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芸老師本來想,讓同學們熱鬧一下,畢竟一年沒見了,大家互相說說話,聯絡感情,需要氣氛,她就不好一來就提冬子的事情。一窩蟻 www.yiwoyi.com
但是,同學會組織者,也是今晚買單人學習委員小盧突然打破了這個氛圍。當時最開始的三杯酒喝過後,他放下杯子,拿起餐桌盤子裏一根羊肉串,發愣,周圍的人明白,他有話要說。
這個班的同學會與普通同學會不同,不實行aa制,是各位同學輪流作東,為了爭取作東資格,學習委員在網上同學群里很是費了一番口舌,才得到這個買單的榮譽。
「無論多高檔的酒店,再也吃不到冬哥的味道了。」小盧這聲音雖然很輕,但大家都聽到了。他拿起羊肉串的那一刻,所有同學都知道他要說什麼。
第一屆同學會,是在冬子家進行的。那一年,九月,本來冬子也考上了武漢的一所二本,學園林設計,雖然他成績不太好,但因為學過美術,通過特長生的方式,也算進了一所二本。
但只讀了幾個月,就因為父親的突然離世,回家了。本來,葛老校長要求他把學業繼續下去,專門讓葛芸老師負責他家裏的事,葛校長全家有人出人有錢出錢,完全可以保證蘆花治病及冬子的學業。
蘆花就是冬子的母親,當時腎病已經多年,丈夫突然離世,給她的打擊太大,以至於病情加重了。
但是,冬子卻堅持要回來。他回來時,葛校長几次想讓冬子到家裏來談一下,但冬子沒有來,只是讓葛芸老師帶了句話過來:「我長大了,家裏的事,由我來負責。」
安葬完父親,冬子重操父親舊業,憑着味道的記憶及母親的幫助,也把父親燒烤的口味複製得有八成了,他重新支起了燒烤攤,就在家門口,重新掛出了「老陳燒烤」的招牌。
冬子的生意雖然沒有父親在時好,但也算過得去,母親治病的費用,倒還可以維持,甚至還有些余錢,讓冬子覺得,這條路雖然不是父母的期望,但也算子承父業,能夠坦然了。
冬子在同學中,歷來以熱心快腸出名。那一年臘月,同學們回來後,知道冬哥的處境,集體約來,在冬哥家聚會,看看冬哥的母親,也給冬哥精神的支撐。
冬哥的燒烤,受到了同學們的交口稱讚。同學中有不少吃過冬哥父親的燒烤的,所以也對冬哥的味道提出了表揚,說他成功地留住了他爸的味道,很成功。
冬哥知道是同學們安慰他,但冬哥很滿足。因為讓同學們喜歡和稱讚,是冬哥此時最需要的。在那個寒夜的臘月,冬哥的心是溫暖的。大家紛紛要求付賬,畢竟冬哥小本生意。但是,冬哥一段話,讓同學們接受了。
「同學們,你們走向了四面八方,今後想起家鄉容城,如果記得我冬子,記得我這個味道,我就真成功了。如果大家看得起我,今後,每年同學會,都在我家來。這是我的追求,也是我人生最好的念想。如果要給錢,你們想忘掉我嗎?」
是的,冬哥的味道,在那個歡樂的寒假,是最溫暖的回憶。後來,有同學在國外留學時,在同學群里發表思鄉情懷時,還這樣寫到:別人的聖誕,與我何干?好想念容城!好想念冬哥的羊肉串!
