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串 第十二章 兩不相安

    滿街賣建材的,怎麼羅哥的生意分外好呢?這個秘密是黃姐無意識中說出來的。筆言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黃姐清點錢物時也不避冬子了,她嘆了一口氣說到:「哎,這錢還得拿出去,要全是我的,就好了。」當時,她手上拿了一沓錢,估計得有五六千。

    冬子問到:「進貨肯定要拿錢嘛,還有交稅。」

    「交稅嘛,不多,我們個體戶,都是定稅的,再說,如果是家庭裝修,沒幾個要發票的。如果他不要發票,我還得給他優惠點。畢竟,增值稅是17,很高了。所得稅,是定稅,我們這裏,一個門面一年交一千元就夠了。」

    「那稅不高啊,這點錢,不是交稅。但是,進貨又不夠,對不對?」冬子最需要這種打聽了。以前,他賣羊肉串,根本沒有交過稅,因為國地兩稅,都把他當個體小商販經營者,是政府扶持對象,不收任何稅的。

    但是,進貨,冬子知道,這一車拉下來都得十萬以上,黃姐手上那點錢,只能進釘子?

    「要給別人裝修的師傅,包工頭的。」黃姐說到這裏,意識到自己多嘴了,但最後又釋然到:「跟你說也不怕,反正你也是自己人。」

    原來,羅哥做生意,最主要的手段,是讓每個包工頭,當他的推銷員。一般主家裝修,對材料的好壞與規格,也是不太懂的。別人既然能夠來包工,說明主家還是信任他的,所以就依賴師傅的推薦。

    這個推薦就有價值了,於是,羅哥總是主動聯繫這些包工的師傅們,如果推薦了他這裏的材料,成交後,總要按比例,給包工的人,一定的回扣。

    至於比例嘛,他沒說。但冬子知道,這種分利潤的辦法,可以極大地提高銷售額。這與羅哥當年與包工頭分攤鋼材的利潤,方法是一樣的。

    那麼,關於建材行當,銷售這一關,竅門算是知道了。但數量關係是什麼樣的,還需要冬子繼續摸索。在後面的送貨過程中,老闆有時用報紙包一疊錢,避開人,悄悄給那包工師傅,冬子就有心了。按一家總體需求量,冬子拉過去的銷售額,再估算那包錢的數量,冬子有了個大概的概念。比如材料費出去十萬金額,估計羅哥會給別人五千以上的好處費。銷售費用另外增加5,那銷售價格卻並不高多少,難道是羅哥為了走量,壓低了利潤了嗎?

    也許不一定,冬子心想。或許羅哥進貨時,廠里給出的價格就比較低,這就給羅哥較大的銷售空間。而最關鍵的,是進貨渠道。這也是冬子,今後最應該留心的事。但問題是,進貨時,都是羅哥自己去的,從來不帶冬子。

    生意人的謹慎是天生的,哪怕冬子不與他形成競爭。

    前面說過,冬子能夠表面上安心地留在這裏,打着一份辛苦的工,掙着不多也不算太少的薪水,你以為他就安心了嗎?並沒有。

    他是個年輕人,曲折的人生經歷也無法磨滅他的衝動與試探,在這個人世間,有些東西總是擺不脫的,最主要的是感情。

    他雖然有兩個期待,在這個雜亂的街道之中,冬子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勾勒他那些夢想:成就事業及找到燕子。

    這兩者同樣重要。因為,如果不成就一個事業,他根本就無法回到容城,無法面對死去的父母的遺像。法面對那些關心幫助過自己的人,無法向他們證明,自己是個男人,頂天立地。無法直面爹爹懷疑的目光,無法面對大姨那關切的眼神。

    如果沒找到燕子,冬子就沒有青春了。青春是以愛情為標記的,如果能夠與燕子一起,至少證明兩件事。第一,那個當年令人喜歡的冬子還在;第二,他打敗了廖苕貨。如果父母在世時,冬子的人生是個擬劇人生,他把自己當成喜劇演員,在同學朋友及親人的笑聲中,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父母去世後,他已經被逼向了另一條人生之路。

    戰鬥或者叫競賽人生。前面的目標是於燕,後面的敵人是廖苕貨。後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感覺,讓人熱血。

    當冬子騎着那電動三輪車慢慢行進時,你不要以為,他是保守的、安全的或者說是畏縮的。他其實是在進擊,用他的目光。他在尋找一切關於燕子的蹤跡,他甚至到處打聽,此地是否有容城老鄉。

    他想,如果於燕在此生活,多少會有老鄉們有交集或者聯繫,如果多有幾個老鄉,或許有她的線索。可奇怪的是,這裏幾乎沒什麼容城人。離得太近,在此打工的人反而很少。冬子也是想了好處才明白這個原因:在武鋼附近打工的崗位,在容鋼也找得到。也就是說,一個正常的容城人,一般不會在武鋼附近打工的。

    冬子心想,我本人,或許是個特例吧。這一點,跟於燕倒像。但是,她來這裏,會打什麼工呢?

