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到來的大師兄姜胤,趙子恆詢問。
但是姜胤並沒有回答他,而是道,「跟我來。」
說着他轉身而去。
趙子恆躊躇片刻,緊隨其後。
他不清楚程卓所記錄的內容究竟意味着什麼,如果大師兄真的就是「姜先生」,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而如果師兄如果真如自己所預料的那般,那他又該怎麼辦?
更重要的是,這如果不單純僅僅是師兄的意志,那他又面臨着什麼,自己能背叛師門嗎?
趙子恆發現自己失魂落魄的跟着姜胤,隨着天日漸斜,隨着大梁晚霞的溶金之美,來到了一處地點,他抬頭看去,這處地方他知道,叫做四方樓,是大梁極其著名的酒樓,時常有個女子在外當壚起舞,那女子很美,趙子恆印象很深刻。
今日的四方樓在晚霞間佇立,清朗,孤傲,大梁的建築多是如此,多是壯觀,彰顯國力,行走其間,不由得感嘆這盛世昇平。可此時,趙子恆卻一點沒有以往的這種感慨,反而是感覺到了這一切隱藏的陰霾。
趙子恆站在這裏,身邊的大師兄傳來危險的氣息。
不過多時,有人從旁邊的巷弄走了過來。
「二師姐……三師兄……」
是的,七里宗七傑弟子其餘的五人,二師姐符霞,三師兄龍魁,四師兄王侯,五師兄趙大力,六師姐席芊芊,都在於此。
二師姐符霞看到了姜胤身邊的趙子恆,蹙起了眉頭,「七師弟……」她看姜胤,道,「七師弟還沒準備好,你怎麼……」
大師兄道,「沒有關係,他遲早也會明白。他被保護得太好了,也應該讓他成長起來了。」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看眼下六傑中的眾人,似乎都有備而來,唯有自己今日像是被蒙在鼓裏,而且大師兄話語裏的被保護,又是什麼意思?什麼情況可以被稱之為被保護?就像是父母之餘孩子,擋住了那些外界的風雨,留給孩子一個美好的童年和快樂的成長曆程。而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有的事情,他一直被蒙在鼓裏,所有人,都將他排斥在外。
姜胤的聲音繼續道,「他知道了程卓的事情。」
這一席話後,趙子恆看到了面前的那些平日裏他熟悉的面孔,一張張與他時常開玩笑,時而嚴肅時而又溫和的面容,都向他看來。那目光里充滿了他從未見過的陰鬱。
像是一雙雙黑洞一樣的眼睛,而他就在這樣平日熟悉,此時卻陌生的眾師兄師姐們這樣的目光中,孤立的矗立着。
趙子恆心石沉大海。
「我來告訴他吧。」說話的是二師姐符霞,平日裏符霞不苟言笑,性子恬淡,愛好縫針刺繡,這個時候,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事情,是這樣的……皇上的身邊,一直有這樣一群人,他們身居高位,但他們無法修行,只是最普通不過的人,沒有辦法長生久視,所以他們視我們修行煉炁之輩為異類,一直想要以各種方法制衡我們,譬如我們所知道的幾次煽動和挑撥,都是他們在背後暗中使力。他們認為這世上修行煉炁士終究只是少數,這樣的少數人想要勞役在普通人之上,太容易了,於是他們想出了一種辦法,就是利用煉炁士制衡煉炁士,最終使得他們可以在背後牢牢操控着煉炁士,以他們的話說,這就是『狗咬狗』。」
「然後呢……」趙子恆道。
「以至於發展到了,他們已經在暗中籌劃離間我七里宗,太浩盟,以及聚賢殿和白麓書院的地步。他們以保和殿大學士辰易為首,又有樞密院大學士王忠,散騎常侍嚴良冰為核心。」
趙子恆道,「那為什麼你們在這裏?」
大師兄姜胤道,「四方樓是辰易最愛來之所,也是他們三人時常會約好密會之地。今日三人就在裏面聚會,而我們要去和他們談一談。」
趙子恆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一樁事情,沒想到三位朝堂大員,竟然暗中以他們七里宗和眾修行者為威脅。沒想到還在背後策劃這種事情。
談一談……所以一干師兄師姐是要前往告知對方,這一切都被識破了,或者讓他們退讓,放棄一切不切實際的幻想?