事情的變化,在春節後,他母親去世後。大概到了三四月份,冬哥突然離開容城,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此時,同學們感嘆冬哥的味道,其實是在感嘆那一個火熱的人,以及在火熱燒烤爐邊散發出的溫暖而濃香的味道。
有人說,人們懷念家鄉,首先想到的是山水景色和朋友。其實,對家鄉最固執的基因,其實是故鄉的味道,那個你曾經習慣了的、保留着人情溫度的味道。最近一個電視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不知道感動了多少人。
有人作過所謂科學的解釋,說童年時期的味道為什麼會融入血液,是因為你胃酸形成的初期,就留下了它們的印記。很多人,哪怕遠離故鄉幾十年,只要吃到母親的味道,就會流淚,因為那固執的基因復活了你的記憶,故鄉是什麼?是最深的人情,是最初的味道。
而容城,「老陳燒烤」,已經成為年長的容鋼人的記憶,也成為冬子同學的記憶。當年同學們晚上上東山公園玩,總忘不了叫上冬哥。而冬哥,總會在父親攤子上抓一把羊肉串,帶給上山賞月的同學們。雖然羊肉串到山頂時都有點涼了,但那種純真而歡樂的記憶,足夠溫暖遊子們的一生。
此時,在酒店參加聚會的葛芸老師,意識到,時機到了。她說到:「我想問問同學們,哪個有陳冬最近的消息?」
奇怪了,滿屋的三十幾個同學,居然沒有一個,近幾年跟冬子有過聯繫。六年前冬子離家出走後,幾乎沒人再收到過他的消息。有同學還在群里發起過尋找冬哥的活動,但線索太少,同學們雖然熱情,但沒有收穫。
有人說到:「我猜,冬哥可能跟別人一塊走的,要不然,一人在外,在哪裏落腳呢?」
還有人懷疑,是不是被拉到傳銷團伙去了。這話一出來,馬上就被同學罵為烏鴉嘴,並且反駁得也有力量。
「冬哥雖然成績一般,但他是我們班上最聰明的人,大家得承認吧?社會上的事,他也比我們懂,大家承認吧?他怎麼可能上當呢?」
大家認可這種說法,的確,冬哥讀書成績一般,不是他不聰明,只是因為他興趣太多,沒用心在書本上。
有同學提出最有力的反駁意見:「傳銷,怎麼可能?傳銷的精髓是傳字。冬哥的社會關係,哪個接過冬哥的電話?他找哪個人要過錢?他拉哪個人入過伙?如果我是傳銷的老大,這種不發展下線的人,怎麼要他?」
這個理由足夠了,冬哥肯定不是因傳銷被騙的。因為,冬哥的社會關係,大部分都在座呢。
葛芸老師把幾張冬子寫的明信片照片給大家看,大家地傳閱手機的過程中,有了各種議論。分為幾個流派,有證明冬子現在一切安好的,因為他的字體工整,變化不大,說明他的心態正常。
有證明冬子是在外打工的,雖然思念家鄉,但是,卻因為沒有出人頭地,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回來。還有的企圖證明,冬子沒有結婚,畢竟,結了婚的人,漂泊的範圍不可能如此之大。如果他住在女方家裏或者在外地安了家,他也必須有一個相對固定的過年的地方。這跨越三個省份的事,不太好理解。所以,可以肯定他沒結婚,證明完畢。
學習委員笑到:「葛老師是讓你做證明題嗎?你這就算交作業了嗎?還好意思,證明完畢。你得把人的線索找到,充什麼高人!」
突然,有個傢伙拍了拍腦袋,他跟冬子一樣,是體育特長生考入武漢體院的,現在在武漢一家小學當體育老師。原來,他也是班上的體育委員。最重要的特點,他曾經跟冬子在初中同過學。
「對了,葛老師,咱們高中同學沒線索,或許初中同學呢?初中同學裏,有沒有跟冬子特別好的人呢?」
他一提醒,葛老師突然想到了:「你記不記得,有個叫於燕的?冬子離家,與她有關係,不如我們先問問她,有沒得線索?」
「對對對,問她。」體育委員突然想到:「原來在初中時,冬子就跟她走得近,後來她上職高了,她的情況,我就不太了解了。」
葛老師拿起電話,想找到當年燕子的號碼,但是,手機已經換過幾次了,五年前的電話,已經沒有記錄了。
「糟了,我也沒她的電話了。估計這些年,她的電話號碼也改了吧?」
學習委員畢竟是武大的高材生,邏輯思維反應很快。「對了,葛老師,按這個思路,你好好想想,當年,跟冬哥跟於燕同班,後來又上職高的同學,他們能不能找到於燕呢?這是個重要線索,好好挖一下。」
葛老師馬上跟她老公打了個電話,要他把當年自己上初中時,冬子班上的畢業照拍一張,發到手機上來。