    冬子這幾個月,用自己不多的時間,跑遍了武鋼附近的商店、餐館、酒店及市場,根本沒有發現燕子的蹤跡。難道,當時,那個跛子在騙我?

    也許吧,跛子本來就在騙冬子,自己是幫盜竊鋼材的人銷髒,卻說自己在收廢品。當然,這也是個誤會,冬子想,自己因為虛榮而收留跛子他們,不僅連公安都誤會了,甚至連爹爹都不相信他了。

    但是,還有一個誤會,得解除。那就是廖苕貨說的那句話,說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如果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爹爹不說答案,那就只有自己找。

    找廖苕貨?難道自己要安心受第二次羞辱嗎?不可能。但是,既然燕子跟廖苕貨交往過,她肯定知道。廖苕貨是不會放棄這種機會,在燕子面前說自己的壞話的。

    就在冬子無法真正安心的同時,另一方面,在容城,葛校長也陷入真正的自責之中。冬子的失蹤,嚴格來說,也不算失蹤,只是他自己要主動逃離。最關鍵的因素,是因為自己流露出不信任的感受。冬子最相信自己,但自己沒有相信他,這是冬子離開的直接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冬子問他是不是他父母親生的,這是個秘密,但是,葛校長從感情上,還沒有準備好,如何解釋這個事情。所以,採取了迴避。

    冬子的離開,讓一家人很着急。畢竟,顧冬子的周全,是自己的責任,從感情上講,他早已把冬子當成自己的親外孫了。這樣一個人離開幾個月了,自己又毫無頭緒找到他,這成了壓在葛校長心裏的一塊石頭。

    葛校長也讓自己的子女多留意,也叫在武漢的小女兒及女婿有時間打聽。但武漢如此之大,僅憑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找到的。冬子的事情,公安已經給他解釋過了。冬子是個好伢,自己錯怪了他。

    但是,這畢竟不能讓公安發協查通報來找,這不僅對冬子今後的名聲不利,好像他真犯了事一樣。而且,也沒正當理由。因為,從血緣上,他不是冬子的親人。冬子失蹤後,他沒有登尋人啟示,讓社會和公安尋找他的硬道理。

    葛校長是一個謹慎的人,他知道,不能因自己的衝動,再犯錯誤。

    他總是這樣安慰自己:冬子是個懂事的伢,等他衝動期過了,是不會忘記這一家人的。

    況且,那幢房子,留下了冬子最好的家的溫暖,他肯定會回來的。葛校長看着冬子長大的,自己從事教育幾十年,了解年輕人的想法。他知道,冬子不是那樣絕情的人。

    那麼,問題來了。冬子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每個人到了一定年紀,都會問這個問題。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也許,這是個哲學問題,但它始終在我們的生活中,干擾着我們的情緒。

    這個問題是具體的,會在人生道路上重複好幾次。最早,就是在兒童時期,那可以叫定義的出現。比如,當你喊爸爸媽媽時,當你確認了這兩個最親密的關係後,冬子肯定意識到,自己是他們的兒子。

    隨後,讀書生涯開始,這個定義的內涵變得複雜,比如相對於同學來說,相對於老師來說,你的身份就有了各種定義。我是誰?我是冬子,大名陳冬。是陳林和蘆花的兒子,是小葛老師的學生,等等。

    第二個階段,是情感階段。當冬子有了與同學的情感之後,感受到某種兄弟般的義氣相投時,友誼的情感讓他確認,自己是一個受別人喜歡的人,是一個有意義的人。另一方面,當與燕子有那種說不清楚的默契之後,自己開始明白,自己是個男生,對方是個女生。

