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做了個很可怕的夢。書神屋 m.shushenwu.com
夢裏,高大的男人邁着步伐,朝一片無盡的黑暗走去。她看不清他的臉,但那深沉又穩重的背影,他看一眼就知道一定是江臨。段子矜跑着追上去,卻離他越來越遠。
她邊哭,邊叫他的名字,歇斯底里,肝膽俱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心痛,心痛得快要滴出血來,手撫着胸口,重重按了兩下,再攤開時,手心裏確實是一片粘稠暗紅的血液。
她尖叫了一聲,前面的男人卻突然停住了步伐。
段子矜顫抖着喘息,把手上的血隨意蹭在衣襟上,不管不顧地跑到他身後。
「江臨……」她弱弱地叫他。
男人沒有回應,段子矜又拔高了聲音叫他:「江臨!」
這下,男人總算是回過頭了。
他一回頭,段子矜的瞳孔猛烈一縮。
那張蒼白如紙的臉,英俊的容顏處處透着詭譎而陰森的恐怖氣息,他岑薄的嘴角噙着幾分怪異的笑容。
段子矜下意識後退了兩步,可他的反應比她更快,忽然伸出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連避閃的餘地都沒有,整個人都被他拎了起來。他的嗓音沙啞得像是風吹着砂礫,摩擦着墳地里的墓碑,「段悠,為什麼每次都是你先追我,追到了又開始躲我?」
段子矜被他的手掌掐住了氣管,根本無法呼吸,他的問題更讓她窒息難受。
男人的表情瞬間變得更加冷峻凌厲,他修長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探入她血流如注的胸口,把她的一顆心搗碎。
段子矜疼得厲害,又叫不出聲,額間冷汗涔涔,耳邊出現了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虛弱,細小,有哭有笑……
其中有一道女人的聲線格外清晰,「不想害死他,你就不要再出現!」
與此同時,江臨的臉色愈發病態,到最後甚至和死人無異,他手裏狠狠地攥着她,像攥着一隻隨意可以捏死的小蟲,「你為什麼要回來,是你把我害死的,是你把我害死的!」
「江臨!」
段子矜悽厲地喊了出來。
她倏地坐直了身體,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隨着她瞳孔的聚焦,慢慢清晰了不少。
她正躺在一張硬硬的榻上,蓋着一條簡單的棉被。
這樣的被子……段子矜上次見到,還是在大學軍訓的時候。
她所處的位置,正對着一面斑駁的牆,簡樸中透着厚重的年代感。
那面牆上,一個巨大的「禪」字格外奪人眼球。
這裏是……
斷片的記憶從四面八方擠入腦海,定格的最後一段,是她跌跌撞撞地走夜路爬上了山。山上沒有信號,她怎麼也聯繫不到山下的人。只好一路向上,走到險些精疲力盡的時候,才看到了夜幕中遙遙佇立的一座佛寺。
她大喜過望,爬上一百零八級台階,「砰砰」地用力敲打着寺院的大門,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體力不濟倒了下去。
這是那座佛寺的廂房?
段子矜抬手摸了摸胸口,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
原來是場夢。
門外傳來了規矩的敲門聲,「施主,您醒了嗎?我可以進去嗎?」
剛才那一聲喊,讓段子矜此時再開口,嗓子像被活活撕裂了,「稍等。」
她蹭到榻邊,穿好鞋子,一起身雙腿無力得差點直接跪在地上,小腿肚子抽了筋似的不停地顫,她扶着牆走到門邊,將門打開。
門口是個年級約莫十三四歲的小和尚,穿着灰色的棉布衣,手裏端着藥碗,烏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善意的笑,「女施主,您已經病了一天了,師父讓我給您送點驅寒的藥。」
段子矜怔了怔,抬眸,天邊果然掛着晚霞。
不禁懊惱皺眉,她怎麼睡了這麼久?
門外的小和尚就一直端着藥碗站在那裏等着她發呆,段子矜回過神來,趕緊側身讓開一條路道:「謝謝小師父。」
小和尚進去放下藥,轉過身來仰起臉看她,「施主,您來寺里上香麼?」
段子矜抿了下乾澀的嘴唇,艱難啟齒道:「不是。」
小和尚奇怪道:「那您是?」
「我聽人說寺院的後山有一片墓園,想進去看看。」段子矜說完,禮貌地補充了一句,「如果方便的話。」
小和尚驚訝不已,他入寺已有十年,可以說他從小就是在寺里長大的。十年來,除了江施主以外,沒有一個外人進過後山的墓園。
他不解地問道:「您去那裏做什麼?」
段子矜避重就輕地回答:「我朋友的親眷生前是山下鎮子裏的人,死後就葬在古鎮裏,我受朋友所託,要找到她的陵墓。」
小和尚認真想了想,這後山葬的幾十人,都是些無名無姓、亦或是生前作惡多端的人,唯一有親眷的人,就是江施主的母親了。可江施主本人就在寺里,他總不會托其他人來找自己母親的墓吧?
