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皇帝如果要做啥,大臣們確實攔不住,但可以陽奉陰違啊!
朱厚照強令六部執行封王事宜,結果大半個月過去了,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派出太監去禮部查問進度,太監回來稟報說:「皇爺,禮部正在商議新王的封號。」
朱厚照氣得不行:「都快一個月了,封號都還沒想出來?鎮西王不就可以了嗎?」
太監小心翼翼回答:「禮部那邊說,鎮西王不合禮制,只有異族頭領才會有如此封號。我大明皇族,如果封親王或國王,必須是一字王;如果封郡王,必須是二字王。且皆以封地為號。」
朱厚照鬱悶道:「半個多月時間,禮部就商討出這些?」
太監低頭道:「他們之前在商議,將新王封為『涼王』是否合適。」
「有什麼結果嗎?」朱厚照問。
太監弱弱道:「也不合禮制。其一,皇爺只說秩比親王,並非真正的親王,因此不能用一字封號;其二,『涼』特指河西之地,而非嘉峪關以西。」
朱厚照問道:「所以呢?」
太監把頭埋得更低:「所以禮部還在商議新王該給什麼封號。」
朱厚照冷笑不已:「好,很好!」
按照這個速度,該給朱當沍什麼封號,禮部就能反覆討論一兩年。
關於爵位封賞什麼的,本該由宗人府和禮部共同討論,並且是以宗人府(勛貴)為主。但到了明代中期,宗人府已經名存實亡,一切相關決策權都被禮部霸佔——相當於文官把勛貴的權力給搶走。
禮部尚書劉春,雖然是朱厚照提拔的,曾經幫着皇帝對抗楊廷和。
但作為老臣,劉春有着自己的堅持,有些事情還是會跟皇帝對着幹。比如御駕親征,比如亂封王爺,這些原則性問題,劉春是絕對不會配合的。
朱厚照立即把劉春叫來,說道:「既然鎮西王不合禮制,涼王也不合禮制,那西涼王總該合禮了吧?」
劉春回答說:「陛下,容臣回去跟同僚商議一番。」
「不必商議,就封『西涼王』!」朱厚照乾綱獨斷道。
「遵旨。」劉春領旨退下。
然後,繼續磨洋工,商討該給西涼王什麼待遇。
畢竟朱厚照只說秩比親王,那俸祿必須接近親王,又必須高於郡王,這個問題也可以討論幾個月嘛。還有王府的規制,衛隊的規制,王妃的待遇,世子的待遇,等等等等,需要商量的事情多着呢。
相比起禮部的拖延,戶部就要光棍得多。石玠直接說錢糧不夠,無法支持在西域封王建府,請求暫時擱置此事,等國家財政稍微好轉之後再說。
吏部則慢悠悠等着,等禮部那邊拿出章程,他們才會開始挑選王府屬官。
反正吧,朱厚照傻等一個月,中間催促了好幾回,目前只確定封號「西涼王」,而且還是皇帝親自拍板做主。
文官們表現出空前團結,用實際行動來抵制朱厚照在西域封王。
自以為已經控制朝堂的朱厚照,突然感到一種深深恐懼。他的命令,別說出不了京城,竟然連六部都出不去!
「很好,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朱厚照冷笑不已,內心已經憤怒到極點。
這件事情,已經不是封王那麼簡單,而是演變成皇帝和文官的交鋒。
朱厚照親自提拔的幾位重臣,劉春態度鮮明的進行抵抗。靳貴和王瓊雖然沒有對着幹,但也上疏反對此事,只是在實際操作時沒給皇帝添堵而已。
錢寧幽幽說道:「皇爺,此事當為費宏指使。」
「關他什麼事?他都沒上疏反對封王。」朱厚照沒鬧明白。
錢寧瞎雞兒分析說:「四位閣臣,梁閣老按部就班,楊閣老性格耿介,靳閣老忠於陛下,唯獨這費閣老心思叵測。別人都上疏反對了,就他不上疏,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如此洶洶物議,必然是費宏暗中串聯!」
朱厚照當然不相信錢寧的鬼話,卻從這番鬼話當中,獲得了對付文官的靈感。
翌日朝會,朱厚照當場指責費宏,費宏只得引咎辭職,皇帝二話不說直接批准其致仕。
百官為之駭然,內閣攏共就四人,皇帝居然直接轟走一個。
……
錢寧為啥要陷害費宏?
因為在內閣大臣裏面,只有費宏明確反對恢復寧王護衛,寧王因此懷恨在心,出了大筆銀子想要逼走費宏。
近一年來,錢寧已經多次進獻讒言,說了費宏無數壞話,導致朱厚照對費宏的觀感直線下降,這次乾脆就拿費宏來開刀。
嗯,就在去年,寧王撒了好幾年的銀子,終於把事情給辦成,朝廷批准其可以再次擁有王府衛隊。
這種智障決策,是楊廷和干出來的!
雖然楊慎後來在《丹鉛雜錄》當中,幫老爹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說什麼楊廷和丁憂回家了,是梁儲給寧王恢復的衛隊。但從時間推測就不可能,因為楊廷和是今年離京的,而寧王衛隊去年就已經恢復了!