照片傳來過後,葛老師馬上找到了冬子與於燕的頭像,哪個人叫什麼名字,後來考到哪裏了,她都記得。對學生的教學能力,小葛老師沒有她父親葛校長強。但老葛校長那種對學生關心的態度,她是繼承了。只要是她教過的學生,她都記得。
周圍一群人圍着看,畢竟都是容城人,雖然高中不在一起,但初中和小學同過學的,或者平時有私下交往的,同齡人,難免互相認識的。
「這不是武傑嘛」一個同學突然喊到:「我們電力的,他父親跟我父親原來在電力是同事,小時候,我們還玩得很好呢。現在他就在電力上班,讓我想想,對了,他後來也上了職高,應該跟於燕是一屆的,莫忙,我打個電話。」
大家突然安靜下來,聽着他打電話,他還開了個免提,讓大家都聽到聲音。
「傑子,我是懷子,你在哪裏?」
「在家啊,你過年不找我玩,我在家喝悶酒。」
懷子笑笑,這種對話,對於發小來說,是比較正常的。
「你跟陳冬於燕,在初中是同學吧?」
「對啊?啥事?他們有啥事?」武傑的聲音明顯緊張起來,畢竟,突然有人問起這兩個人,恐怕不是好事。
「小葛老師,教政治的,你記得吧?」
「當然記得,最漂亮的老師,哪個不記得呢?」
這話當場傳到同學宴會上,大家相視一笑,葛老師還有點不好意思了。
「懷子,啥意思,東一句西一句的,有話快說,拿我開心還是麼樣?」
「小葛老師在找於燕,通過她,想知道,冬哥,就是陳冬現在在哪裏,很急的,你幫忙打聽一下。」
對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搞得滿桌人聽到,莫名其妙。
「懷子,你先答應我,請我喝酒,我就告訴你。」
「喝酒是小事,這事葛老師現在就在場,你莫搞左了。」
聽說葛老師在場,武傑就馬上正規起來:「葛老師葛老師,對不起,我不曉得你在場,我跟懷子開玩笑呢,您莫介意啊。」
「沒事,武傑,你知道他們?」
「太知道了。葛老師,您先放一百個心,冬哥和於燕現在一切都好。我前兩個月還跟他們通電話的,我這就給冬哥打電話。」
好消息來得如此之快,大家雀躍起來。葛老師長舒了一口氣,原來以為最難的事,真就這麼快能夠解決了?
過了一會,電話打過來了。
「懷子,叫葛老師接電話。」
懷子正要把電話遞給葛老師,突然,電話里傳出武傑焦急的聲音:「莫忙,你把葛老師的電話號碼報我,我直接打她的電話。」
報過電話號碼後,葛老師的手機馬上就響了起來。
「葛老師,是我,傑子。剛才我打了冬哥的電話,他的電話已撥不通了。我估計,他已經換地方了,所以換了號碼沒通知我。燕子的號碼也是這樣的,估計也換號了。」
葛老師也是開着免提的,大家正在興奮的心,突然又沉了下來。
「不過,你放心,他現在跟燕子在一起,只要找到燕子,就找到他了,因為兩個月前,我跟他們通過話,他們說要準備回來,所以,我猜,他們已經是回來了。」
「沒有啊,傑子,我爸昨天去找他,他家還是空的。」
「也許,葛老師,也許,冬哥在燕子家過年。燕子家我去過的,我明天就開車去找他,沒事,就是拿繩子捆,我也把他捆到你面前。」
話說到這份上,葛老師開心得不得了。
第二天,武傑一大早就開車,往燕子老家跑。上一次,也是他送燕子的爺爺回鄉,這一次,老路重走,憑着記憶,也找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傻眼了,燕子一家關門閉戶,完全沒人。
武傑此時完全慌了,這是什麼情況?不僅冬子沒找到,燕子一家人的行蹤也消失了?
一輛好車開到村子裏來,當然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尤其是春節,鄉親們都回來了,看着武傑的樣子,自然有人要盤問的。
「哎,你找哪個?」問話的,就是燕子的遠房堂哥,平時開摩的那位。
「兄弟,這家人呢?我找於燕。」
「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她同學,上次她爺爺生病,就是我送來的。」
「怪不得嗦,這好的車,往我們這鄉里來。對對對,上次送他來的,是這個車。燕子沒跟你說,她爺爺在武漢住院?」
「沒說啊,我準備來拜年的,結果沒找見人。」
側面看熱鬧的婦女們,就有些竊竊私語了,有人說,這個人既是燕子的同學,又這麼早來拜年,估計是想追求燕子吧?這個看樣子也老實,也有錢,燕子怕是苦日子要出頭了呢。但是,問題來了,他既然追求燕子,燕子在武漢,怎麼就沒給他打電話呢?