    當自己與燕子在一起時,那種劇烈的心理洪流,讓他認識到,一種強大的力量升起,覺得自己充滿了鬥志與期待,此時,冬子向一個男人開始轉變。


    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當他開始萌芽愛情時,這個自己,就因為對方,變得非常具體起來。自己的意義,就是讓對方笑,讓對方開心,讓對方依賴,讓對方崇拜,讓對方擺脫不開自己。

    真正的愛情,就是心底里有一個衝動:成為對方獨一無二、缺一不可的人。

    但這種確認又是如此脆弱,當到高中過後,兩人分開,就漸漸地失去聯繫了。多年後,冬子回味自己的初戀時,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與其說人們懷念自己的初戀,不如說懷念自己的青春。因為青春的自我,沒有被完全定義,充滿了各種可能性。與其說迷戀初次戀愛的對方,不如說是企圖定義自己是一名有魅力的男人。而初戀,在當時給你一種男人的假象,其實,你當時,只是個男孩,最多只能算一個男生。

    當一個人把你當男人時,你突然有一種被誇獎的榮耀,突然有一種晉升檔次的感覺,怎麼不讓人回味呢?

    這就像小孩子,突然被人當成大人。小時候總想長大,這個目標,很容易,一得就能得到。但老了的人,總回想小時候,想回到童年,那就是妄想了。時間不可逆,老來扮天真,也不行。

    自從冬子失去與燕子的互動起,就開始有些茫然了。在高中時期,他的成績是不太好的。畢竟他不是正考上容高的人,大姨是容高的教職員工,按政策,是可以照顧一個子女進容高的。大姨的兒子成績好,當然不用照顧,就把這個名額留給了冬子。當然,這也是爹爹的意願。

    冬子從進高中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成績不太好,稍微低了些。但他也沒有完全荒廢學業,在班上保持着中等偏下的水平。除了父母的督促外,還有一點,他不能給大姨和爹爹丟臉。爹爹在容城,在教育界,太有尊嚴,如同一座大山,即使只是這座大山的陰影,也會給冬子帶來壓力。

    當時,班上有學習成績比冬子還差的同學,家長會上,就有人拿冬子的事說話:「你看你,一個正取生,還趕不上陳冬這個插班生,人家是照顧進來的,成績都比你考得好!」

    甚至,這種家長的話,會影響冬子與同學的團結。冬子呢,因為生長於被保護的環境之中,所以也就大度一些。他總是發揮自己幽默的特長,以一種最高形式的搞笑:自嘲,來取得同學們的認同。有人把冬子叫開心果,還有人給他一外號:搞笑冬哥。

    這也成了冬子在同學中的名片之一。除此之外,還有肉串冬哥,因為很多同學,都免費吃過冬子爸烤的羊肉串。還有就是帥冬哥、義氣冬哥,等等。各種標籤,給了冬哥定位自我的方便。冬子曾經認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定位自己最好的概念還是那句老話: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

    冬子經常一個人在深夜,在那個沒電視的商店,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這本不是年輕人應該想的話題。年輕人的成長,是不斷探索或者說不斷試錯而成長的,也是一個不斷尋找自身邊界而定義自我的過程。

    但冬子卻很特殊,他以前的所有定位,都被摧毀了。而摧毀他的,是命運,最後一根稻草,是廖苕貨。

    他父母離世了,那麼,作為歷史最長最為牢固的定位,兒子,已經失去對應物。沒父母的人,怎麼還是兒子呢?

    他初戀跟了別人,至今沒有下落。沒有女朋友的男生,還算是男生嗎?

    他離開了同學,並且自己已經輟學,他已經不是任何人現實意義上的同學了。

    他甚至,被人說,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那麼,他開的燒烤攤,除了賺錢的目的外,沒有任何形而上的意義了。所謂的傳承,冬子有可能連資格都沒有。

    當一個人的定義被完全摧毀後,社會的其它關係會重新建立。但這個重新建立的前提是,至少有一種關係,與過去會有連續性。比如,歷史以來,葛校長一家對冬子的關係,就是這唯一現在的連續性。但是,葛校長的不信任,把這種連續性也摧毀了。

    冬子有時候想,難道我過去活的二十年,到今天都沒有意義了嗎?