……
「走吧,上樓。」姜胤率先邁步,向內走去。
而奇異的是無論是門口的賓客,還是樓內的夥計,都把他們當做是空氣一般,任由他們徑直走入。
趙子恆知道這是龍魁和王侯兩位師兄正在施展神念秘法,恍惚周圍人的心智,讓人對他們的進入視而不見。
上到二樓,門口兩名護衛卻沒辦法受到這種秘法所擾,正欲開口阻攔,就被趙大力和席芊芊從後拍暈,房間洞開,這個保和殿大學士三位重臣密談的房間有外庭內庭,內庭中的三人已經站了起來,外庭則是三人的護衛,紛紛拔刀相向。
劍拔弩張。
這些護衛亦都是修行者。
應該是三人近些年府上收羅的門客好手,個個在最關鍵時刻,都可以為了保護主子悍不畏死。
能讓這些修行者為他們賣命,三人確實有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手腕。
「七里宗姜胤,我三人在此飲酒品茶,不知何故你率你宗門弟子,就這麼橫衝直闖這種私人宴請場合,意欲何為?我等有朝廷辦事命牌,你等還不趕緊退避?」
姜胤道,「三位大學士閉門議事,那定然是關乎大體的國事,我等自然不會叨擾。把事情辦了,我立即就走。」
三人眯縫起眼睛,心想不管你究竟要辦任何事,今日之後,在皇上面前參上一本,你七里宗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三人各有思慮之時,面前的姜胤漸漸變淡,原來他方才所在之地已經成了殘影,人在保和殿大學士辰易身邊出現,拍了拍這位大學士的肩膀,探出手去,趙子恆看到他摁住他的頭,然後就那麼摘了下來。
把保和殿大學士的人頭擱在旁邊的桌面上,姜胤臉頰濺了一絲血跡。旁邊的兩位大學士還處于震驚和呆滯之中,外面外庭,他們的護衛者開始染血,然後一個個倒了下去。
趙子恆看着身邊出手的師兄師姐,看到他們冷酷的動手,一切是那麼的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樞密院大學士和散騎常侍反應過來,兩人驚慌着向旁邊的窗戶涌去,但趙子恆身邊的龍魁和王侯出手了,刀光閃過,兩位大員身首異處。
趙子恆從頭到尾的看着這一幕,目光發怔。
他再看時,最初時摘下大學士辰易頭顱的師兄姜胤,已經不知何時從門口離開了。
……
侍雲正在梳妝,她得到了消息,保和殿大學士辰易在四方樓宴客,宴請的都是兩名大員,這位辰易大學士是四方樓的老顧客,每每到場,她都會前往斟茶倒酒,給足對方顏面。另一方面,也據說這位辰易大學士喜歡她的舞蹈,所以成為了這四方樓常客。時常雙方也會聊一些天,言談之中,侍雲能感覺到對方的氣度還是很不錯的,是一種長輩的態度。此前對方也提出過想要認她為義女的想法,只是他的隨從來提的,被侍雲拒絕了,她表明自己是犯官之後,見證了父親當年的敗落,自然想要遠離這些。
相信對方也聽得懂,對方雖然是以長輩的態度來對自己,但其實更深的某些可能中,未必沒有男女之意,侍雲只是提前把這一切先扼殺了。其實對於任何一個需要當壚起舞為酒樓招攬顧客的女子掌柜來說,能夠入大學士府上,肯定是夢寐以求的歸宿吧。
只可惜……那不是自己的歸宿。
而她的歸宿又是什麼呢?
她想起了那個洗碗都不利索的書院白衣。
若有一天,他們不需要有多富足,也不需要對方考取任何的功名。
就這樣,攢足了錢,去往縣裏開一座小酒坊,她當壚起舞,他在後台洗滌酒具,靠着酒坊掙的錢養兩個白胖的孩子,這樣普通而幸福的生活,興許就夠了吧。
她的小荷包已經繡好了,那是一朵雙生花,又叫做彼岸花。
意味着相互守望,生生世世開放。
他還沒有來,但她知道他遲早會來,再不濟把荷包讓那個小同鄉交給對方,讓他知曉自己的心意。
他會出現的,他們會有那樣幸福的一天的。
她攥着手上的荷包,微笑着這麼想着,背後的屋子,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個長發的,看上去超然出塵的男子,他臉上有未擦去的血漬,極其妖冶。
侍雲的雙目顫動起來。
手上繡好的荷包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