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0月23日深夜,喧囂了一天的達汾已是萬籟俱寂,疲憊的人們正處夢鄉。
夜色昏暗,入秋的山裏,秋風蕭瑟,冷風習習。後山頂上一幢四處透風的寮棚里雖然沒有蚊蟲的叮咬,卻也難御秋風的吹搠。
這是達汾老街後山頂上的一處專供獵戶休憩的寮棚,此時,寮棚里昏暗的馬燈下,正坐着一位老者,一席青衣長衫遮住瘦削的身材。他雙手扶膝,烏黑的頭髮,濃密的雙眉下兩眼微閉,噤若磐石般的盆膝而坐。
旁邊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一色的青衣,短身打扮,俊秀的臉龐長在瘦小的身材上。一雙深邃的眼睛緊緊的盯住棚外,他的手裏捏着一付精緻的鐵夾,正是漫不經心的在那把玩,在他伸展的手掌間,四指幾乎平齊,精瘦的四肢難掩孩子的本色,但那眉宇間所透露出的沉穩、幹練,讓人一看就知道準是練家子。
「爺爺,今晚又要放空了,真是可惜了我們白跑幾十里山路……」青衣少年看着燈火稀疏的老街,滿含憂鬱的說話了。
「可不是,誰曉得今天趕上過兵。」老者淡淡的道。
青衣少年站起身子,看了看兀自閉目養神的老者,又趴到寮棚門口愣怔的看着山下,一副很不淡定的樣子。
「彪仔,咱還是把套撤了吧,捕獐子咱有的是機會,這些個當兵的咱可得罪不起。」老者看着有些煩躁不安的少年,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本來他還想着讓那少年多些歷練,但他總也感覺勢頭不對,於是臨時決定不趟這趟渾水。
「好的,爺爺,我這就收套去。」少年答應了一聲,拎起馬燈就要出去。
老者隨着起身,緊接着道:「我總感覺今晚有事!那些個當兵的睡得太沉了,根本比不上當年的義和團……」
少年接口道:「我早就想說了,看到山下靜寂無聲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兵,他們好像都睡過頭了,讓人摸了都不一定知道哩。」
爺倆說着話,也就起身去收着套子。昏暗的馬燈就像螢火蟲的亮光一般映照着滿是荊棘的山路,但他們都是這大山里久經磨礪的獵戶,對於這些山裏的夜行,簡直就是輕車熟路。
少年在前面熟練的收着套子,沒有一丁半點的畏縮,倒也一路無事,可在收到最後一個套子時卻聽到路邊草叢中傳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似乎有野獸掙扎。少年作勢欲撲,老者輕輕地搖了搖頭,攔住了正要動作的少年,只見他凝神靜氣的用手一指,草叢中便已沒了聲息。
「彪仔,去撿我們的收穫。」老者自負的招呼道。
少年放下馬燈,飛快的沖入草叢,一把抓起一隻獐子,嘴裏興奮的喊道:「爺爺,還真是收穫!我們今晚總算沒有白跑一趟。」
老者接過獐子細看,那隻畜生在他強勁的指力摧殘下,早已安然的昏睡過去,他又把獐子輕輕地放於地上,吩咐着少年把那些鐵夾都收拾好了,準備打道回家。
少年一邊忙活,一邊問着老者:「爺爺,待會我們從哪回家呀?」
「肯定是下山到老街從原路返回呀。」老者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道。
「可是街上好像扎了好多兵呢?」少年憂心忡忡的說。
「管他呢,我們又沒帶鳥銃,就是赤手空拳的帶着一些鐵夾,這不還有獵物嗎,不管是哪路神仙還能斷了老百姓的活路不成。」老者不以為然的說。
少年也沒再問,只是專心致志的收拾着手頭的傢伙什,心裏卻在想着待會到了山下自己就可以好好的看看那些與之相處了一夜的大兵了。
此時,已近拂曉時分,爺倆忙活了一夜的睏乏早被收穫的喜悅所沖淡。他們正高興着,計劃回家之後要怎麼樣去處理這晚的獵物。山下的鎮裏卻傳來恰似燃放鞭炮時的噼噼啪啪的響聲,並且還間雜着哭爹喊娘的吵吵聲。
爺倆都已停止了動作,老者凝神靜聽了一會,肯定的說:「不對,是槍聲!」
「爺爺,山下打槍了,怎麼辦?」少年也聽出了異樣,但他卻似見慣不驚的樣子,只在沉着的問他爺爺。
老者靜默了一會,然後鎮定的說:「山下打起來了,現在肯定是回不去了,彪仔,帶上獐子,咱們趕緊回寮棚躲着。」
少年彎腰抱起了地上的獐子,到底還是少年,剎那間聽到這麼驚天動地般的場面,心裏兀自緊張的起來,他緊緊地挨着老者,惴惴不安的說:「爺爺,咱還是繞道走吧,我怕他們打紅了眼睛,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我們當做奸細給殺了……」
「繞道?天還沒有亮,我們能繞到哪去,再說我們也不知道哪裏有兵哪裏無兵。」老者分析說。
少年無語,但他很快就把馬燈里的火捻子捏滅,他也顧不上那些吃飯的傢伙什了,只是抓起獐子,拉着他爺爺的衣擺就往寮棚里急急地走去。
爺倆回到寮棚,山下的槍聲猶自驚天價的響着,四處亂飛的槍子劃破了靜寂的夜空,轟隆隆的巨響聲好像要刻意的把天捅開個窟窿,他們也許想着讓天開眼,甄別出這人世間一切的善惡美醜。
少年略顯侷促的在寮棚里走着,他一邊侍弄那隻兀自昏睡的獐子,一邊湊到寮棚門口,透過那蒼茫的夜色,努力的向着山下瞭望,有時豎耳諦聽,有時屏聲靜氣,仿佛在探聽交戰雙方的實力,又似在祈禱戰火早些平息。他看着泰然自若的爺爺,又覺自己過於浮躁,便也挨着爺爺盆膝而坐,小大人般的故作鎮定的起來,但他畢竟還是孩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危險,心裏難免有些未知的茫然。
相比之下,老者依舊泰然。他看着有些浮躁的少年,猶顯淡定的說:「人逢險處終是險,事到頭來不自由;既然被我們趕上,哪能輕易躲掉。我們還是以靜制動,或許還可躲去亂飛的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