    其實,在另一邊,葛校長,作為一個八十歲的老人,也會思考人生的意義,也會問,我是誰。但是,他的問題,是在哲學上思考的。

    他與普通老人所不同的一點是理智。他知道,時光不會倒流,光回味過去,毫無意義。他原來其實是一個很前衛的人,表面嚴肅認真的生活下,沒有壓抑他那顆始終思考的內心。

    他知道科學史上的一個假設。這個假設他沒跟身邊任何人講過,因為聽起來有點無情。

    假設,時光可以倒流,人可以向前穿越,回到八十年甚至一百年前,會怎麼樣?這裏有一個邏輯陷井,好像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一個外國科學家提出來的。假如你穿越回出生之前,殺死了自己的父親或者母親,那麼,你還會存在嗎?你是不是等於殺死了未來的自己?如果你殺死了未來的自己,那麼穿越回去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違反邏輯的事,不可能發生,葛校長一生信仰科學,當然明白,光回味過去,是老人的通病,其實有情感上的衝動,但是,是不理智的。

    過去的美好,在於它的可能性。當你年少時,你有可能成為很多種人,但今天,你只能是你現在這個樣子。人的成長,其實是內涵變大,而外延減少的一個過程。當你死亡的那天,才能夠蓋棺定論。

    葛校長的內心強大的平靜。所謂強大,是因為他保持着理智與清醒。所謂平靜,是他欣然接受今天這個現實。

    即使單純從情感來說,他也不願意回到過去的。他從內心裏,覺得,今天是個好時代。

    少年時代,他被稱為少爺,因為父親是當地的大地主,家庭條件與周邊人相比,優越得多,所以社會地位就比較高。如果是一般胸無大志的人,會陶醉在那種小圈子的小幸福感里,用一種優越的眼光,享受虛榮。但是,他從小是喜歡讀書的,眼界開了後,就覺得家鄉這個小世界,完全算不上什麼值得驕傲。他到武大讀書是解放後的事情了,也接觸了武漢的變化與新中國的興盛,也不會把自己小時候的小確幸當成了不得的事情。

    當然,小時候父母的優越,也給了他後來青年時代巨大的包袱。他被迫夾着尾巴做人,因為他是地主子女。

    他盡力把自己平時為人處事做得完美,並不是為了討好哪個,那只是為了平安地生存。但,他不埋怨誰,中國的地主子女又不是他一個人,別人能夠承受的,他都能夠承受。

    他唯一能夠支撐自己的精神力量,是他讀過書,知道聖賢的道理,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只要他能夠保持在講台上,能夠用自己的知識點亮別人的命運,他就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光榮的,有價值的。

    今天,當子女問起他少年時的少爺生活時,他總是淡淡一笑:「那叫什麼少爺呢?連今天的農民都不如。沒電視看,沒收音機聽。全家最現代的家具,就是一口掛鍾了,有時還走得不准。像你們今天,天天有肉,哪能呢?你奶奶把自己碗裏的肉給我吃,因為在我們家,肉也不是天天有的。」

    他可以自信地告訴後輩,他少年時,即使當地最富有的人,所過的生活,也不如今天普通中國人的一半。

    「這才是盛世啊!」葛校長經常感嘆這一句話,完全不提他在那些倍受打擊的日子。

    一個追求聖賢境界的人,是不會垮的。當生活困難的時候,想一想孔子也有受困於陳蔡的經歷。當事業不順時,也想到,孔子晚年,不也只是教書而已。

    葛校長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走向了確定性。之所以走到今天,是歷史形成的,是各種條件促成的。當然,也有自己內心的選擇,走了一條看似艱難卻是大道的方向。

    直心是道場。

    但是,冬子此時,卻並沒有這麼高的境界。他在那間昏暗的屋子獨自難眠時,他卻不知道,爹爹在家鄉擔心他,但又有一點自信。爹爹相信,冬子的思想情感中,有一種直心的基因。

    冬子此時,以為自己的過去被摧毀,什麼也沒抓住,讓他感到非常迷茫,他想找回過去,哪怕只有一點東西,來認可自己生命的連續性,可一點線索都沒有了。

    在這個整體社會都在大變動的時代,每個人都在重新尋找自已的定位。但人的本性,總想在歷史的延續中找答案,其實是錯誤的。你能夠把握的,只有你的現實。

    現實給了我們無限的可能性,這正是人生的希望所在,所謂生生之謂易。但是,年輕的冬子卻理解不了如此複雜的事情。他只是出於本能,想尋找記憶與現實之間的,某種聯繫,以證明自己的過去,在今天仍然存在。

    後來的故事證明,任何時候,都不要對現實失望,它總能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東西,不管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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