於是便道:「施主,這裏恐怕沒有你要找的墓,你不如到山下的鎮子裏看看……」
段子矜急匆匆打斷他,「小師父,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唐突,但是這件事對我和我的朋友都非常重要。我保證不會在墓園裏做任何對逝者不敬的事,麻煩你通融一下。」
小和尚見眼前她一臉認真,不像玩笑話,便也收起笑容,鄭重地作了個揖,「阿彌陀佛,女施主,逝者為大,這件事我得先請示寺里的方丈。」
段子矜也朝他作揖,「謝謝小師父。」
*
一牆之隔,男人還坐在木桌前抄着經文。
右手時不常傳來鑽心的痛。他昨天早晨手上還纏着繃帶,裏面的斷骨大約已經被醫生處理過了。臨走前,江臨沒有絲毫猶豫,冷靜而果斷地將兩塊固定住他手心手背的石膏板全部拆了下來。
昨晚抄經文抄到了深夜,睡前尚不覺得有什麼。可今天一早醒來,整個右手疼得幾乎動不了。
他好幾次握不住筆,更別說寫什麼字、抄什麼經了,整整一天過去,他只抄了幾行。
心頭驟然升起些許躁意,英俊的眉宇擰成一個結。就在他盯着桌面上的經文,思考該怎麼辦的時候,不知從哪個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悽厲的叫喊——
江臨。
他的胸口驀然一震,黑眸間竄過一抹淺淺的不可思議。
那聲音,熟悉得讓他的胸腔和耳膜都跟着一起共鳴。
他一瞬間有些不能確定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這半年來,他經常出現耳鳴的症狀。
江臨便沉着眉眼,靜靜地等待了許久,被他灼燙而緊張的呼吸撥亂的空氣,在夕陽中漸漸舒緩下來。
很長時間裏,再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果然是他的幻覺。
他抬手按在左側的胸膛上,僅僅是一聲幻覺中的叫喊,那語氣中的焦急和無助,也能讓他的心臟像被人死死攥緊了一般。
昨晚抄了幾遍佛經,即使他不懂字裏行間的深意,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心緒的沉澱。只是,這沉澱的心緒卻被傍晚的一聲幻覺,攪了個天翻地覆。
江臨的眼前浮現出這一個月來,她每一個冷漠的表情,說過的每一句傷人的話。
原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說過「不要拿我對你的愛做籌碼,因為決定權……不在你手上」。
是不是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對他徹底死了心?再後來無論他為她做多少事,她總是安靜地受着,不感激也不拒絕。
唯一被他激起脾氣的一次,是因為在Day.off外面,他出手把唐季遲打傷了。
她心疼了。
江臨覺得自己那天晚上一定是瘋了,瘋了才那樣對她。
看着她滿臉屈辱的淚痕,他心如刀割。
可是再多的疼痛,也緩解不了內心對失去她的驚怕。
他想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告訴她,她是他的人,誰也不能插足。
遇到段子矜之前,他以為他愛情就是對貝兒的寵愛和縱容,他們平淡如水,卻相敬如賓。
遇到段子矜之後,他才明白這世間還有一種感情,滾燙炙熱,互相折磨,時時刻刻都想把對方推進熔爐里和自己一起化掉,這樣才能完全的佔有,完全的融合。
他對她的感情就是這樣,咬牙切齒卻恨不徹底,撕心裂肺卻痛不死心。
所以不管這一個月來,他多少次告訴自己,放下這個輕而易舉就可以擊垮他理智的女人吧。可當她再出現時,哪怕只是路過,哪怕還是一臉傷人的冷漠,他卻依然能感覺到死去的心在刺痛中活過來。
最後一天,雨夜江畔,他說他等,等到她想來的時候。
於是她便一整夜都沒來。
段子矜,你怎麼能做到如此決絕。
怎麼會到了最後,放不下的人竟成了我?
江臨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喉嚨間湧上幾絲腥甜。呼出的濁氣吹散了桌上薄如蟬翼的紙張,冷寂的眸光觸到那一頁頁他看不懂的經文梵語,唇角勾起涼薄的淺笑。
我信緣,不信佛;緣信佛,不信我。
*
小和尚不久便去而復返,段子矜一見他回來,忙問:「怎麼樣,小師父?方丈答應了嗎?」
「阿彌陀佛,師父答應了。」小和尚朝着她笑,「不過,後山的墓園離寺廟有些遠,還要再往山上爬很久才到,師父說您身子還虛弱,現在時間也晚了,您最好明天再上山。」
明天?段子矜咬唇,她能等到明天,江臨能等嗎?
她現在確實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也怪她平時不懂得調理,總是一副得過且過的心態,每到關鍵時刻才知道有一副好身體比什麼都重要。
「不用了,我現在就可以……」
段子矜沒說完話,剛走出兩步,就險些腿軟地一跤摔在地上。
小和尚大驚,趕緊伸手扶住她,嘴裏念叨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師父講過,男女授受不親,可是師父也講過,出家人以慈悲為懷。
這兩種訓誡要把他腦仁都撐炸了,小和尚漲紅了臉,一邊扶着女施主,一邊閉着眼睛念佛號。
段子矜雖然懂他的尷尬,卻還是不免被他此時的模樣逗笑。
她借力在木凳子上坐下,收回手臂,坦然道:「謝謝小師父。」
「阿彌陀佛。」小和尚不停地念了足足十幾遍,才勸道,「施主,您看,您這樣子,只能明天再上山了。」
段子矜顰着眉尖,為難地點了下頭。
但願明天……還來得及。
*
從女施主的廂房出來,小和尚跑了趟後廚,又端着藥碗去了江施主那邊。
左一個生病,右一個生病,他覺得這兩天他都快變成醫館裏專門侍藥的小童了,晚課一定要好好念幾遍經祛災避禍。
他進門時,屋裏的男人正在收拾東西。
小和尚問道:「先生,您這是要走了麼?」
江臨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淡淡道:「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這兩天打擾了,今晚我還需要借用一下寺里的佛堂。」
他只抄了四遍佛經,剩下三遍,只好去佛堂里誦完,這樣他明天就可以返回郁城了。
小和尚笑了笑,「那您明天還要上後山看看嗎?」
「不了。」江臨無波無瀾道,「明年再來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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