按照楊慎的狡辯,等於讓自己的爺爺早死了一年。
當時,靳貴剛剛入閣一個月,還沒有處置大事的權力。梁儲雖然糟爛事一堆,卻拒絕收受寧王賄賂。費宏更是堅決反對恢復寧王衛隊。
因此整個內閣,只有楊廷和可以幫助寧王。
根據一些官員的私人著作披露,楊廷和為了避免費宏阻止此事,趁閣臣都在東閣批閱殿試答卷時,由太監盧明獨召楊廷和一人草詔。當時靳貴已經不再掌管制敕房,寫詔書的也是楊廷和黨羽。楊廷和繞過內閣同僚,又勾結司禮監太監,居然把這事兒給辦成了,讓寧王擁有發動叛亂的基本兵力。
楊廷和這樣做,大概有三個原因:第一,朱厚照太過荒唐,楊廷和已經徹底失望;第二,朱厚照多年無子,寧王正在密謀把兒子過繼給皇帝,很可能楊廷和也有同樣的心思;第三,楊廷和收了寧王大量賄賂。
楊廷和的心腹陸完,也在其中出了大力,湊請恢復寧王護衛,就是陸完這傢伙提出的。理由是江西反賊多年未平,以皇明祖訓為依據,恢復寧王護衛可以鎮壓反賊。
不管如何,反正費宏被提前搞下台了,大明內閣成員又只剩下三個。
梁儲被嚇得不輕,主動幫皇帝遊說六部,君臣之間展開正式談判。
之前文官是拒絕合作,朱厚照漫天要價,他們都懶得落地還錢,現在總算有了商量的餘地。
在一番討價還價後,雙方互相做出讓步——
首先,改封朱當沍為西涼王,依舊屬於郡王待遇,只不過擁有實際封地,並可以統管轄地內的軍政。但是,西涼王不得擅自進入關西,便是要帶兵救援關西七衛,都必須獲得朝廷的批准,一旦越界形同造反。
其次,關西七衛繼續由甘肅鎮兼管,西涼王的封地,就此與大明實際領土相隔絕。新設西域都司,西至昌吉,東至柳城,西涼王兼任都指揮使;新立昌吉衛和柳城衛,分別由卜兒孩、牙木蘭擔任指揮使,西涼王的直屬封地只剩吐魯番和火州。
再次,西涼王不得染指茶馬貿易,直接斷了他的重要財源,把相關利益留給文官、太監和勛貴集團。不過嘛,西域貢道的初步接待權,由哈密王轉交給西涼王,西域諸國想要進行貿易,都得通過西涼王稟報朝廷。
封王之事,就此搞定。
在戶部摳摳搜搜撥款時,朝廷勒令陝西組織移民,將今年受災的陝西流民都扔去吐魯番屯墾——這筆銀子花得石玠心頭滴血。
同時也把王淵給氣炸了。
王淵一直留在吐魯番鎮場子,害怕自己離開之後有人鬧事兒。
直至十月底,移民和錢糧終於運到。
結果移民只有三千多人,銀子只有五千多兩,糧食只有一萬二千石,耕牛僅僅只有八頭。不要問,問就是長途消耗,一路上人吃馬嚼也得耗費錢糧啊。
僅靠這點物資,不知要餓死多少人。
幸好王淵還有個陝甘總督的身份,強令甘肅挪了一些軍糧過來。又用搶來的財貨,扣除分給各部的那些,其餘全部拿出來吸引商人,通過商業手段買來糧食度過難關。
不要認為西北缺糧,官府確實很缺,但武將和太監卻富裕得很。
洪武、永樂兩朝,在西北開墾了那麼多軍田,當時可以就地征糧北伐蒙古,現在那些軍田和軍糧哪裏去了?都在世襲武將和鎮守太監手裏。甚至朝廷運去邊地的軍糧,他們都暗中吞沒無數。
只要王淵這邊給得起銀子,分分鐘就能在西北買到糧食。
明年就要好過得多,因為吐魯番卡着絲綢之路,並且得到番邦進貢的初步接待權,朱當沍靠收商稅就能富裕起來。
王淵這幾個月留在西域,除了招商買糧之外,也不是啥都沒幹。他正帶領弟子們,改進傳統毛紡技術,並且大量收購羊毛,打算跟便宜老丈人一起興建毛紡廠——總共俘虜上萬婦女,當然要給她們找點事做,順便發展西域經濟。
幾千年前就有毛紡技術,但只限於粗疏,用來做毛氈、毛毯等用品,做成衣服則又重又粗糙。
一旦王淵改進毛紡技術,弄出輕便暖和的毛衣,不僅能夠賺錢無數,還能很大程度控制草原部落,讓那些遊牧民族對西域都司產生經濟依賴。
王淵在西域忙碌,朱厚照在朝堂忙碌。
好不容易搞定封王事宜,禮部和鴻臚寺終於開始接待西域諸番,順便在午門搞個簡單的獻俘儀式。
嗯,朱英、張偉和李三郎回來了,由他們代表王淵獻俘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