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終於死了!
之前一直關在南京,皇帝批准押其北上,入京以後僅三天就被處死。
此案由三法司聯合審理,整個過程看似正規有序,其實就屬於敷衍了事而已。
誰敢深究?
誰敢刨根?
就連王陽明送去的賄賂賬冊,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遺失。反正寧王一死,百官才能心安,朝堂又重新回到安定和諧的氣氛。、
王淵和王陽明,藏有賬冊副本,由心學門徒抄撰。
如此行事,專為預防「遺失」,不過暫時沒必要拿出來。
且不談京城,咱們把視線投向廣州。
榜眼出身的湛若水,仕途可說非常不順。剛做官就遇到劉瑾當權,熬死劉瑾總算能出頭,李東陽給他升翰林院編修,還特地派他去出使安南,回朝之後肯定能夠高升。
等湛若水從安南回來,靠山李東陽已經退休回家,好友王陽明也被排擠到南京。他從此就被徹底冷落,連出使藩國的功勞,都被上司直接無視,因為楊廷和、梁儲的人掌控了翰林院。
此時,湛若水丁憂期已滿,但他毫無回京報道的跡象。
如果湛若水一直不回京,又拿不出足夠理由,被戶部審查時發現,將會剝奪一切官職。
歷史上,他就被剝奪官職了,只剩一個榜眼身份。直至嘉靖登基才出山,從翰林院編修做起,結果又受王陽明牽連,嘉靖皇帝打壓心學。湛若水只能在南京當尚書,南京的吏部、兵部、禮部尚書被他當了個遍。
廣東,西樵山。
湛若水正在書院講學——
「如何體認天理?應當格物!」
「格物之道,有從心出發,有從物出發。京城王若虛的物理學派,便另闢蹊徑從物出發。但他總說自己是心學,也是從心出發的,旁人也難以否定。」
「為何要提到王若虛?此人乃當世奇才,他的物理學派,我認真研究過。數學、物理的內容,我也掌握了一些,可算是格物的一種方法。你們若是有興趣,也不妨去領略一番,互相印證才能博採眾長。」
「時下有氣理之爭,也有心理之爭,其實在我看來,那都沒什麼必要。世間大道,殊途同歸,不管是程朱理學,還是陸陳(白沙)心學,歸根結底講的是一個道理。心與物、理與氣、心與理、心與性、知與行、理與欲、虛與實,皆不可分割單論。」
「陽明先生說心外無物,那是錯的。你們辯論心學和理學孰優孰劣,那也是錯的。衛道士要存天理,消除一切欲望,那也是錯的。我們應該,心與物合一,氣與理合一,理與欲合一。」
突然有弟子問:「先生,理與欲如何合一?」
湛若水解釋道:「食色性也,吃飯喝水,男女情愛,都是人性,而非人慾。甚至想**美事務,愛慕美貌女子,這也是人性,是對食色的更好追求。何謂人慾?江南吃猴腦,不為果腹充飢,而是嘩寵取寵,為了口腹之慾而殘害生靈。還有那好色之徒,侍妾有一二十個,還在外面拈花惹草,他忙得過來嗎?」
「哈哈哈哈!」
眾弟子頓時大笑,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湛若水又說:「理與欲為何又能合一呢?欲也分輕重好壞。懶惰乃人慾也,勤奮乃天理也。但如果有懶惰之人,發明出舟船車馬,利濟天下百姓,那他懶得就有理。人慾沒有止境,只有聖人才能除之,我等凡夫俗子,應該儘量克制人慾,也應該利用人慾去做正事。」
「先生高論!」那弟子佩服道。
湛若水笑着說:「我也是兩年前想通的。當時家母病逝,我回鄉丁憂,思考程朱理學、陸陳心學、陽明心學、物理學派之異同,苦思一載終有所獲。剛才的『理與欲』觀點,其實借鑑了王若虛的物理學說。物理學派以實用為主,不事虛談,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學問。」
又有弟子問:「先生,若學生想研習物理,必須前往京城求學嗎?」
「那倒不比,」湛若水說道,「你想學物理,我也可以教。但只限於基礎,若欲更深一步,還得去京城物理學院,因為物理學派的知識每天都在增加。」
突然,湛若水的隨從跑進學堂,小聲嘀咕道:「老爺,有官兵來了,說是奉皇命請你當官。」
湛若水面不改色,只說道:「讓他們等着,不得驚擾眾弟子。」
一直講學到傍晚,湛若水終於宣佈下課,施施然走出教室,拱手道:「我便是湛若水,閣下身居何職?」
滿正作揖道:「我是浙江備倭總兵滿正。前些日子,佛郎機船隊在杭州灣外,擅自攻擊大明屬國商船。陛下命我出兵征討,僥倖將敵人全殲,俘虜佛郎機海船十三條,俘虜佛郎機水師官兵數百人。」
湛若水的老家就在廣州,當然知道佛郎機船堅炮利。
事實上,去年底的時候,西蒙便在廣州灣內,攻擊過別國走私船隊。只要不是葡萄牙商船,西蒙見了直接開炮,甚至擊沉了兩艘中國民間走私船。
對此情況,廣東官員毫無辦法,廣州水師那幾條破船,也完全不敢跟佛郎機人幹仗。
湛若水驚問道:「佛郎機水師將領,可是叫什麼西蒙?」
滿正笑道:「正是此獠,如今被關押在杭州大牢。他在廣東也犯過事兒?」
「滿總兵勇悍若斯也!」湛若水讚嘆道。
滿正掏出一封文書、一封信件,交給湛若水說:「王侍郎向陛下諫言,推薦湛先生出使滿剌加。」
信件是王淵寫的,把事情交代清楚,並陳述了這次出使的關鍵。
湛若水順手把授官文書收好,以翰林院編修的身份,兼任禮部員外郎,論品級是升官了,但也沒啥可高興的。就湛若水的資歷,直接轉升禮部郎中都夠格,如今不過是多了個臨時兼職而已。
花費一天時間,湛若水把書院事務安排好,便跟着滿正一起前往馬六甲。
當大明寶船來到馬六甲的時候,瞬間就引起港口轟動,葡萄牙人嚇得連忙架起大炮。畢竟,寶船實在太過巨大,比葡萄牙本土的兩艘主力戰艦都大得多!
湛若水登岸一問,葡萄牙總督不在,馬六甲連個能拍板的都沒有。
於是乎,滿正在馬六甲卸貨之後,就立即購買商品返航了——王淵有叮囑,寶船不能駛往印度,擔心被葡萄牙人扣下。
印度,才是葡萄牙的東方老巢,那裏有全亞洲最大的造船廠、兵工廠,葡萄牙東方艦隊的主力也一直留在印度。一艘寶船,兩艘鳥船,帶着十多艘繳來的海船,跑去印度純屬給人送菜吃。
湛若水作為使者,只帶幾個隨從,乘葡萄牙海船前往印度果阿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