「麻煩你告訴我,他們在武漢哪家醫院,我好到武漢找他們。」
堂兄摳了摳腦袋:「其實我也不曉得,當時打電話,我沒記住,反正,上次給做手術那個專家,就是那家醫院的。」
武傑道了謝,馬上開車調頭,直奔容城醫院。在醫院找到熟人,問清楚了上次來做手術的教授,叫什麼名字,在武漢哪家醫院工作。
立即開車,到武漢,過了一個多小時,終於來到這家醫院。在前台,本想直接打聽燕子的爺爺住哪裏,但武傑已經把燕子爺爺的姓名搞忘了,畢竟已經過了兩三年了。
武傑不愧是江湖中人,他用了另外的辦法。他跑到醫院的宣傳欄上,找教授的名字,找到了,呼吸內科。於是,他又跑到住院部,找呼吸內科那個樓層,他準備一個病房一個病房地問,哪怕有一百個床位,只要花精力,總能碰得上。
從東到西,全部走遍,完全沒線索。武傑生怕遺漏了什麼,再往回搜了一遍,一點收穫都沒有。
他的行為,已經受到了樓下監控室保安的注意。
「哎哎哎,那夥計,你幹麼事,竄來竄去的。」
嚴厲的聲音,把武傑嚇了一跳,兩個提着警棍的保安,就站在他身後。
「我來看病人,沒找着。」
「看病人?你找護士,直接報名字不就行了?恐怕你不是來看病人的吧?走走走,我們在保安室去,慢慢說。」
兩個保安慢慢逼近武傑,武傑馬上意識到,別人把自己當小偷了。他馬上解釋到:「我是電力公司的,這是我的工作證,身份證,駕駛證,車鑰匙,你們看,我不會帶這麼多東西,幹壞事吧?」
武傑把隨身帶的手包打開,裏面有一包中華煙,還有那些東西,還有兩千多元的現金。
車是好車,煙是好煙,就連他的手包,也是真皮的。保安略微放鬆了戒備,問到:「你看病人,也不拿點東西,也不知道名字,到處竄,我們不懷疑你?」
「大哥,我只曉得他姓於,於老爺子,七十多歲了,前幾天從容城過來的。對了,教授還是他老鄉呢,要不然,也進不了這醫院,所以,我只好一間一間地找,沒辦法,你們醫院太大了。」
雖然語無倫次,但也真誠。本來沒找到冬哥,傑子就急。自己跟葛老師誇了海口,還等着懷子請客喝酒,誰知道,出門來,處處不利。一個體面的人,差點被人當小偷,所以武傑也急了。
當保安們正在審問武傑時,有護士也過來聽熱鬧。一個護士突然說到:「對了對了,你說是容城來的,教授的老鄉,那就對了。那你咋找得到?他們在樓上單間裏,教授親自調的,你怎麼找得到?」
保安一聽這話:「那好,我們帶你去單間找,如果你不是他們的朋友,那就莫怪我們了。」
武傑長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醫院還有單間,還要教授親自調,這冬哥跟燕子,得幾大個面子?
上了樓,終於到了那個單間。保安敲了敲門,燕子爸來到門口,看到保安,本就嚇了一跳。他們不是在樓下門衛嗎?出了什麼事了?
「這個人,你認識嗎?」
當保安讓開身,武傑出現在面前時,燕子爸突然明白過來了。他第一反應,其實是有些尷尬的,在他的第一印象中,武傑是追求燕子的人,如今,冬子就在裏面,該怎麼說呢?
當然,老實人始終是老實人:「是朋友,武傑,你怎麼來了?」
裏面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武傑?哪個武傑?」
冬子從裏面竄了出來。
當武傑看見冬子的那一刻,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但有一要緊事,必須馬上處理。
「你先給我倒杯水,廁所在哪裏?」
這話太不合邏輯了,冬子笑了笑,看到武傑焦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馬上打開了廁所的門,就在房間內。
武傑在裏面終於撒完了憋了半天的東西,出來時,燕子的水杯已經遞到他手上了。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燕子趕緊問到。
武傑正在喝水,沒辦法立即回答,他只踢了冬子一腳。水喝得太猛,居然嗆了起來。等終於平緩過來了,他對冬子擺了擺手:「先不給你們說,不講義氣的東西。我先打個電話,你們莫吵。」
武傑拿起電話,撥通了葛老師的號碼。
「葛老師,我是傑子,報告你一個好消息,冬哥,陳冬,找到了,他就在武漢,來來來,讓他跟你說。」
武傑把電話遞給冬子那一刻,冬子突然愣住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麼久沒跟大姨通過話,自己太不應該了。
「大姨,是我,冬子。」
「哎喲,冬子呃,你莫把人急死了呃,找你這些年,大姨的頭髮都要急白了呢。要是你再不回來,你家家要把你爹爹嚼死呢。」葛老師說話時,上氣不接下氣,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像是要哭的樣子。
冬子意識到,因為自己的負氣出走,帶給他們多麼大的傷害。他們是愛自己的,愛得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