩點,腳掌猛地踩了踩地面——
「不好!」黑暗中有人驚呼,數道黑影陡然由遠及近顯現在迷霧裏。
一個清光熠熠的太極圖卻是自那黑衣人的腳底冉冉升起,光輝不可直視,原本緊緊纏縛黑衣人軀體的血柱囚籠即刻土崩瓦解,碎裂成飛灰點點。
黑衣人嘴角一個狠笑,手臂揮舞,清光太極圖斗轉豎立,骨瘦如柴的手掌猛地一拍太極圖中間,挾着雷厲風聲,即攻向那顯現而來的數道黑影。
來者也非凡輩,指點間,三柄燃燒着赤色火焰的重劍破空迎去,登時將黑夜也照得分明。
清光太極圖頓與那三柄火焰劍碰撞在一起,周遭虛空頓時朝着那碰撞處緊急聚攏,而後只聽得耳畔轟然爆炸響,清光赤焰混沌成氣浪,滾滾奔涌開去,十里迷霧,頓時被滌盪一空,河水亦被這氣浪給逼退數步,掀起數丈高的水牆遁去。
迷霧破開,八位冷麵肅然的道人,眨眼散成一座扇形,逼視那狀若瘋魔的黑衣魔人,那黑衣魔人卻是狂笑道:「來得正是時候,吃了你們的血肉,必能解本座封印之咒!」
「哼!今夜你終於不能壓制封印了,我們可是等地好辛苦,若是不能徹底殺了你,我玄無子甘願湮滅此地,永不超生!」道人間卻有一獨眼老者率先發了話,話語裏卻帶着不盡惡毒與痛恨。
「哈哈,玄無子,今夜本座就把你左眼珠也給吸了吧,你右眼珠的美味本座可時常回味無窮呢!」黑衣魔人才笑出聲,猛然劇烈咳嗽,渾身顫抖,只見在他的胸膛口,有一道光明而純淨的匕首狀光芒,隱隱浮現,黑衣魔人又是撕心裂肺地吼叫,右掌卻是疾變,血芒暴漲,朝那匕首狀光芒按去,仿佛是天生相剋,水火不容,血芒一遇那白光兩者最邊緣處即同時雪融褪敗,化成股股毒霧。
「好!就趁此刻!這回務必要奪回真經!」有道人厲喝聲起,雙掌捏訣,祭出寶劍,直攻那黑衣魔人的印堂。
幾乎就是在同一時間,其餘道人咒語聲起,祭出仙劍,結成劍陣,仿佛天羅地網般撲向那黑衣魔人。眼看着那魔人就要遭遇眾劍怒砍,小命休矣,他卻嘴裏咕嚕咕嚕一陣喃喃,渾身黑袍無風自鼓,直接遁飛數丈之遠,眾仙劍一砍落空,劍勢點地再起,且更勝之前,分別成了紅、黃、藍、綠、青、橙、紫、赤八種色彩,繽紛艷麗,緊追仇敵。
黑衣魔人身子方才落地,嘴裏「哇」地噴出團鮮血,那團血水卻眨眼成了條條小蠕蟲,活蹦亂跳着在泥地里掙扎,他雙目成血紅,卻低頭恨恨而笑:「果然是厲害的封印,好,這輩子算你厲害!」
話未說完,八劍攻至,此時已然化成一座絢麗的八卦劍陣,而黑衣魔人正處陣心!
陰風陡然凜冽,八卦劍陣中,鬼聲呼嘯,一架龐大的森白骷髏頭猛地衝出,且骷髏頭迎風見漲,轉眼已成十丈之巨,兩個眼孔黑洞洞,一張嘴巴噴陰風,八柄仙劍頓時相形見絀,小屋大屋,陰風濃烈衝撞,八劍東倒西歪,就再不能成陣。
「好厲害的魔頭!身受封印壓制竟還能如此猖狂,眾師兄弟,助我結印!」道人中似乎為首的一玉面男子吐口威嚴,聲震如雷,才說完,他即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喝一聲:
「九曲游龍,赫赫天威,玄真法術,道化雷之——」
「霍拉」原本黑暗深沉的夜宇竟劈開了一道玄雷,雷聲隱隱響徹千里,整個大地都突然被籠罩在狂風怒吼里,雷鳴電閃,眨眼功夫就密集成了一團刺眼白芒,好像是烈日再現,那玉面道人雙手指天指地,驀地轉勢,指向骷髏頭深處的黑衣魔人。
咒語聲如潮水般洶湧響起,眾道人盤膝而坐,念念有詞,在他們頭頂各自結出了一道清光熠熠的太極圖,太極圖冉冉飛起,在極高極遠處納入那雷團之中,雷聲轟然爆炸。
就在這天地之間,雷光爆炸過後,一條銀白色游龍勢不可擋地巨吼衝出,只是在天地間一個徘徊,隨即龍顏大怒,龍珠直視大地上那渺小的髑髏頭,像是天神遇見了小鬼,不可姑息地殺了過去。
洶湧的雷聲龍吼聲覆蓋下,那黑衣魔人卻忽而笑了笑,仿佛自言自語般說:「該來的還是得來了,我終究逃不過這一劫,也罷了。」
他是笑着,右掌輕輕朝着左臂划過,如同利劍劈斷了一塊豆腐,左臂無聲斷落,登時血芒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